《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76、兵荒马乱3

　　刘绍禹和韩玟章一直到中午放学后才被校长放走，像是特意为了给他们避免和同学们遇见的尴尬或冲突似的。

　　两人度过了一个安静的中午，刘绍禹因为心情很乱不想说话，韩玟章也是。他看到了魏翼的短信，看到了刘绍禹的回复，当然，也看到了刘绍禹的挣扎。他们在沉默中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然后在沉默中打了一中午酣畅淋漓的篮球，总算是舒爽了一些。

　　他们踩着上课铃声，在同学们的注目中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因为他们的到来，又一次比老师来了还安静，他们却已经不在乎了，都不重要了，有那么多更重要的人和事情需要去费心，这种小事情，连号都排不上。

　　下午，校园里仍然漫天飞舞着关于他们两兄弟和魏翼的风言风语，大部分是关于刘绍君的。虽然刘绍禹对这些很生气，但因为不想再惹事，他干脆戴上耳机听音乐，两耳不闻窗外事。而因为早上的打人事件，再没有人敢舞到他们面前来说难听的话了，所以下午他们过得还算平静。

　　韩玟章知道刘绍君他们那边肯定也挺难脱身的，于是主动请缨放学后送刘绍禹回家。刘家人自是感激不尽，他却是藏着私心的——他想亲自保护刘绍禹，想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陪着他，想在他需要的时候借他肩膀和怀抱，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刘绍禹下车前，他让司机先下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记者，其实他只是想支开司机，跟刘绍禹单独聊聊。他说：“明天你哥……肯定不会容易，明早我先来你家，跟你们一起去学校。”

　　刘绍禹立马瘪起小嘴，一脸委屈地抱住韩玟章，佯装要哭的样子，说：“呜呜呜，玟章，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他原本也一直在为明天哥哥去学校的事情忧心忡忡，有韩玟章在，他觉得多了很多安全感。

　　韩玟章既有些开心又有些心疼，面上却噗嗤一笑，佯装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对我好点儿。”

　　他温柔地摸了摸刘绍禹的小脑袋，正色道：“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动手，都交给我，知道吗？”

　　刘绍禹又是一阵感动地装哭：“呜呜呜，那你爸会不会揍你呀？你不会今天回家就得挨揍吧？”他可太知道韩玟章他爸有多严厉了。

　　韩玟章笑笑，说：“放心吧，小事。”不知道他说的是他今天把人打进医院还上了警情通报是小事还是他爸揍他是小事。

　　他转移话题，担心地问：“绍禹，这件事情肯定还得闹一阵子，你……可以吗？”他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指刘绍君那边呢还是学校那边呢还是魏翼那边呢还是网络上呢，又或者都是……

　　刘绍禹的神情又落寞了，他松开韩玟章，低着头，皱着眉，茫然地看着脚下，落寞地说：“玟章，我很担心我哥，我……很内疚，也很害怕，我哥要是因为这个出了任何事情，我都会疯掉。”

　　他的双手十指紧扣相互拉扯着，指甲狠狠抠着自己的手背，眼眶早已通红。

　　“我宁愿他们没有做今天这件事情，但我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我好。做错事情的是我，我要是还去怪一心想要保护我的他们，我就太混蛋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韩玟章已经忘记这是刘绍禹今天第几次流泪了，他只知道，每一次，他都心疼极了。他从车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刘绍禹，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想着该怎么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晚上，托塔四小天王Q/Q群里，刚看完刘绍君记者会视频，已经被惊掉下巴的陈澈同学在群里调侃道：「我靠！你们趁我好好学习的时候悄摸摸做了这么多大事呢？」

　　他不知道魏翼和刘绍禹的事情，真以为魏翼是跟刘绍君谈恋爱了呢……而且，刘绍君在记者会上的表现……也太帅了！他简直像是重新认识了刘绍君。他觉得他翼哥跟这样一个人谈恋爱也不是不可能的。

　　陈澈：「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是不是兄弟啦 ？」

　　陈澈的这两条试图试探他们关系有没有破裂的消息没有炸出任何水花，久久没有人回应，他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他于是转而给他翼哥打电话，没人接，于是又给他翼哥发消息：「翼哥，你们到底什么情况呀？你还好吧？」也是久久没有回应。他于是猜测八成是破裂了，看刘绍君今天记者会上的态度和说的话也应该是破裂了，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哎，所以嘛，谈什么恋爱呢？友谊地久天长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

　　他于是抱着一颗八卦之心给灰暗头像的刘绍禹的Q/Q留言道：「你哥和翼哥怎么回事呀？他们真的分！手！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你们不要都不理我呀！！！」

　　这应该是刘绍禹第一次隐身登录Q/Q，他还没整理好混乱的心情和思绪，没想好万一翼哥哥找他他该怎么回应，于是选择了隐身。他早就看到了陈澈在群里发的消息，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太复杂了，他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也没有任何心情解释。

　　Q/Q上有很多来自翼哥哥的留言，都是他回那条短信前翼哥哥联系不到他时发的。他能从中感受到翼哥哥的自责、愧疚、担心、关心、思念和爱，可是……他无法回应。

　　他的心情仍然很复杂，他觉得他像是在被拉扯着，一边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爱他，庇护他，现在因为他的过错而承受着巨大压力和伤害的哥哥和爸爸妈妈；一边是远在北城的，和他一起犯错的翼哥哥。想到网络上那些对哥哥的辱骂，想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给予他的无限包容和爱，他觉得这种选择，仿佛犹豫一秒都是自私的；觉得哪怕是给翼哥哥一丁点儿的回应，对翼哥哥有一丁点儿的想念，都是对哥哥的背叛。他于是狠心地直接关掉了和魏翼的聊天界面。

　　看到陈澈给他私发的消息，他又一次犹豫了。他纠结了很久措辞后，给陈澈回道：「澈哥，你能抽空去陪陪他吗？」

　　陈澈秒回：「我靠，原来你在线呢？小样，长大了，知道隐身了哈。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好奇死了。」

　　刘绍禹不想多说，回了个「澈哥，我写作业去了」后就匆忙下线了，把陈澈气得直跳脚。

　　他并没有去写作业，而是在电脑上打开了浏览器，搜索关于哥哥的新闻和贴子。底下累积了越来越多的群情激愤和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即使君禹和魏氏都已经找人删新闻、评论、贴子了，但根本压不住。

　　他知道生气也没有什么用，已经没有力气愤怒了。他心烦意乱地把电脑关掉，突然想到哥哥现在在干嘛呢？会不会也在看这些呢？于是拿上作业，抱着枕头敲响了哥哥房间的门。

　　听到敲门声，刘绍君赶紧把电脑屏幕关掉，清了清嗓子说：“等一下。”然后赶紧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摊开放在桌上，再若无其事地、镇定地去开门。

　　看到门口抱着枕头和课本的弟弟时，刘绍君突然觉得网络上那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他笑着把弟弟迎进门，没有说什么虚头巴脑的“怎么啦？怕我不开心吗？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这类的屁话，因为此刻，他想要弟弟的陪伴。

　　刘绍禹今晚把他哥当免费家教，缠着他哥手把手指导他写家庭作业，复习、预习功课，有效地阻止了两人想那些烦心事。

　　关灯躺在床上，虽然他哥很安静，动都没动一下，但刘绍禹知道他哥肯定没那么容易入睡，于是侧身面向他哥，说：“哥，我明天也不想去学校了，我们出去玩吧。”

　　为了让刘绍君避避风头，刘与君给刘绍君请了几天假，以免发生像刘绍禹今天碰到的这样的事情，这也是他们校长的建议。

　　刘绍君轻笑一声，说：“咱俩现在可是大名人了，出去玩被认出来就热闹了。”

　　刘绍禹被这话说得又是一阵内疚自责，压得他差点儿喘不过气来，他既委屈又惭愧地说：“哥，对不起。”

　　刘绍君严肃地说：“刘绍禹，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说对不起了。我今天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带着对我的歉疚感活下去的，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他们今天回来后，刘绍禹一直跟他们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把他和他们爸妈都心疼坏了。

　　刘绍禹更委屈了，他怎么可能不内疚嘛，但他又不想惹哥哥生气，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不敢说话。

　　空气陷入了一阵沉默，但也只是一阵儿，因为没过多久，刘绍君也侧过身来面对刘绍禹，说：“小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情了，可能……比你还早。”

　　刘绍禹直接听愣了，疑惑地问：“比我还早？是……什么意思呀？”

　　刘绍君看回天花板，说：“你还记得去年暑假，在小超市里，你接完玟章的电话回来，我跟你说我要开始准备竞赛，明天开始不来超市了吗？”

　　刘绍禹当然记得，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嗯，记得。”

　　“其实……是翼哥求我的。”刘绍君平静地说。

　　刘绍禹惊讶得目瞪口呆，大脑突地一阵缺氧的感觉。

　　只听他哥继续道：“那天，他告诉我他喜欢你，希望我给他机会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刘绍君于是把那天魏翼和他的对话简单跟刘绍禹说了一遍。

　　说完，他又一次侧过身来看着弟弟，说：“我很纠结，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所以，小禹，不要觉得对不起我，说起来，其实是我对不起你，要是我那时候没有答应，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刘绍禹简直快要疯了，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来翼哥哥那么早就那么珍惜他，那么早就那么勇敢了。“唯一的爱情”吗？我在他心目中是“最好的”吗？

　　他激动地说：“不是的，哥，那时候我……已经喜欢他了。那时候我刚知道我喜欢他，刚知道同性恋，刚知道这种喜欢有多么禁忌多么不应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喜欢我，所以我也特别想要那个机会，就算他不求你我也会想办法跟你说的……”说到后面，他有些心虚，声音也跟着虚了下来。

　　刘绍君对刘绍禹的话并不惊讶，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后来，我看你每天都很开心，是跟以前不一样的开心，脸上的笑容和以前也很不一样，我就猜到了。”

　　刘绍禹很受触动，突然非常想念翼哥哥，非常非常。他苦恼地说：“哥，我今天很矛盾，我不敢回他的消息，也不敢接他的电话，也不敢想他，稍微一想他我就……很羞愧，不是对他，是对你们。”

　　刘绍君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说：“嗯，我懂，他肯定也懂。但是，小禹……”

　　“哥，其实……”不等哥哥说完，刘绍禹就打断了，忍着心疼问：“我和他是不是已经不应该在一起了？”

　　这是他今天回完那条短信后一直在纠结的问题。因为在黑暗中，他放纵他的眼泪肆意地顺流而下。

　　但刘绍君还是听出了弟弟声音里的哽咽，非常不忍，尽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知道弟弟舍不得，于是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刘绍禹皱着眉头艰难地说：“我……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继续在一起，我一想到你现在的处境，我就……”

　　刘绍君也皱起了眉头，正色道：“小禹，我再强调一遍，不要对我们有愧疚感，想他也没有关系，这很正常，我们都可以理解，我们不是为了拆散你们才做这些的。”

　　刘绍禹当然明白，但……哪有这么简单，他苦恼地说：“就算我不愧疚，就算我当这件事情过去了，那万一以后又被发现了呢？那你不是白白牺牲了，大家不是白忙活了吗？”

　　“那你舍得吗？”刘绍君问。

　　空气陷入了一片沉默，刘绍君已经知道答案了，默默轻叹了一口气，说：“既然舍不得，那就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先跟随你的内心，其他的我们看事态怎么发展再定，好吗？我再说一次，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然，我们也会为我们的擅作主张感到内疚的。”

　　“嗯。”刘绍禹若有所思地轻声应道。

　　空气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就在刘绍君以为是谈心结束了，弟弟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听见弟弟小声问：“哥，我……是不是给你们丢人了？我和翼哥哥的性质，是不是比同性恋恶劣很多？”

　　刘绍君吓坏了，他没想过弟弟会有这种自我怀疑，忙否认道：“瞎说，没有，不是的。”

　　“那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是你不可以是我？”刘绍禹问，“是因为……‘娈童’吗？”

　　这个问题从昨天看到评论到家庭会议再到今天哥哥的记者会，一直都深深地困扰着他——我和翼哥哥，真的违背了人伦纲常，真的那么见不得人吗？“娈童”？爸爸、妈妈、魏叔叔、林阿姨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他们会因为我们而感到羞耻吗？

　　他甚至不敢问玟章。他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内心的羞耻感和自我怀疑其实一直在啃噬着他，让他即使面对外界的嘲讽，也不敢发起反抗。

　　“别胡说！”刘绍君急得从床上跳起来，严厉地打断道。

　　他要疯了，他太害怕弟弟会因此陷入这样可怕的自我怀疑的漩涡中去了，忙严肃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小禹，你完全误会了。我们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们觉得你们做了一件可耻的、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像爸爸今天说的那样，两个优秀的人相互吸引，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就不得不向世俗妥协，但世俗不一定是对的，什么娈童、变态什么的，都是狗屁！都是那些人肮脏又狭隘的大脑里的龌龊认知，根本不用理会！如果你对自己有这样的怀疑，那就说明你也认同他们说的翼哥是变态的说法，你觉得他是吗？如果事情是那样的性质，你觉得我会不阻止吗？我会这样害你吗？”

　　刘绍禹也早就坐起了身，边流泪边使劲摇头。

　　刘绍君心疼得一把把弟弟抱进怀里，哽咽地说：“那就不准再这样想了，我不准你再这样想了，你再这样想我就当你在怪我。小禹，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社会环境，错的是那些因此对你抱有恶意的人，你千万不要因为他们而自我怀疑，更不要因此而羞愧、抬不起头，知道吗？”

　　刘绍禹终于委屈地哇哇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在他哥怀里委屈地说：“哥，我好爱你。”

　　刘绍君也流着泪，哽咽地说：“我也好爱你，我们都很爱你，所以不要怕，知道吗？”

　　刘绍禹是在哥哥怀里哭睡着的，第二天整张脸都是肿的，把来接他的韩玟章心疼得不行。好在他的笑容好像比昨天多了些，话也比昨天多了许多，语气也明显轻快了许多，韩玟章才总算放心了些。

　　和哥哥聊完后，刘绍禹内心轻松了不少，不管是愧疚感、负罪感方面还是自我怀疑方面。

　　哥哥这几天请假，就不用面对学校的“白痴”；哥哥还答应他这几天都不上网，就在家看书、拼乐高、陪妈妈、等他回家，这样，就不会因为网上铺天盖地的辱骂糟心了。既然堵不住别人的嘴，那就蒙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觉得这样很好，也终于可以对哥哥放下心来。

　　和哥哥聊关于翼哥哥的事情，也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减轻了不少想念翼哥哥给他带来的负罪感。他甚至还打算今天抽空给翼哥哥打一个电话，告诉翼哥哥他的苦恼和纠结，他想，或许聪明又理性的翼哥哥会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呢？他很期待。

　　但是，当他下完第一节课，和韩玟章一起去哥哥班上帮哥哥收拾前天情急之下没有收走的书包时，哥哥的课桌椅、书本、书包上随处可见的红通通的大字——“变态”，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又一次点燃了他的怒火。

　　“是谁？”刘绍禹用他因极度愤怒而赤红的双眼瞪着刘绍君的同桌，凶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