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小鱼儿》借点勇

22、绍禹，别怕

　　魏翼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大脑“腾”地一阵血气上涌。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椅子顺势倒地，在盛夏沉闷的教室里，发出一声巨响。

　　全班同学都不由地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讲台上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写字的老师停下手，转头刚想骂，见是他，忍住了，问：“魏翼，怎么回事？”

　　魏翼却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和老师的问话，只丢给老师一句“老师，对不起，我请假”就从教室后门飞奔了出去。一出教室，他就对电话那头的刘绍禹说：“绍禹，怎么了？你等我，我这就过来。”他也不知道原因，一切都没有办法解释，怎么会什么都没问就不顾一切地朝他狂奔而去了呢？硬要解释的话，只能是“鬼使神差”了。

　　刘绍禹在电话这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说：“翼哥哥，我等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有力气解释，他只想见他的翼哥哥，立刻、马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深究。

　　魏翼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刘绍禹的声音让他非常难受，他边拼命往校门口跑边说：“嗯，绍禹，等我，我这就来，马上就到。”

　　他没有让杨叔来接，直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就去了。虽然没有堵车，全程畅通无阻，但他第一次觉得车开得这么慢。他不断地催促师傅快点儿，师傅说再快就要飞起来了。

　　路上，接到老师告状电话的林悠女士打来电话问他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逃课，他只说回去再跟她解释，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怕刘绍禹还会打电话过来。

　　汽车终于停在了刘绍禹家院子门口，一下车，魏翼就从院门的铁栅栏缝里看到了坐在落地窗前，头发凌乱、双目无神、失魂落魄的刘绍禹。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刘绍禹，心头一紧，身体没来由地一阵紧张，冷汗不自觉地冒了出来，双手不知何时早已紧握成了拳。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紧张到这个程度，至少他记忆里是这样的。

　　他刚想开口叫刘绍禹，却见刘绍禹似是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一看到他，刘绍禹像是魂魄突然归位了般，眼里立马有了光，迅速从地上弹起，一个箭步冲来给他开了门，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想翼哥哥了吗？”魏翼回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轻轻安抚，笑着问。

　　魏翼当然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刚刚一眼就看到了刘绍禹身上被连泽擎留下的吻痕——刘绍禹的皮肤很白，那些红色的点点在盛夏的阳光下分外扎眼——但他不敢确定那些是什么，他没往那方面想，或者说他不敢也不想往那方面想。

　　刘绍禹没有说话，只在他怀里使劲点头，但泪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胸口。他心疼极了，轻抚着刘绍禹的后背，安抚道：“绍禹，没事，翼哥哥在这儿，我们先进屋再说好吗？”

　　看到翼哥哥的那一刻，被翼哥哥抱住的那一刻，听到翼哥哥温柔的声音的那一刻，每一刻，刘绍禹都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原本快要流失殆尽的东西在慢慢回流，满满注满，这种感觉让他像是重获了新生般，非常心安。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从翼哥哥的怀里退出来，牵着翼哥哥的手，回到了屋里。

　　看到地上的菜刀的那一刻，强忍许久的魏翼终于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巨大的恐慌和震惊，跪在地上捡起了刀，仰着头严厉地看着刘绍禹，问：“是谁？”

　　刘绍禹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心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两只手不安地用力搅在了一起，不敢说话。

　　魏翼放下刀，起身轻轻抱住刘绍禹，温柔地说：“绍禹，别怕，告诉翼哥哥，是谁？”

　　压抑许久的刘绍禹终于扯开嗓子哭了出来，泪水像开了阀的水龙头似的倾泻而出，边哭边说：“翼哥哥，我吓死了，他力气好大，把我压在沙发上，一直亲我，好恶心，我好想杀了他，翼哥哥，呜呜呜～”

　　刘绍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魏翼的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紧握双拳，把刘绍禹抱得更紧了一些，咬着牙问：“到底是谁？”

　　“呜呜呜……是连泽擎，我请他教我画画。”刘绍禹哭着说，“呜呜呜，翼哥哥，他是个大坏蛋，你再也不要跟他玩了，呜呜呜……”

　　魏翼只觉一阵晴天霹雳，把他炸懵了，竟然是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和他称兄道弟那么多年的朋友？他竟然和这样的禽兽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紧闭双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冲天愤怒和想杀人的冲动，温声安抚道：“绍禹，别怕，没事了，翼哥哥会替你报仇的。”

　　虽然魏翼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刘绍禹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颤抖。他总算停止哭泣，但仍然带着哭腔，说：“翼哥哥，不用了，我把他打了一顿，我用铅笔使劲扎他，我还用膝盖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裆。翼哥哥，他那里好硬，我的膝盖痛死了，你看，都肿了。”他说着，就要从魏翼怀里出来，给魏翼看他的膝盖。

　　魏翼却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把刘绍禹抱得更紧了些。他不想让刘绍禹看见他湿红的眼眶和被自己咬破了的嘴唇，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绍禹，翼哥哥会帮你杀了他的，你别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把连泽擎千刀万剐的场景。

　　刘绍禹吓坏了，忙劝阻道：“不要，翼哥哥，要杀我刚刚就杀了，但我一想到杀了他，我就要去坐牢，就再也见不到你和哥哥还有爸爸妈妈了，我就下不了手了。翼哥哥，我也不想你去坐牢，不想见不到你，我想我们都好好的。”

　　魏翼的心更疼了，眼泪直接流了出来，哽咽地说：“那他对你做了什么？除了亲你还有别的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还能做什么……那时候的他还很懵懂。

　　刘绍禹摇头，说：“没有。但是翼哥哥，他为什么会那样？他是个男的，不是应该喜欢女生吗？为什么……？”

　　把连泽擎赶走后，刘绍禹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想破了头都还没有想通。他上学后对性别有了一些概念和认识，知道异性相吸，知道男生和女生之间会相互喜欢、产生爱情、结婚、生子……他收到过很多女同学的情书和表白，也知道班上哪个男生喜欢哪个女生，哪个女生喜欢哪个男生。

　　可是，他是男生啊？

　　魏翼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他知道有同性恋的存在，但了解不多，只知道有这样一类人。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用无法抑制颤抖的双手摸了摸刘绍禹凌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说：“绍禹，不要再想了，这些都不重要。翼哥哥会让那个人从今以后从你眼前彻底消失的，所以你只要忘记他、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好了，知道吗？”

　　刘绍禹的话让他已经出离了愤怒，仿佛也疯了。

　　“绍禹，翼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他说着，放开刘绍禹，就要往门外走。

　　刘绍禹不知道魏翼想干什么，但魏翼的话让他很担心。他急忙抓住魏翼的胳膊，说：“翼哥哥，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我想洗澡，可是我不敢，你帮我守着好不好？”

　　魏翼看着刘绍禹身上的红印记、凌乱的头发、哭花了的脸和既惊恐又哀求的眼神，总算冷静了下来，对刘绍禹点了点头，说：“好，你去洗，我给你守着。”

　　刘绍禹半信半疑地说：“你不许趁我洗澡的时候走掉哦，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魏翼被刘绍禹这话逗笑了，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你这都什么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

　　为了逗刘绍禹开心，他也说了句经典电视剧台词：“傻瓜，快去吧，我发誓，一定不会趁你洗澡的时候偷偷走掉，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刘绍禹也笑了，说：“你才是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俗死了。”

　　刘绍禹一进浴室，刚刚一直强颜欢笑的魏翼立马收起了笑容，坐在沙发上，暗自思考要怎么处理连泽擎，周身散发着狠戾的气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愤怒，第一次如此想要把一个人千刀万剐，甚至在他以后的人生中，也再也没有愤怒到过这种程度。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杀了连泽擎，绍禹说得没错，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禽兽把自己搭进去。打一顿肯定是要的，打完之后呢？让他去坐牢？他还是未成年人，貌似只会从轻发落，而且……闹大了，绍禹怎么办？那……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吧？可恶，MD，见一次打一次，往死里打……魏翼同学现在还只是一个尚未涉世、单纯、青涩、没有什么手段的学生。

　　刘绍禹洗了很久，出来时穿上了短袖T恤，把那些红色的吻痕基本都遮住了，只脖子上的没有办法遮住，被他搓得红了一大片，倒是看不出原本的痕迹是什么样子、在哪里了，嘴巴也被他搓破了皮，红肿得厉害。

　　魏翼心疼极了，眼泪“唰”地盈满了眼眶。他不敢让刘绍禹看见，于是不着痕迹地把视线转向了窗外。他很担心刘绍禹，努力平复情绪后，他把刘绍禹叫到身边坐下，满是歉意地说：“绍禹，对不起，都怪我交友不慎，都怪我让你去学画画，都怪我。”

　　刘绍禹皱着眉头，使劲摇头，说：“唔，不是翼哥哥的错，是坏人的错。”

　　魏翼看着他红肿的嘴唇，用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刘绍禹脖子上通红的那块地方，点了点头，温柔地说：“嗯，是坏人的错，那你以后也不要再因为坏人的错伤害自己了，好不好？不然翼哥哥就去杀了他。”

　　刘绍禹又被吓一跳，翼哥哥你别动不动就杀杀杀的呀，我还是个小学生……他急忙点头，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我今天只是想洗干净点，现在干净了，就没事了。”

　　魏翼点了点头，问：“那你还害怕吗？”

　　刘绍禹毫不犹豫地摇头，说：“翼哥哥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魏翼心头又是一紧，心疼得无法呼吸，强忍着哽咽，说：“可是翼哥哥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呀，那怎么办？”

　　刘绍禹苦恼地想了想，说：“妈妈在我身边我也不害怕，翼哥哥你能陪我等妈妈下班吗？”

　　魏翼立马点头，说：“当然可以，那明天呢？以后呢？妈妈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啊？”

　　刘绍禹又想了想，说：“我就今天害怕，明天就不害怕了。”

　　魏翼被这个小朋友的坚强和善解人意触动得不能自已，强扯出一丝笑容，说：“笨蛋，明天都还没到呢，你怎么知道你明天不害怕。明天害怕了就打电话给翼哥哥，知道吗？翼哥哥就会马上出现在你面前。做噩梦了也要告诉翼哥哥，好吗？”

　　刘绍禹似乎对能随时打电话给翼哥哥这件事情很开心，表情突然亮了一个度，平时翼哥哥上课的时候，他是不敢随便打的，怕翼哥哥嫌他不懂事。他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苦恼的事情，皱起了眉头，问：“翼哥哥，你说这件事情我要告诉妈妈吗？”

　　魏翼也很苦恼，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身边也没有谁经历过，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他想了想，问：“你想让妈妈知道吗？”

　　刘绍禹皱着眉摇了摇头，说：“不想，我不知道妈妈知道后会做什么，爸爸不在这儿，我担心妈妈会崩溃，或者冲动，或者害怕。”

　　魏翼其实也有这种担心，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刘绍禹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那我们就先不告诉妈妈。”

　　他们煮了点儿速冻饺子简单地解决了中饭，之后，受了惊吓、筋疲力尽的刘绍禹小同学枕着魏翼的大腿，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魏翼看着这个对他这么信任、这么依赖的像天使般的小孩，有生以来，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作为哥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刘绍禹醒后，魏翼陪他玩了一会儿超级马力欧。这还是小时候他送给他们的那台机器，没想到还留着。一眨眼，那个曾经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用一个手柄的小不点儿已经能坐在他旁边跟他对抗了，是突然量变成了质变还是因为他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呢？怎么能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呢？魏翼感慨极了也愧疚极了。

　　他们一直玩到梁馨回家，梁馨见到魏翼很惊讶，因为之前上学的日子魏翼从来没有来过。魏翼解释说他今天放学早，就过来陪绍禹玩一会儿。

　　跟他们道别后，魏翼打了个计程车，去往了连泽擎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