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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白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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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珵原本待他是很好的。即便穆元陵反感这门婚事,因此迁怒于阮珵,长久地冷待他,他也一直毫无怨言,甚至尽职尽责地照顾着他的起居。
即便从来没有同寝过,阮珵仍然认他做丈夫,帮他叠被铺床,按照寒暖的变化贴心地给他准备每日的衣物,日日都让厨房揣摩着他的口味做了饭菜来。
穆元陵身边以往也不是没有服侍的人,可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他心里也明白,有了阮珵之后,他的生活确实比以往往舒适了很多。
幽王一家都在北境,只有穆元陵一个被先皇扣在金陵,从小一个人生活,他还从未体会过这么体贴的照料。
穆元陵就是不该因此,就以为阮珵是个好欺负的,可以任人揉搓了。
那一日,穆元陵去见了皇帝。
先皇驾崩七日,三皇子便登基了,眼见大势已定,穆元陵对新皇说:
“等到国丧期后,你该能放心与我成亲了吧?”
穆元陵与三皇子是从小一起在宫中长大的。外间都认为,幽王力主三皇子与自己的世子成婚是心怀叵测,而穆元陵也纯粹是为了让家族把握朝政,所以才屡屡亲近三皇子,甚至做过不少出格的举动。
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对他并非无意,穆元陵知道,自己也不是自作多情。
穆元陵对皇帝说:“你从前不愿搭理我,我自然知道你是因为忌惮穆家,可是眼下天下都是你的了。父王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会力保你,父王是识时务的人,有我去劝他,他一定……”
“你去劝他?”皇帝却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是那样美,这些天当了皇帝,虽然仍然服素,但神丰英朗,更胜从前。
穆元陵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走神。
皇帝接着说:“恐怕你父的狼子野心,早不是劝说能管用的了。这些年你在金陵为人质,又何曾牵制得了他的一言一行呢?要不是我拦着,父皇早就一气之下把你斩了。你的命在幽王眼里尚不重要,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还想拿什么劝他?”
穆元陵气结。他知道皇帝说的是对的,他父王能在北境嚣张这么多年,甚至屡屡将手伸到朝堂上来,毫无忌惮之心,不就是因为心里已经不在乎他这个世子的死活了吗?
但穆元陵心里也恨他这么残酷直白地把真相说出来。
他激动地说:“至少我不会篡你的权,夺你的位,这你总该相信吧?”
皇帝沉默了一瞬,接着,又笑了:“我信,但这不重要。”
穆元陵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因皇帝的信任而欣慰,还是该因为他说自己的忠诚不重要而生气。
他只是近乎绝望地问:“那等你削了父王的权,穆家再也威胁不到你的时候,你会考虑我吗?”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说,但他还是开口了:“不会。穆家只要有一个人在,就始终是朝廷的威胁,我永远不会生下有穆家血脉的孩子。”
皇帝的嘴唇紧绷,穆元陵知道,当他铁石心肠的时候就会那样。
“你已经成婚了,家里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回去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别再异想天开了。”
皇帝就那样否定了他的一切希望,便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穆元陵喝了很多酒。回到家里,见到阮珵,他便想起来皇帝的话。
皇帝让他跟阮珵好好过日子。
穆元陵万念俱灰,他捧着阮珵神色清淡的脸看了一会儿,觉察到空气中的信香不知怎的浓烈起来。
阮珵默默垂下眼睑,穆元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在情汛之中。
阮珵想要起身离开。以往的每次,他知道穆元陵不待见他,总是会自己吃了药,就到别的房间去睡。
没想到,穆元陵将他抱了起来。
阮珵一开始都还是顺从他的,可是,很快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穆元陵在酒后的昏沉中,对着阮珵唤了皇帝的名讳。
阮珵不知道他口中叫的是谁,但他知道他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阮珵一开始不可置信,紧接着勃然大怒。
他可以容忍穆元陵对他冷淡,甚至可以容忍他在冷淡后又突如其来的亲近,事实上,连月来他已然容忍了太多,可是,他实在不能容忍他把自己当做其他人。
这比前番的任何事都让他觉得羞辱。
于是,阮珵瞬间的愕然后,就突然拼死地反抗了起来,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了了,口中也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恶语咒骂起穆元陵来。
此刻,穆元陵想来,他的确狼心狗肺,是个混蛋。
因为他竟借着酒劲逼迫了阮珵。
自那日后,阮珵就彻底变了。
他再也不理会穆元陵的生活起居,对一切有关他的事都不闻不问,每天在家中都当他不存在一样。
起初因为朝局动荡,情势急转,穆元陵都没顾得上关心阮珵到底是怎么了,眼下过了月余,身在牢狱,他才终于知晓,阮珵这回恐怕是真的憎恨上他了。
不知怎的,此刻与他同处一室,穆元陵竟有一丝心虚。
阮珵缩在他自己换来的毯子里,仍在睡梦之中。
牢房中虽然脏乱,但阮珵的角落似乎总是格外洁净的,这十几日以来,他那里一天天的越变越整洁,就连一根干草都在它该在的地方。
连阮珵本人也是洁净的。虽然没水洗澡,但他还是想办法让狱卒给他一点水擦抹脏污,因此虽然在这腌臜之地住了这么久,还是头发整齐,面庞白净。
这跟牢房的另一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穆元陵受过了拷打,身上脸上都有血痕,衣服脏乱,更别说他睡的地方了。
若是此时阮珵被放出牢狱,还会被认为是普通的金陵百姓,但穆元陵这时到街上去,可就是如假包换的叫花子了。
穆元陵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过几日到了流放的路上,以及今后的数十年,他要怎样面对身边的这个人。
或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他,阮珵醒了过来。
阮珵的长相没什么惊艳之处,但唯有那双眼睛是美的。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了,露出了其中的翦水之瞳。
四目相对,穆元陵愣了愣,有些尴尬,连忙准备移开视线,而还没等他掩饰自己,就看到阮珵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剜了他一眼。
牢中昏暗,但那个白眼穆元陵看得很清晰。
阮珵很快翻身转向了另一面,背对着穆元陵,他从干草堆上爬了起来,照例梳理自己的头发,把上面的每根草都拿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擦了擦脸,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穆元陵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送早餐的人来了。
穆元陵听着动静往这边过来,等到了近前,却发现不是送早餐的,而是一对中年人。
他们是来看阮珵的,因为阮珵认识他们,穆元陵听到他惊喜地叫了一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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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陵还从未见过他这位岳父。
成婚那日他喝的大醉,人事不省,三日后该跟阮珵归宁,他也赖着没出门,到今日,竟才是第一次相见。
不过,都到这份上了,阮正业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穆元陵就知道,这里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如果贸然开口,恐怕还得讨来一顿打。
好在阮家人似乎没空理他。
阮珵握住那两个人的手,三人私语了好多话。
从言谈间,穆元陵推断,阮正业身边的应该是他的一个侧室。穆元陵知道阮珵是正室所出,可是他与阮正业身边那个人看起来也很亲近。
阮正业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就马不停蹄地来天牢里了。魏月融说要跟着他,阮正业一开始不同意,但他说要给阮珵带些衣物和生活用品,再问问他有什么需要的,只有老爷一人恐怕交代不清楚,所以老爷就带着他来了。
阮珵知道家里受了恩赦,已是悲喜交集,满脸泪痕。
“娘呢?她怎么样了?”阮珵不可避免地问道。
老爷沉默了下去,他虽然可以接受妻子骤然亡故的事实,但实在无法开口对阮珵说。
魏月融见状,只得替他道:“太太……在扬州呢,等你出来了,我们一起回去看她。”
严格来说,他也没说谎,太太是在扬州。
所幸阮珵并未起疑,只是惊讶于魏月融说“等他出来”,他不知自己怎样还出的去,怎样还能回扬州。
他这样问了,老爷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来。
“这是和离书。你弟弟在陛下面前求了情,皇上准你跟他和离回归本家。咱们家此次幸免于难,都是多亏你弟弟了。”
阮珵又欣慰地流起泪来。
“你只要把它签了,我们交到有司去,等刑部核准了,过个几天就能放你回家,那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回扬州。”老爷劝慰他道。
可是阮珵流泪更甚。
“怎么了?”魏月融敏锐地问道。
“我……怕是回不去。”阮珵含泪道。
老爷和魏月融都等着他说缘故,阮珵顿了顿,才低声道:“我,我已有了……”
阮珵有了穆元陵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