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味盛夏》郁井

3、03

　　喻青柠被拒绝倒也不恼，她刚才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邀请的话，现在仔细想想，且不说现在村里什么设施都没建好，就说面前这个人，他虽然穿得简单，但一看他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矜贵气质，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地方都愿意住的。

　　况且村里接下来除了修路，还要修建民宿、商超以及一些公共设施，她恐怕还真分不出精力去照料他。

　　喻青柠想了想，决定自己待会儿给季林白把酒店安排好，直接把半月的房费和伙食费付了，要实在不放心的话这半个月里经常来酒店看他。

　　她此时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刚才没答应。

　　“我这个人吧，有点挑剔，而且我从来没在乡村里住过，到时候给你添麻烦。”许是季林白见她一直没说话，以为她不高兴，又找补了两句。

　　“没事没事，你考虑得比较全面。”喻青柠点点头。

　　这时X光检查室的门打开，前一个做完的人走了出来，里面的医生喊着季林白的名字。

　　喻青柠把他扶进去安顿好。

　　拍完片子将近三个小时才能拿到结果。喻青柠见季林白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把他扶到停在门口的皮卡车里休息。

　　想着时间还早，喻青柠正要开口说要不这会儿就先带他去酒店办入住，就听见非常突兀的“咕噜”一声。

　　她惊讶看去，只见季林白修长的手指捂着肚子，白净的耳根处泛起粉红。她反应过来，嘴角翘起无声笑了，笑得季林白气恼，一瞬间他耳根处的粉红更红了。

　　季林白差点气成河豚，郁闷地说：“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还不准人肚子抗议吗？”

　　“准准准。”喻青柠忍住笑，不自觉中就带了哄小朋友的语气。

　　自从知道了季林白的年龄，她看他就像看弟弟一样，又想起二十二岁的自己，想想那时的自己也是刚从学校那座象牙塔里出来进入社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热情纯粹生机勃勃的样子。

　　喻青柠想起后座上还有自己中午没来得及吃的饭，转身拿起几个便当盒摸了摸，发现还是热的，于是递给他：“先填填肚子吧，我中午做的。还是我这会儿直接带你去酒店呢？”

　　季林白傲娇接过盒子的同时，还不忘哼了声，“就吃这个呗，一会儿还得拿结果，来来回回的你也不嫌麻烦。”

　　他这嘴啊，喻青柠很多时候都没法接。

　　她给他把菜和凉面摆好，拿起另一瓶柠檬水捏开抿了两口，想压一压饿得痉挛难受的胃，没想到柠檬水和胃酸碰见，又引发新一轮的不适。

　　喻青柠低头拧着眉，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饭盒，饭盒里装着大半份凉面。

　　她侧头看去，只见季林白面前只剩一个盒盖，上面稀稀拉拉大概两筷子量的凉面。

　　他又往她面前递了递：“给你。”

　　喻青柠倒也没拒绝，指着他面前少的那份，说：“我吃少的那份吧。”

　　她以为季林白会推辞一番，连怎么劝他的话都在心里打好草稿了，谁知他若有所思点点头，说：“也对，我是伤员，该多吃点。”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回答，喻青柠愣了下，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快速把两份凉面调换了个位置，已经吃了起来。

　　他虽饿急，但在进食过程中动作仍从容优雅，一看就知道家教礼仪非常好。

　　她便没再说话，拿了双备用筷子也开始吃起来。

　　吃着吃着，旁边突然响起一声抽气声，喻青柠侧头，看到季林白皱着一张脸，右手紧捂嘴巴，一副想吐又不愿吐的痛苦模样。

　　她赶紧抽了几张纸递到他嘴边，右手轻抚他的背，柔声说：“想吐就吐吧，没关系。”

　　虽然闻不出尝不到味，但从凉面筋道爽滑的口感中，季林白还是能脑补出它的美味。然而等他嚼着嚼着，一股鱼腥味猛不丁地直冲脑门，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鱼腹之中。

　　季林白瞪大眼睛，挣扎着摇头，强忍着不适把嘴里那口东西咽下，而后快速拿过扶手箱里喻青柠刚才喝过的柠檬水，一口气喝掉一大半。

　　他等嘴里那阵怪味散了，有气无力地靠在坐背上，不可思议问：“你们这里吃面，居然往里加生鱼皮！？”

　　喻青柠一下被他问住了，忽然想起来她今天中午做凉面的时候，特地往里加了些昨天在田坎上挖的猪鼻孔。

　　“不是鱼皮，是鱼腥草，”她从凉面里挑出一截嫩生生的白色草根似的东西，给季林白看，“你看，这个就是鱼腥草，你以前没吃过吗？”

　　他情不自禁往后躲，嘴里万分嫌弃：“我哪吃过这啊！身为草却这么大的鱼腥味，也不知道究竟是草劈了腿还是鱼出了轨——”

　　季林白的话戛然而止，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失去嗅觉和味觉半年的自己，居然能闻到尝出味了？！

　　他蓦地重新拿起筷子，从盒子里夹起一根鱼腥草闻了闻，两秒之内眉头从紧皱到舒展又到紧皱。

　　喻青柠被他的话逗笑，看到他拧着眉左右研究的样子，干脆直接把他的凉面拿过来，将装着青花椒酸菜鱼的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吃这个吧，这个是青花椒酸笋鱼，里面我没放鱼腥草。”

　　季林白被刚才那股腥味刺激过甚，这会儿虽有心想乘胜追击再刺激刺激自己的味蕾，但纠结良久始终下不去那个口，喂到嘴边的鱼腥草好几次都被想呕的生理反应推远。

　　喻青柠看他举着一根鱼腥草，来来回回喂到嘴边又瑟缩的动作，正心想着现在的零零后这么有探索精神，结果下一秒就见他把草扔了回去，转而筷子伸向旁边的青花椒酸笋鱼。

　　喻青柠看他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心地夹起一块鱼肉，而后又放在鼻尖嗅了一遍，眼神变亮的样子像极了以前外公家养的小狗。

　　“这块是鱼肉，没毒的。”她看着他这般谨慎，忍不住轻声提醒。看他这样，她一瞬间都对自己优秀的厨艺产生了怀疑。

　　季林白把鱼肉放进嘴里，刹那间热泪盈眶，眼睛里似有星光点点。

　　喻青柠吓了一跳，“怎么了？有怪味？”

　　季林白咀嚼几下，咽下那块鱼，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太太太好吃了！！！呜！！！”

　　喻青柠见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吃不惯青花椒和酸笋的味道，没想到他一开口说的是这个。

　　她失笑，把鱼又往他那边移了移，说：“喜欢吃就多吃点。”

　　季林白只顾点头，因为他嘴巴都被鱼和笋塞满了，没空说话。

　　一时之间皮卡车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吃饭声音。等季林白把鱼肉和酸笋搜刮干净，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喻青柠开口跟他说她的赔偿计划。

　　“酒店和伙食我会给你安排好，如果这半个月里耽误你的事的话，你算算误工费大概多少，我都补给你。”

　　她说罢又诚恳地补充了句：“你有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不用担心麻烦我，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

　　季林白想了想，突然答非所问地问了句：“你会每天做饭吗？”

　　喻青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会。”

　　“那你刚才说让我住你家的话，”季林白两眼放光，突然靠过来，“还算数吗？”

　　喻青柠被他热情的模样吓得往后仰了仰，后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于是收敛了动作坐回副驾驶座上，捧着脸把自己扮成一朵花，殷勤问：“我的意思是，您家里还缺一个貌美如花，会捧哏会逗乐吃的不多人又老实善良的小可爱吗？”

　　*

　　喻青柠拿到片子结果又去找陈清源看了眼，见确实没什么大事终于放了心，仔细问了注意事项，向陈清源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

　　谁知临走前又被他叫住八卦。

　　“柠丫头，你和刚才那个男娃儿真的没在耍朋友咩？”陈清源再三确认。

　　“真的，我骗您干啥啊。”喻青柠很是无奈，只好把她为何送季林白来医院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听她说完，陈清源两掌一拍，惊喜说：“这么说，那我屋头的遇安还是有机会的嘛！”

　　陈清源口中的“遇安”是他的孙子陈遇安，现在在蓉川市人民医院当医生，和喻青柠年纪差不多。

　　喻青柠这么多年来专注工作，没谈过恋爱，她爸妈总担心她的个人幸福问题，明里暗里给她推荐了不少青年才俊。陈遇安就是其中之一。

　　陈清源和喻青柠外公是好兄弟，以前两家人也没少来往，陈爷爷算是看着喻青柠长大的，她不好直接拒绝，便加了小时候没见过几面的陈遇安的微信。

　　不过喻青柠在加上他第一时间，就礼貌说明了自己近期没有谈恋爱结婚的计划，希望不要耽误对方。现在看来，陈遇安还没有跟陈爷爷说清楚。

　　喻青柠想了想，还是决定跟陈清源说明白自己的想法，“陈爷爷，您也知道我回来的目的，我现在实在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

　　“哎呀，现在没得以后总有嘛！”陈清源摆摆手，毫不在意，“喊你们先接触到起，又不是直接结婚！”

　　喻青柠：“我想先立业再成家——”

　　陈清源：“嘿你这个娃娃硬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看这两个词语并排的不是，哪门就不能一起进行啦？”

　　喻青柠还欲再说，就被陈清源下了逐客令：“好佬，你快走佬，我还要忙嘞！”

　　她不得已，只能先离开。

　　回到车上，喻青柠把检查单和片子用医院给的塑料袋装好，递给季林白，“医生说只是软组织轻度扭伤，没骨折，未来两周好好休息就行了。”

　　后者看都不看检查结果，双目直视前方，也不接话。

　　喻青柠看着他还在生闷气的样子好笑，这么短短的四个小时，她就看清了他的性格，就一嘴硬心软的傻白甜。

　　她不管他，启动车子开到县城里最好的酒店前，唤他：“到酒店了。”

　　季林白急了：“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去你家？”

　　“因为你这个人吧，有点挑剔，而且你从来没在乡村里住过，到时候给我添麻烦。”喻青柠有样学样，把他刚才拒绝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季林白气笑：“你这是找不到借口了，用我的借口堵我？”

　　“哦，所以你刚才说的是借口？”

　　季林白噎住，一张喋喋不休的巧嘴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喻青柠失笑，“不逗你了。你可能从欢欢，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那里了解到一些，我们村里很穷，不让你去是真的怕你住不习惯。”

　　“我这个人什么都不行，就是适应能力行，什么恶劣环境都能适应。”季林白铁了心要赖上她，“听说你在建生态度假村？我这个人吧，平时最喜欢去度假村玩，有事儿没事儿就爱住度假村，你确定不要一个军师？”

　　喻青柠皱了皱眉，还想婉拒。

　　季林白立马又捂胸口又捂胃，“一把鼻涕一把泪”，凄惨哀嚎：“哎呦喂，我的脚，我的胸口，我的胃，我的老天爷！”

　　喻青柠傻眼了，眼见他越演越起劲，甚至当场唱起了“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的《愁啊愁》。

　　她无语扶额，这首歌是能随便唱的吗？？

　　“好啦，”喻青柠制止他无赖的表演，再次提醒说：“我们那里现在的条件真的很不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季林白一秒收回夸张的动作，右手打了个响指，“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