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味盛夏》郁井

2、02

　　喻欢不知道北漂是什么意思，但听清了“失败”两个字，她皱着眉头纠正：“柠柠姐才不失败！她一回来就拿自己的钱给村里修路，还说要把村里修成啥子度假村，她说那个样子，我爸我妈，佳佳妹妹的爸妈就不消出去打工，在村里都阔以挣到钱了！”

　　她说得着急，方言和普通话交杂，季林白把听在耳里的话在脑中绕了好大一圈，才听懂她的意思。

　　“度假村？搁这儿？”

　　他直起身子环顾周围，犀利点评：“风景是不错，不过我今天路过十个村有八个都是同样的景色；靠近省会蓉川，地理位置可以加一分，但同时周围竞争也更大。”

　　“总的来说，度假村面临前期投资大风险高，后期资金回收慢、获客难度大和人流量变现少的问题。”

　　季林白下了结论，又懒懒地靠了回去，“你那位姐姐，有钱吗，有人脉资源吗？她凭什么觉得你们村比其他度假村更吸引人？建议你姐理性评估评估自己的能力，别什么都没有就瞎搞，到时候失败了人财两空，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认真分析了一番，更觉着面前小孩那位北漂失败的姐姐是不自量力，估计是看现在政策利好“乡村振兴”，便想赶着风口，回乡大展身手。

　　季林白嗤笑了声，现在的人啊，听了句“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忽悠人的话就跃跃欲试，也不想想，等那阵风过去，那些飞上天的猪会是什么下场。

　　季林白说了一大堆，喻欢只听懂最后一句话，可并不妨碍她听出他话里话外对喻青柠的不友好态度。

　　她嘴笨，又因听不懂他说的话不知该如何反驳，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你说的不对，柠柠姐不会失败！”

　　季林白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红了眼眶，暗恼自己又犯了职业病。他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翻来覆去说着“小妹妹别哭了”，像极了一个欺负弱小的歹徒。

　　匆匆赶来的喻青柠，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老远就看见平时坚韧乐观的喻欢在抹眼泪，心下一惊，第一反应是情况严重。

　　她熄火跳下车，快步走上去把欢欢护在身后，姿态放得极低：“非常抱歉啊先生，我是她姐姐，您放心，我一定会对您负责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

　　喻青柠说着抬头，只见面前的男人面容干净清隽，上套一件灰色冲锋衣外套，下穿一条工装裤，脚踩一双黑色马丁靴。

　　她微微愣了愣，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的装扮，两人的相似度竟高达百分之九十。

　　季林白见不用再哄小姑娘，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强调了一遍：“我可没骂她。”

　　喻欢怕两人因为自己吵起来，止住了抽泣，对喻青柠解释：“柠柠姐，这个哥哥没骂我，是我害怕哭的。”

　　喻青柠揉揉她的头顶，安慰说：“别担心，柠柠姐会处理好的。”

　　“对嘛。”季林白这才有心情看面前的女人，没想到小女孩口中要建度假村的姐姐，看起来居然这么年轻漂亮。

　　“我好好在国道上骑着车，那头牛突然就从这个路口冲出来把我撞倒，你看我这脚，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他边说边把涉事物件一一指给她看，指到被喻欢拴在路边树荫下的牛时，那头牛突然打了个喷嚏，把他惊得抖了一抖。

　　喻青柠跟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地上轮子都被撞掉一个，惨不忍睹的山地自行车，就知道他说的不假。

　　她蹲下，轻柔脱下季林白右脚上的鞋子，看到他脚踝位置果然红肿了起来。她试探地碰了碰，后者立马嘶了一声。

　　“我先带您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

　　喻青柠怕造成二次伤害，没再给他穿鞋，见他点头同意后便抬手把他扶到皮卡的副驾驶上坐好，又把自行车扛到皮卡后面的货箱里装好。

　　喻欢也打算上车跟着一起去，被喻青柠拦下。

　　去了医院得给季林白做个全身检查，还有那辆损坏的看起来不便宜的自行车也得照价赔偿，更不知道他要不要求赔偿什么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

　　这一去花的钱肯定不会少，喻欢家里条件不好，喻青柠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欢欢，我刚刚想起来我屋头的大门好像没关，你能不能过去帮柠柠姐看哈屋头？”

　　喻青柠找了个借口，又叮嘱说：“我这会儿给你爷爷打电话喊他过来牵牛，到时候你就说不晓得牛咋个跑了出来，莫说牛撞到人的事啊。”

　　喻欢面色犹豫，可见喻青柠神色着急，也只好点头答应。

　　“我灶屋里有今天中午煮的菜和饭，你自己舀起吃噢。”

　　喻青柠说完，启动车子慢慢开上国道，没想到在后视镜里看到喻欢跑着追了上来。

　　她一个刹车停住，降下副驾驶的车窗，身体微微倾斜过去，问：“慢点跑欢欢，咋了？”

　　喻欢追上来，从窗户外递进来两张皱皱巴巴的五元纸钞，说：“柠柠姐，这个是我下周的零花钱，你把这个钱给哥哥看病吧。”

　　季林白闻言瞬间无语，一把将喻欢的钱推回去，说：“我看起来像缺你这点儿钱的样子吗？”

　　结果喻青柠伸手越过他，毫不犹豫地拿起钱，语带笑意说：“要得，谢谢欢欢。”

　　喻欢见喻青柠接过钱，愁眉苦脸终于舒展开，“以后我每周的零花钱都攒起来给柠柠姐！”

　　“嗯。”喻青柠笑着点头，启动车子开向离村子最近的县医院。

　　“啧”，她打完电话正专心开着车，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我还以为小姑娘嘴里的姐姐怎么好怎么有钱呢，结果连人小孩儿几块的零花钱都要。怎么的，这点儿钱都没有干脆甭干了，别到时候赔了哭都哭不回来。”

　　喻青柠听见他忿忿不平的话，失笑出声，刚才她还在想是不是他让欢欢受了委屈，现在看来确实不是。

　　这不他一个伤患，现在还在替造成他受伤的牛的主人鸣不平。

　　季林白越想越心梗，他长这么大除了他妈他奶他姥，就没花过女士的钱，更别说现在还是这么一个一周零花钱只有十块的小姑娘的钱！

　　“赶紧，你把车倒回去，把钱还给人小孩儿，我这车这脚也不要你赔了，你把我送到医院就行了。”

　　他见喻青柠不仅不为所动，她嘴角反而越扯越大，心底着急，忍不住催促：“这位姐，往回开啊！”

　　喻青柠抽空侧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问：“要喝蜂蜜柠檬水吗？后座有，冰镇的。”

　　季林白一顿，抿了抿嘴，这才察觉到唇上不知何时起了不少干皮。

　　他想了想，扭身拿起后座的蜂蜜柠檬水猛灌了一口，虽然还是闻不到尝不出味道，但冰凉的液体在口腔荡漾后又滑过喉咙，大大缓解了干燥的口舌。

　　“欢欢，也就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家里条件很不好。”

　　喻青柠余光瞥见季林白三两口喝完，捏紧瓶盖又要啰嗦，抢在他开口前说。

　　后者挑眉，似乎在谴责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收人家的钱。

　　“但是呢，”喻青柠继续说，“她们一家人都很朴素老实，要是知道家里的牛把你撞伤，绝对不会不管。而且欢欢现在才十二岁，正是自尊心强烈的时候……”

　　她说得有点混乱，季林白却听懂了，也明白了她刚才明明说了不让喻欢告诉家里，却又收下喻欢钱的原因。

　　喻青柠见他沉默，以为他在担心赔偿问题，温柔宽慰：“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会对你负责的。关于赔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

　　季林白不置可否，却再没出声。

　　二十分钟后，喻青柠将车停在县人民医院的门口，搀着季林白下了车。

　　她挂了个骨科号，没成想还遇见了熟人。

　　县人民医院就诊的人少，不需要排队就能直接就诊。喻青柠扶着季林白进了骨科诊室，一抬头便看见陈清源嘴边噙笑看着自己。

　　“柠丫头来啦，”陈清源好奇地打量着搀扶着进门的两个人，佯装生气，说：“我在窗口放个风的功夫，就看到你们两个手牵手进来，你这是来告诉陈爷爷，我家遇安彻底没机会了咩？我就说为啥子你不肯跟遇安试一哈，原来是早就有男朋友咯？小伙子长得还多帅嘛！”

　　喻青柠知道他在开玩笑，无奈地笑了笑：“陈爷爷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

　　“你是哄我老头子不懂潮流，”陈清源调侃，“你俩穿的这是啥子，情侣装都嘛！”

　　喻青柠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季林白身上过度相似的装扮。

　　还没等她开口，旁边听了半天的季林白一把拿过她手上的挂号单，递给陈清源，“这身衣服纯属意外，现在搞户外的人都爱这么穿。您没听人歌里都在唱‘不是穿上情侣装就能装情侣’。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认识她也就比认识您早不到一个小时，所以您家遇安机会多得是。您赶紧给我看下脚吧，忒疼！”

　　季林白说这一大段话大气都不带喘两下，直把喻青柠和陈清源说得一愣一愣的。

　　说得陈清源迷迷糊糊中就接过他的挂号单，给他看起受伤的那只脚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季林白，还有闲心朝喻青柠眨了眨眼，那眼神里既有邀功又有八卦，看得她好笑之余又有点无语。

　　“看样子没骨折，”陈清源仔细检查了一番，“红肿和痛大概是脚踝部软组织挫伤引起的，回去涂点活血化瘀的药，最近半个月少走动，多注意休息就行了。”

　　陈清源说完看向季林白，“你看你要不要拍个片子？”

　　“拍，麻烦陈爷爷开个单子。”

　　被问的人还没回答，喻青柠便抢先回答。见季林白看过来，她轻声解释：“都来医院了，检查清楚比较好。”

　　喻青柠又问了他好几遍，要不要做个全身检查，被拒绝后只好作罢。

　　喻青柠先把季林白扶到X光检查室门口坐着休息，自己去缴了费后，坐到他旁边，和他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和赔偿。

　　她刚刚帮他挂号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的身份证，知道他叫季林白，比她小四岁，北京人。

　　喻青柠有点犯愁，看他的年纪估计是即将大学毕业，不知道他大老远从北京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接下来是要考研还是找工作，别因为这养伤的半个月，耽误了他的正事。

　　“你接下来怎么安排呢？如果想回北京休息的话，我把你送上飞机，让你家人在那边机场接，行吗？或者你在蓉川有亲戚朋友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市里。”

　　季林白想了想，摇头，“不用，你们县城里应该能叫外卖吧？”

　　“能是能，但是种类不多。”喻青柠说。

　　“那没关系，只要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你别管我了，我在你们县城酒店里住半个月，等我脚好了就自己个儿走，我说了不要你们赔偿，不会讹你的。”

　　他说得大气凛然，听在喻青柠耳朵里却是可怜兮兮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一个伤员，每天单脚跳着去门口拿外卖的心酸场景，心底有点不忍。

　　她一时心软，脱口而出：“要不你住我家去吧，我家有空房间，我也能照顾你。”

　　季林白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习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