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叶叶叶子

2、第 2 章

　　西藏天黑的晚亮的也晚，叶晚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
　　推开木窗，带着清晨凉意的山风迎面而来。
　　小院安安静静的，隔着天井，许樟那间房黑漆漆的，人应该还没醒。
　　叶晚拎起包，决定不等他，自己先出去走走。
　　走下台阶，出了弯曲的巷子，就是樟木镇的主街。街边的店铺大多还关着，只有几家早餐店亮起了灯。
　　叶晚挑中了人最多的一家甜茶店，店门口挂着个匾，上书“格桑甜茶”。
　　虽然还很早，但甜茶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店里水汽氤氲，人和茶都热气腾腾的。叶晚拿了个杯子，挨着两个大叔坐下，等服务员来倒茶。
　　两个大叔一个方脸一个圆脸，显然相互认识，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见叶晚坐下，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摆龙门阵。
　　店不大，摆了十几张长桌，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拎着茶壶，一桌一桌的给客人倒茶。
　　小姑娘转到叶晚这桌时，大叔们的茶都已喝完，于是小姑娘给他们添上茶，并从桌子上拿走了两枚硬币。
　　叶晚这才想起一般喝甜茶是要付现金的。
　　西藏的甜茶都是一元一杯，熟客们一般会在桌子上放一堆硬币，喝完一杯，服务员就会来添一杯，然后从桌子上拿走一块钱。
　　叶晚有些尴尬，对小姑娘说：“不好意思啊，我忘记带现金了，可以手机支付吗？”
　　小姑娘挠了挠头，正要去喊大人来，旁边的方脸大叔指了指他们那一堆钢镚儿，对小姑娘说：“从这拿吧。”
　　小姑娘看向叶晚，叶晚点点头，于是她拿走了一块钱。
　　小姑娘走后，叶晚连身道谢，说：“等会喝完，我一次性转给你们吧。”
　　“不用，这能花多少钱啊，就当我们请你的。”
　　圆脸大叔也附和道：“对啊，碰到就是缘分，不要客气。我们帮点小忙其实比你被帮忙还要开心！”
　　叶晚不想辜负他们的好意，只好说：“那谢谢你们啦！”但打定主意只喝这一杯。

　　甜茶的味道有点像奶茶，不过入口更淡。
　　叶晚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捧着杯子靠在椅子上四处瞎看。
　　面前的方脸大叔正一脸高深莫测的对圆脸大叔说佛，他说佛教其实不是宗教，因为佛教里没有神仙，都是人，所谓菩萨、罗汉，其实都是普通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点佛性，哪天觉悟了，就成佛了。
　　圆脸大叔不服，反问，那逢年过节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寺庙烧香，如果佛是普通人，那怎么实现香客的愿望。
　　方脸大叔不屑的说，只有不懂的人才去寺庙拜佛，去寺庙拜佛就是行贿。
　　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五个南亚人，可能是香客，也可能是来做生意的，说着艰涩难懂的话。
　　前面的前面，是一对情侣，女的正拿着手机拍藏面和甜茶，男的显然饿了，一直催促女的赶紧拍，拍完他好一饱口福……

　　天渐渐亮了，客人也多了一些，老板在门口支起了桌子，有一只猫趴在门口的阳光里打盹。
　　叶晚不知如何形容这种细碎的满足感。
　　旅途漂泊，此刻她却觉得踏实。她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开始画画。
　　方脸大叔看到叶晚在画画，凑过来看，见画了自己，跃跃欲试的提建议，“哎，姑娘，你这画不写实呀，我头发那么多，你咋画个三毛呢？快多画几根！”
　　于是叶晚给他添了几根，凑成了十根。
　　圆脸大叔也凑过来看，损道：“我觉得还是原来三根的好，一眼就能认出他。”
　　叶晚笑眯眯的说，“这样吧，我给你也画十根，省的你们攀比，影响友情。”
　　方脸大叔呸了一声，说：“就他这光头，你给他画一根头发都嫌多。”

　　门口有人快跑着路过，许是看见了熟人，又倒退回来，走近店里，停在叶晚前面，在速写本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叶晚抬头，是许樟。
　　“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怎么在这？”许樟喘着粗气。
　　“我起得早，看你还在睡，就先来喝杯茶，打算等会回去找你吃糌粑。”
　　“什么？我还在睡？我的生物钟可是每天早上六点！”许樟觉得自己的军人身份受到了质疑。
　　“那你那么早跑哪儿去了？”
　　“镇口给人修鞋的阿佳，她们家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让我帮忙去接一趟，我看你昨天睡得晚，今早应该起不了早，就答应了，想着动作快点回来刚好赶上你起床，没想到往回跑到一半，在这看到你了，幸好我眼尖，要不然就跑过头了。”说着，他也去拿了个杯子，想坐下喝杯甜茶。
　　“你带现金了吗？”叶晚问。
　　“没啊。”
　　“那喝什么喝，走，我们吃糌粑去。”叶晚合上速写本，开始收拾画笔。
　　“别啊，你不是有钱吗，你借我点，我就喝一杯，喝不穷你！”许樟坐着不动。
　　“我哪有钱，我自己这杯都是这两位大叔请的。”
　　“没事儿，姑娘，你让他喝，你都给我画了十根头发了，多一杯甜茶我还是请得起的！”圆脸大叔笑道。
　　“不用，不用，他不渴，今早真的谢谢你们啦，下次要是碰到，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叶晚对他们笑笑再次道谢，顺便把许樟拉出了店。

　　“哎，世道炎凉啊，老同学时隔多年没见，再见时居然连一杯甜茶都没得喝。”许樟一出门就开始卖惨。
　　“那要么我们先回去拿钱，再来喝？”
　　“算啦，甜茶喝起来软绵绵的，没劲，我要去喝酥油茶，你请，就去我常去的那家桃花糌粑。”
　　白天的樟木镇带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街上随处可见英文广告，街上的行人有着各种肤色，说着各色语言，如果不是街边店铺的牌匾是用汉藏两种文字写就的，叶晚真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藏地，而是国外的某个小城。
　　叶晚跟着许樟走出了主街，拐进了右边的一条小巷，巷子通往高处。在江南漫步石子巷或许是闲情逸致，在这里却与这四个字毫不沾边。叶晚觉得自己在爬坡，还是个巨陡峭的坡，而且望不到头。
　　“我看刚刚那个甜茶店……隔壁……就有卖酥油茶的，要不你去那……凑合凑合得了，那家店的……名字，也是种花，叫牡丹还是……还是海棠的，应该味道都差不多。”叶晚有点喘不上气，想原路返回。
　　“那可不行，主街的店就是专门为你们游客开的，又贵味道又不好，走，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许樟回身，看到叶晚正靠在路边的墙壁上，大口喘气，于是往回走，说：“来，老太太，我扶您上去，还有百来步就到了，很快了。”
　　叶晚忙摆了摆手，表示这点坡对自己而言完全是小菜一碟，自己刚刚是怕许樟累到，完全是为他考虑。然后挺胸抬头，以比蜗牛快一点的速度稳步向上。
　　许樟在一旁笑到肚子疼。
　　叶晚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笑去吧。

　　坐在桃花糌粑店外的小方桌上时，叶晚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酥油茶也好，糌粑也罢，她通通不想吃了，她只想这样坐着吹吹小风。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山坡上满眼的绿。
　　但是当老板端上酥油茶和糌粑的时候，叶晚还是乖乖坐直了。入藏好几天了，她还没尝过这两样。
　　她端起一杯酥油茶，恭恭敬敬的递给许樟，说：“来，您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许樟接过酥油茶就要喝，叶晚见状忙伸手去拦，“你不先敬三个吗？”
　　“为什么要敬三个？”
　　“我听别人说，如果有人请你喝酥油茶，你在喝之前，要先敬三个，以示对神啊土地啊什么的尊敬啊。”
　　“你们游客真是穷讲究。”许樟对叶晚的这一套很是嫌弃，但还是用右手无名指在茶碗里沾了茶，在空中弹了三次，“现在能喝了吧！”
　　“能能能，您请，您请。”
　　叶晚眼巴巴的看着许樟端起茶杯，递到嘴边，眼看茶水就要入口，许樟忽然放下了杯子，说：“不对劲，你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好像巴不得我赶紧喝这茶，说吧，打什么主意呢？”
　　“没啊，我不是请你喝茶吗，能打什么主意，你喝呀！”
　　许樟明显不相信，但在叶晚殷勤的目光里，他还是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好喝吗？有没有很腥？”叶晚问。
　　“没有啊，挺好喝的。”
　　叶晚听完，放心了，喜滋滋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但脸马上皱起来了：“你不是说不腥吗？我喝着明明又腥又咸啊，你是不是骗我！”
　　“我可没有，你那是还没喝习惯。我刚开始喝的时候也觉得腥，后来喝多了，反而觉得香醇。”
　　“要不我加点糖试试？”
　　“别呀，你再多喝几口，等你熟悉了酥油的味道就好了。”
　　叶晚于是又喝了几口，但脸上的嫌弃之色越来越明显，捧着个杯子凑到嘴边，跟喝中药似的勉强。许樟乐了，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说：“好了好了，不勉强你了，吃糌粑吧，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往里面加酥油，不然你又要嫌它腥了。”
　　叶晚扁了扁嘴，套上手套，用手把糌粑、茶和奶渣捏在一起，然后捏出一个一个的小块，就像她小时候把馒头撕下来捏成一块一块的小块一样，捏一个吃一个。
　　“哎，这酥油黄的那么亮，一看就是产自夏秋两季的牦牛酥油，可惜呀，只能我独自享用咯。”许樟一边往糌粑里加酥油，一边欠揍的感慨道。
　　叶晚倒也不废话，直接往许樟的碗里加了一大勺酥油，许樟想拦但没拦住，“倒也不必那么多，给人老板吃亏了等会。”
　　“没事儿，喜欢吃就多吃点。”
　　潜台词是，看我不腥死你。

　　隔壁桌坐了一对老夫妻，那大爷一看就是个老饕餮，在糌粑里拌了牛肉，吃得津津有味。大妈发觉叶晚在看他老伴儿，劝道：“姑娘啊，你可别学他，大早上就吃肉，下辈子是要变老虎的。”
　　“那他下辈子变老虎怎么办？”叶晚顺着话问道。
　　“能怎么办哦，劝不听，下辈子只能也做个老虎去陪他啦。”大妈有些无奈。
　　大爷听了，在旁边不好意思的笑笑，肉却依旧一块一块的往嘴里送。

　　许樟的手机有消息进来，是陈嫂，说下午想在院子里煮火锅，大陈、阿初、千千都来，让他把叶晚也带来，正好大家都认识认识，费用AA。
　　许樟把这条消息给叶晚看，问去不去。
　　叶晚点点头，说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