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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为贺太子回宫,宫宴隆重,陆邵安既要参宴,又负责宫城防卫,忙的不可开交,等分出身去见谢怀已是隔日。

      因尚在病中,这位新晋的辅国公并未进宫参宴。

      谢怀没有躺着养病的雅兴,秋雨绵绵,谢怀穿一身厚袄,斜斜倚着轮椅背坐在屋檐下。雨水淅淅沥沥从房檐落下,隔着水幕,陆邵安踏入院中。

      谢怀没有搬出陆邵安的秦园,一来他在京中确无落脚之地,二来从琅园回来他便昏昏沉沉再没醒过。

      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是陆邵安安排的,陆邵安进他院子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院中石板上,一摄政王府派来的侍卫被摁在木凳上,伺候谢怀的人拿着鞭子狠狠抽打眼下并看不清形势的侍卫。

      那人嘴上仍不讨饶:“你若有不满,大可请王爷下令让我们回去。啊——”

      挥鞭之人显然有武功在身,鞭子破空,落在受刑人身上便是一道血痕。

      “你叛主在先,难不成现今投靠陆氏,陆氏就信你不成?”那人咬牙切齿,雨水混着血水从他身上汩汩流下。

      这是摄政王昨天亲自来探望谢怀后,留来监视看管谢怀之人之一。

      谢怀不愿随摄政王离开住到王府去,且陆邵安的人就在谢怀身边,他没法强行带走谢怀。况他受谢怀掣肘,不敢随意违背谢怀心意,只道找谢令殊的事有了眉目,让谢怀不必着急,话毕便被谢怀送客。
      但他自然不愿放谢怀独居此处,遂留下了这些人,一则可以防止谢怀一个想不开一命归西牵连己身,二则也可防谢怀与陆邵安等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陆邵安闻听此人话语,停在原地,谢怀显然看到陆邵安来,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他,却也没了折磨人以逗趣的心思,只懒怠抬手,示意执鞭者将受刑人杀掉。

      挥刀见血,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转到陆邵安脚下,杀人者才看到陆邵安,当即跪下:“世子。”

      “他因何罪而死。”
      陆邵安抬脚,绕开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走至谢怀身旁。

      少年时,他与谢怀,也曾是饮酒赋诗,醉卧明溪楼,笑谈天下事的挚友。无论太子殿下还是崔行周,在他这里都比不过他与谢怀之亲厚。

      守旧的父亲不愿他与并非出身世家的谢怀相交,他却愿日日绞尽脑汁躲开父亲派给他的侍从,下学与谢怀去京郊跑马。年少不知愁,马踏飞沙,谢怀说他未来也要像他的父亲叔伯那样征战四方,保家卫国。

      年轻的儿郎们没有门第之见,只有一腔热血与知己之亲。那时谢怀是他最羡慕的人,羡慕谢怀能驰骋疆场,亲手护佑江山百姓。而他是嫡支独子,注定要承袭家主之位,抗下保宁宜陆氏满门荣耀的责任。他不能上阵杀敌,甚至不能亲往前线。

      可他与好友说出他的苦恼,身旁少年却勒马回头,笑的爽朗:“这算什么?文臣武将,俱安天下。你居庙堂,我去边疆,我们都在护佑天下黎民。”

      于是沙土飞扬,马蹄声阵阵,远远传出陆邵安不服气的话:“好。那你今日跑马可别输给未来要居庙堂的人。”

      少年风声落在耳后,跑马的输赢陆邵安早就忘记,可是旧日情谊在他心中却从未改易。

      站在北境营帐外,他也曾不止一次望向被萧瑟风雪挡的看不分明的营地,那里关押流放罪臣,堪称人间炼狱。
      他默声想要告诉那早已死去的人,旧日梦想已经实现,现在他也做了将军,只是他已不再有彼时赤诚之心。

      侍卫匆匆拽走尸体。好在正是雨天,甚至不需冲洗院子,血水便已散去大半。

      谢怀懒得搭理不请自来的陆邵安,转身要推轮椅进屋。
      ——清晨他刚吩咐侍从把府内门槛全部磨平。

      陆邵安紧跟他步伐,秦园的侍卫不可能去拦自家主子,自然退下,陆邵安便毫无障碍的随谢怀进了屋。

      “陆世子对我的事很上心。”
      谢怀扯来榻上毯子,给自己本就裹得厚实的腿更添一层。

      话是普通的话,他声音里却充斥不耐。

      陆邵安随他的动作多看了一眼他的腿,道:“你既不喜欢他们,我使人把他们捆了送回摄政王府便是。各为其主而已。”

      谢怀冷睨他,嗤笑:“陆世子既有如此善心,那霍州战事因何而起?”

      无论陆邵安再说多少义正言辞之话,在谢怀眼里也逃不过虚伪二字而已。
      霍州战事于他有利,便操盘算计,引一心效忠家主的年轻将士战死。监视自己的人于他无碍,便装模作样要宽恕他们。

      因这一笑,牵动脖颈伤口,谢怀闷声咳嗽几下,撇开目光。

      陆邵安默了默,道:“我问了医官,你那日长乐宫受的外伤见好,多将养几时便可恢复。只是旧疾难愈,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再伤。”

      谢怀连听都不欲听,只于书案前垂首,陆邵安上前几步,看清案上叠着一小叠宣纸,他刚要仔细去瞧,忽觉异风起,他下意识闪身,一支毛笔便从他将才位置划过,直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仿若那笔不是自己扔的一般,谢怀瞧都没瞧上一眼,兀自收回那叠纸。

      “你好歹住着我的院子,不求你谢我,也该对我存几分客气。”陆邵安摁住忍不住跳跃的眉心,强压火气。

      谢怀把那一小叠宣纸拿到身侧,陆邵安当他多宝贝那叠纸,却见谢怀随手将那些纸扔到炭盆里,火星跳跃,满是字迹的纸落在光华中,眨眼间便成灰烬。

      这回陆邵安彻底沉不住气,他不再与谢怀绕弯子,直道:“你与太子殿下有亲,昔年,你与殿下也有厚谊。望津,若你愿佐殿下,则你既可解眼下与摄政王之困境,殿下亦不会亏待于你。”

      “有亲?且不论我愿不愿认他郑家的血脉之亲,况且就算论亲,我与摄政王,应是更亲才对。”
      按辈分算,他母亲,是摄政王的表妹。

      “摄政王是何秉性,且他待你如何,你比我更清楚。那人也并未说错,叛主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今时今日,你与他闹到如此田地,他日摄政王登基,岂会容你。”

      陆邵安不与谢怀扯什么天下大义,扯什么太子更适合做皇帝。那些可以打动旧日满腔热血的谢怀的话,放到今时今日便只有荒谬可笑。

      他只与谢怀讲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既回京,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辅国公,便是我们予你的诚意。不论是与殿下之谊,还是与其他故人之谊,总归,选殿下,要比摄政王好太多不是。殿下与谢家亲密,你想为谢家报仇,殿下登基,可为你谢家平反。若是摄政王,则过河拆桥犹嫌不足。”

      陆邵安以为,他已拿出足以令谢怀倒戈的理由。

      室内一时寂静,陆邵安静默等待谢怀的答案。

      却仿若过了许久,才听谢怀蓦地笑出声。

      “你说错了。”
      谢怀仿若毫不在意,他靠在轮椅上,轻笑:“我并没想为谢家报仇平反。”

      陆邵安微怔。
      他若不想为谢家平反,那这几年追随摄政王,献计献策,鞠躬尽瘁,又能所图何物。

      谢怀举起自己的手,迎着烛火端详自己的指节,他慢声道:“看来崔二公子还没告诉你。那日我曾告诉他,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只要……”

      谢怀撑起身子,微微探身,紧紧盯视陆邵安:“只要你们帮我找到阿殊。”

      崔行周不漏破绽,可他笃定崔行周知道些什么,于是又想从送上门的陆邵安处下手。

      “阿殊?”陆邵安皱眉,心中突有不安。

      北境那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流放之地,绝无可能让人生还,更遑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即使当日知晓了谢怀当真活着爬出了那座尸山血海,陆邵安也从没考虑过谢令殊、或是任何旁的谢氏族亲还有活着的可能。

      “是。”这一声涩然,引得谢怀连声咳嗽,直到胸口窒闷微熄,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与阿殊一道逃出,我却弃阿殊于不顾。四载不复再见,生死不知。”

      高烧不退的日子里,反复的折磨时,谢怀身处这方困顿他的囚笼中,已自判全部罪名。是他自负的抛弃阿殊,留她独自面对险境。此一生,他都再无法原宥自己。

      “崔公子于慈安寺见我一面,言语之间有所暗指,想来你们或多或少知晓些她的下落。摄政王与你们……无论是谁,无论想要什么,只要能找到阿殊。”他已与昔日挚友全数摊牌。

      谢怀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到陆邵安耳边。面前人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重伤灰败的面庞都因激动而现出血色,陆邵安的脸色却愈见苍白。

      从谢怀提起崔行周,陆邵安便愈发有了大胆的猜测。

      只是他不敢信。

      “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陆邵安,你知道。”谢怀一句比一句坚定,他握着轮椅扶手,努力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他想直视眼前人,想看清陆邵安一闪而过的惨然神色。

      他终于确定,陆邵安,还有崔行周,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陆邵安回神瞬间,便被谢怀通红的眼神逼的后退一步,他克制情绪,平静道:“我答应你。我去找她。”

      谢怀蓦地笑出声,他颓然松开撑扶手的手,于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失去双腿让他少了致命的威胁能力。

      陆邵安不忍再去看他双目,或者也不敢再去看,他撇开头,道:“你放心,她不会有事。”

      话到此刻,他甚至不敢再称呼“阿殊”名姓,只是作出无谓的保证。

      他已生出落荒而逃的可笑想法。

      “陆济甫!”谢怀喊出声,喊停了陆邵安即将踏出门的步伐。

      他终于时隔多年又一次喊出了友人的字,却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求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念在往日情谊施舍他一份希冀。

      他在陆邵安身后喊:“求你……陆济甫。求你,告诉我。”

      声音愈渐被雨声覆盖,陆邵安大踏步往出走,似听到身后有重物落地之声,他不敢回头,只大步朝院子外走。

      身后谢怀狼狈的趴在地上,轮椅摔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毯子垫在身下,没有崩裂腹部与脖颈恢复大半的伤口。

      他痛苦的于口中呜咽出声,身下的毯子渐渐濡湿,洇出不同寻常的深色。

      听到动静的侍卫连忙进来,见状想要扶起谢怀,谢怀却赤红着双眼大喊:“滚,都滚!”

      侍卫犹豫不敢退下。

      “滚!”

      声嘶力竭的怒吼终于赶走了不属于他的侍从,被匆匆阖上的房门挡不住谢怀的耻辱与绝望,空气中逐渐浮现出异样的味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对自己的恶心。

      谢怀不肯挪动身子,不肯直视狼狈的身下。他只趴在愈发脏湿的毯子上大口的喘气,窒息感围拢在他周身,逼他忍不住想要了断自己。

      他是一个肮脏的废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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