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还巢》丁楠吃汤圆

13、怒火

　　康凤麟在《挑滑车》中饰演岳飞，而岳飞在戏中应当是身穿白色硬靠，背插四面靠旗，在点兵时还会在白靠之外再罩一件白色蟒袍，但只穿一只袖子，另一只袖子掖进衣服里，京剧中称为“袭蟒”。因此他一边袖子是大靠的窄袖，一边则是蟒袍的水袖，以此来体现他能文能武、有勇有谋的元帅形象。而在后半段对战兀术时，岳飞才会将蟒袍脱去，只穿靠甲以便于战场应敌。
　　之前在讨论会中他们已经确认了是采用“点将”这一场戏。可是，人物建模竟然没有给康凤麟加上那一件斜披的蟒袍！
　　许南柯在线上审原画的时候就已经提出过这个问题，当时美术组承诺会改，还给她看了加上蟒袍之后的草图，但现在模型都做好了，这个问题仍然存在，这就让她很不理解了!
　　许南柯质问K哥：“康凤麟的扮相为什么不按我们说的来？”
　　K哥也很无奈，解释道：“是这样的，剧情里需要康凤麟穿着这身衣服去打斗，他罩在硬靠外的蟒袍质感很特殊，水袖的部分比较软，下摆的江崖海水纹又比较硬，这给建模造成了很大的难度……3d建模组那边在内部会议时反映了这个技术问题，上面的意思是那就不加蟒袍。”
　　而美术组那边也觉得，反正岳飞在这出戏里也有不披蟒袍的造型，现在这样只穿白靠也不算是错。
　　但是对于许南柯来说，这就是大问题了。升帐点兵时的岳飞不穿代表身份的蟒袍，那还叫什么三军统帅？岳飞现在的行头就是完全错了，当年马连良先生演《八大锤》王佐绑错了手臂，就算是他那样的大师也照样被喝了倒彩。穿错了行头搁在以前是要被观众哄下台的！
　　许南柯又压着火气继续问：“这是上面哪位的意思？”
　　他们决策层拍板的时候，萧月明难道不在场？不然怎么没提出异议？不是说他来头很大吗，莫非他说话也不管用？
　　许南柯本想问清楚具体是哪位领导下的决定，自己去好好跟对方说说这事儿的重要性。然而她却听见K哥吐出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名字:
　　“Ternence先生。”
　　“什么？！”许南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其他外行领导瞎拍板也就罢了，萧月明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许南柯的怒火一下冲上了天灵盖，亏她还以为萧月明在戏曲上仍有曾经的坚持，原来倒是她想多了！
　　在项目组众人面前，许南柯也不好表露太过，只能深吸一口气，把烧到脑门子的怒火强压下去。她拿着那叠美术组送来的资料翻了又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心平气和：“唱什么戏穿什么衣，这点规矩是绝对不能坏的。如果‘袭蟒’建模有难度的话，那就只能换戏换扮相。”
　　K哥对此也很是为难：“之后我再和boss讨论一下。”
　　还要再拖？这样沟通效率太低，一来一回又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许南柯实在忍不下去。她倒想问问，萧月明这么多年不唱戏，是不是把台上的规矩全忘光了！
　　“我去找他当面沟通。”
　　扔下这句话，许南柯直奔萧月明的办公室。
　　萧月明看见她闯进来的时候，面色依旧很平静。他从办公桌后抬头，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许南柯脸上，语调波澜不惊：“小许老师，有什么事吗？”
　　还在跟她在这装不熟！许南柯的那一肚子火被激得更旺，她冷笑一声：“我倒是有个问题要请教Ternence先生。”
　　萧月明神色更认真了些，将手从鼠标上收回来：“请讲。”
　　横竖办公室里也没别人了，许南柯也懒得再陪他演什么戏，抬手就把那一叠人物原稿摔在他面前。
　　“《挑滑车》里岳飞点将穿的是这身吗？！”语调堪称毫不客气，满腔的怒火更是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许南柯问这话时一直盯着萧月明的眼睛，仿佛要洞穿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找出昔日里一星半点的影子。
　　可是她找不到，看着眼前这个眉眼依旧的男人，她只觉得陌生。
　　她可以接受萧月明现在不唱戏了，但是，她不能接受萧月明把曾经最看重的东西全都扔了！这是流淌进血液里的，他视作生命的存在，怎么能够丢呢！
　　萧月明甚至都没有低头去看画稿，目光没有任何闪躲，与许南柯对视了几秒，他才幽幽开口：“不是。”
　　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来迎接她的这一声声质问。
　　许南柯再问：“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改？！”
　　萧月明的说辞与K哥如出一辙：“技术上有难度，难以达到比较好的效果。”
　　许南柯仍旧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为什么没有提前与我们商讨就定了稿？合作案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戏伶相关的所有角色设定木石社都要全程把关，现在这个人物形象我们绝对不能认可！”
　　梨园行有句老话：宁穿破，不穿错。博睿既然请了木石社做戏曲顾问，那就是想把戏曲这一块专业领域抓好，但是现在问题已经指出来了，他们却仍然一错到底，这又要木石社来干什么？
　　再说，岳飞的扮相都能搞错，必是业内的一大笑话，他们博睿丢得起这个脸，木石社可丢不起。项目组名单里，戏曲顾问那一栏还挂着木石社的大名呢！
　　许南柯的语气称得上咄咄逼人，可萧月明依旧淡漠从容，他伸手将桌上那叠画稿码放整齐，轻轻放到了一边：“如果您是因为我们没有在与木石社商讨的情况下就使用了错误的扮相而生气，那确实是我们的疏失，我为此代表博睿网络对您和梁老师以及木石社道歉。”
　　许南柯没想到萧月明竟然会爽快认错，而且歉还道得这么有诚意。她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十成十的力道泄了一大半。
　　萧月明又接着道：“关于康凤麟扮相的问题，我们目前的引擎和技术的确无法保证他加上蟒袍之后，在大幅度动作时能够达到理想预期。但他在CG中的打斗镜头仅有7到8秒，如果逐帧修正是可以达到期望效果的。一周之内，动画组会做出新的demo，届时会邀请梁老师和您来亲自审核。”
　　“……”许南柯彻底哑火了。
　　“请问还有其他事吗？”萧月明将手边刚叠好的那些画稿朝许南柯递了过去。
　　许南柯接过资料，表情万分复杂。
　　这就，解决了？
　　她连要换戏的备选项都想好了，脑子里正在找合适的片段呢，结果萧月明说袭蟒他们费点劲也能做。那干嘛一开始要做个错的出来？她脑子里设想的一大堆话全没了用武之地，被怒火冲没了的理智半天还没回笼。
　　“……没有，你忙吧。”最后她只能梗着脖子吐出这一句，转身逃出了萧月明办公室。一直快步走到了小咩的工位旁，坐下歇了半天才把过速的心跳平复下来。
　　刚才她绝对是搭错了筋，不然自己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萧月明！两个人的关系本就尴尬，现在这么一闹只会更难看。冷静下来的许南柯肠子都悔青了，她就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冲进办公室。
　　果然冲动是魔鬼！

　　而办公室里萧月明一直目送着许南柯离去，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他才像是卸了全身的伪装，仰面倒在办公椅上。
　　许南柯终于主动来见他了，哪怕只是为了公事，态度也是横眉冷对，待他没有半点好脸色。
　　但她总归是来了。
　　萧月明看着冷色调的天花板，那些色块仿佛在眼前飞舞，他抬手捂住双眼，喉咙中挤出一声讪笑。
　　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卑劣。
　　这时候助理吉米敲门进来，萧月明已经坐直了身子，收敛起一切不该有的情绪。
　　对方问他此事的后续如何解决。
　　萧月明低声交代:“你再去小许老师那边给她道个歉。”
　　“好的。”
　　吉米转身要走，萧月明又叫住他:“等等。”

　　大约半小时后，吉米找到了许南柯，再次代表Ternence先生向她真诚致歉，希望这次小摩擦不要影响双方合作之类之类。
　　许南柯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吉米见她还算是好说话，又跟她说了一大堆，省略那些不必要的场面话，大致意思就是:为了防止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希望许南柯能够添加boss的联系方式。到时候有问题可以直接向他反馈，免去了上传下达的时间，沟通效率也会提高不少。
　　许南柯当然不愿意：“我加你的不行吗？”
　　吉米笑眯眯地掏出手机：“可是我并没有决策权，您反馈给我的话，我一样也要提交给Ternence先生，等他做出决策后，再把他的意思传达给您。您看，这样的沟通效率是不是太低了呢？”
　　许南柯被噎了一下:“呃……确实。”她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扫了对方递来的二维码。
　　看着好友列表里这个用博睿logo做头像、名为Ternence的账号，她是越看越不顺眼。冷冰冰的，毫无温度，朋友圈里也没有任何个人内容，仅有的那几条全是转发的博睿官方公众号推文，活像个客服机器人。
　　七年前的萧月明好歹还会偶尔发发随手拍的照片，逢年过节发几条祝福，哪像现在这样没有半点人味儿。
　　许南柯的手指在他的主页里来回划拉了半天，最后干脆把备注给改成了“萧月明”。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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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许南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是不是掉坑里了？
袭蟒：又称硬靠外披蟒、斜披蟒袍，是一种特殊穿戴，是元帅或统领专用的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