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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十一月三十二 ...

  •   “不!这不可能!森哥他怎么可能打算杀掉阿婉和婉睿?!你们休想挑拨我们!”
      拍案而起的于睿怒目圆睁,两天未合眼的疲劳与如今所承受的心理重压化成血丝,如蛛网似的遍布其整个眼球上,蒙蔽了他那看着现实的两眼。甯安虽同情他的遭遇,可现下并没有等他自行醒悟的空闲,便以尽量不触怒他的轻柔语气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别急着下结论,我们并没有任何挑拨离间你们的意思。我们的任务是解救出人质,一切行动自然以人质的安全为第一。你也不想你的妻女受到伤害,对吧?”
      甯安眼神诚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因此于睿也不好再强硬下去,于是退让一步,坐下问:“你们说他骗我,证据呢?”
      “张广森失踪前,他的妻子甘莹死于一场火灾之中——”
      “电器老化走火,是场意外。”
      “对外发表的结果是意外没错,但其中实则有不少可疑之处。”甯安拿出相关资料,“火灾发生前,张广森去楼下便利店买东西,半刻钟不到就可以来回的路程,他却走了半个多小时。另外鉴定报告说,甘莹的尸体不偏不倚,就倒在起火点旁;尸身呈平躺姿势,四肢分开,没有挣扎过的迹象,仿若等着被火烧死一样……”
      “所以你是想说森哥杀了他老婆,然后还放火烧了他家吗?哼,这种荒唐话,你以为我会相信?我要证据!能证明你们所言不假的证据!”
      “话可是你的说的。”
      说罢,沈连寂看向天花板上的监控。另一边,单向透视玻璃后,收到暗示的秦莘野会意,对身旁的监控负责人道:“把监控关了。”
      “为什么?”
      “叫你关就关掉,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但是……”
      负责人的目光难地扫过朱笠,随后停在了职位更高的施杨身上,见其没有反对,只得关了摄像头。讯问室里,沈连寂转回头,说:“死于‘意外’的,可不只有甘莹。”
      于睿有点不耐烦:“你又想说什么?”
      “2001年7月20日,张广森的女儿张珍真死于煤气中毒,若非抢救及时,甘莹也不会两个月前才丧命。而此次‘意外’发生前,张广森恰好也出门了。”
      “巧合!巧合懂不懂!”
      沈连寂没有理他,转而看向甯安。甯安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这起煤气泄漏事件,张广森其实早在九年前就承认是他下的杀手了。这是他当年的认罪录像。”
      兴许是因为九年前的拍摄技术不如现今先进,视频的画质不是特别清晰,画面也异常苍白,偶尔还会闪烁几下。拍摄地位于一间类似于精神病院的病房,一名部门专员坐在左边,一位身着缚衣的三四十岁男人团在右边。男人精神萎靡,颧骨凸出,双目凹陷且无神,微张微合的嘴巴似乎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专员问:“姓名?”
      闻声,男人立刻停止了碎碎念,然后木讷地看向装扮与周围医生护士截然不同的来客,愣愣道:“……张广森。”
      “年龄?”
      “3……35。”
      “身份?”
      “……部门强制队二队队长。”
      “张广森先生,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我去执行任务了……”
      固然答非所问,但也算没有偏离主题。专员继续道:“什么任务?”
      “镇……镇压一个异类……”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我……我开枪……杀……杀……”
      张广森的五官扭成了一团,额冒冷汗,眼球颤抖,虽拼命地想举手抱头,但碍于缚衣的束缚,只能使劲摇头以驱散卷席而来的恐惧——回忆带给他的巨大痛苦与负担可见一斑。见此路不通,专员转而拿出一张照片,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在看到照片中人物的刹那,张广森倏的一怔,随即呆滞得如同一个智障:“她是……我的女儿。”
      “她死了。”
      “……死了?”
      “是你杀的吗?”
      “……是。”
      “你为什么杀了她?”
      “为什么……杀了她?”
      重复了一遍问题后,张广森像是忽然间觉醒了什么似的瞳孔猛然放大,即刻又瞪着血红的双眼,张开堪比饿狼的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专员,摄像机也被撞倒于地——
      “是你们让我杀了她!是你们让我杀了她!为什么要我杀了她?为什么要我杀了她?为什么!!”
      见状,医务人员们赶紧上前帮忙,可不想张广森的力气大得惊人,就算同时压了三个人也治不住,某名女护士的手背还被咬下了一大块肉。混乱之中,有人拿来了镇静剂,录像也顿时黑屏了。
      由于视频的内容太过震撼,那一帧一帧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了于睿的视网膜上,历历在目,迟迟挥之不去。甯安调出张广森的精神诊断书,说:“自那次任务后,张广森的精神就出现问题了。他之所以杀自己的女儿,是因为他产生妄想了。”
      “……妄想?”
      “他将他于元宵夜杀死的女孩的身影,重叠在了他自己的女儿身上。”
      “元……元宵夜杀死的女孩?难道说,你们已经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甯安刚想回答,却被沈连寂抢先了:“与其我们来说,还不如你自己想起的好。”他将显示着某位女孩的照片的手机推到于睿面前。照片上的女孩约莫五岁模样,娇小瘦弱,穿着全白的病号服,胸前标有一串编号。于睿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可下一秒却突然觉得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要从脑袋里蹦出来,如内部岩浆沸腾到极点的闭口火山,想要爆发,却被无处宣泄,只能憋闷于体内,直至头晕目眩,眼前场景在一条巨大可骇的黑色裂缝中炸成血红的一片——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犹如被巨人撕扯出来的遍地的人体碎块中,一个穿着崭新花裙子的女孩正跪伏在不断向四周扩散的血滩之上,一个接一个的摸索着身边的肉块。看到来人了,她抬起惊恐又绝望的双眼,恳求哀求道:“妈妈,妈妈不见了,你们帮我找找她好不好?”
      ……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不该让她带我出来玩的。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
      “不要!不要!妈妈由我自己来找好了,我不要你们帮我找妈妈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让我找不到妈妈!不要!不要!”
      ……砰!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与湿透衣服的冷汗,于睿的意识经过长达二十分钟的恍惚后,终于回到了现实。沈连寂收回手机,看着照片上笑得略显羞涩与生疏的女孩,一瞬间,冰冷的眼神泛起了一道蜻蜓点水般的涟漪,而后立刻恢复成了砭骨的锋利。“被一个五岁不到的女孩跪倒在面前,哭喊着‘妈妈’,祈求着饶恕,即使是张广森,心里面也不可能不产生动摇与置疑吧。或者说正因为他一直视部门为绝对正义,所以才受不了刺激垮掉了。为了防止事态恶化,部门便拜托设施对你们进行治疗。由于精神问题一般由不堪的经历引起且往往不可逆,所以设施删除了你们的记忆。”
      “我……”许久之后,于睿开口道:“难道也和张广森一样,做了……”
      “没有。”沈连寂果断地说,“你顶多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出来,没有伤到任何人。可如果你再不配合我们的话,你的妻女就只能走甘莹和张珍真的后路。”
      于睿犹豫了一会儿,说:“他们在我爸妈留下的房子……等等,我也要去。”
      出了讯问室,甯安立即去召集人手,继而跑来对施杨说:“组长,已经就绪了。”
      “那就走吧。”施杨迈出一步,见秦莘野不动,问:“不一起去?”
      “解救人质这种事可不适合我。”秦莘野的笑眼充满了不可揣摩的深意,“正义,还是你们去宣扬吧。”
      “等等,”沈连寂一瞥被押走的于睿,抬眼看向施杨,“去之前,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尽管知道钱婉母女就在高源住宅区,但由于不知道张广森会采取什么行动,故而一行人等到达目的地后都不敢轻举妄动,为免暴露,也不敢太靠近小区。甯安将车窗摇下一条缝,望着陆续出入小区的路人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高源住宅区为上世纪九十年代修建的房子,建筑整体偏旧,房屋最高只有六楼,保安措施也不比现代小区完善,附近还有菜市场,整体环境比较糟乱。直接突入肯定不行,处理不当还会牵连无辜群众。不过,现在只有张广森一人看守人质,如果能用什么借口引他出来,人质的安全也好保证。于是他看向于睿,问:“能叫张广森出来吗?”
      “恐怕不行。我们说好了,绝不用电话联系,否则即视为一方暴露了。直接拿钥匙开门或者只是敲门也是一样。”他停了下,“我可以带你们其中一人过去。”
      “……谁?”
      于睿没有回答,默默看向了施杨。后者日常死鱼眼。
      “没问题吗?”甯安担心道。
      “没问题。”于睿肯定地说,“我们这次的另一目的,就是拉小杨入伙,毕竟我们都是那场事件的直接相关者。”
      “我们先去探探情况,”施杨破天荒的主动请缨,边检查装备边道,“你们准备好了就跟上,到时候等我信号。”
      上级发话,甯安也只好服从命令。于是,施杨与于睿先进入小区,甯安等人五分钟后再分批潜入。走在路上,于睿上下打量了一番身边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子,有感而发:“平日在部门都没怎么碰过面,今天这样一起走,九年来还是第一次。成熟了不少嘛,小杨。”
      “老的。”施杨漫不经心地回道。
      “老?”于睿忍俊不禁,“你要是老,那我算什么?糟老头子?”
      “没有。”
      两人相视一眼,气氛尴尬一秒,然后于睿开口道,“九年过去,当初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毛头小子竟成了比我官高一级的科室组长,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
      平心而论,于睿没有丝毫不悦,也没有任何鄙视小瞧施杨的意思,取而代之,是无尽的感慨,对时间匆匆流逝的感慨,对物是人非的感慨。在他眼里,施杨永远是那个仗着自己是特种兵出身而态度傲慢、漠视一切又缺乏管教的黄毛小子,所以他在他身上注入的心血也是所有后辈中最多的。只可惜这小子的人生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停止了,那一晚之后,他仅是副躯壳,对前辈的良苦用心与百般照顾无动于衷,仿若事不关己。可无动于衷并不代表冷酷无情。面对曾经的故人,固然称不上内心毫无波澜,施杨也将他仅有的全部所动同二氧化碳一起缓缓呼出,消散在了无形的空气之中。
      “说来也真是奇特,这十年,我居然没想过联系你,明明以前每天除了担心你闯祸,还是担心你闯祸呢。”于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扯起了他们三人都还在强制队时的往事,“那时候,你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便在部队待过几年,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上级的命令不得违抗’。平时违反一下纪律,我向森哥求个情,也就过去了。可为何偏偏总在关键时刻给我捅娄子?叫你解救人质,却把人质给杀了;让你去回收目标物体,却一炮把它给炸成了碎片;好不容易来了个适合你的任务——暗杀,你最后竟将目标人物一拳砸晕,五花大绑扛了回来。”说着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那时候总在纳闷,你小子是不是和部门结了什么仇?不然怎会每次都故意对着干?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感到奇怪。原来那么讨厌部门的你,现在竟给他们做牛做马,还当上了策处科组长,帮他们管理异类。果真是世事无常,变化难料,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其实变化最大的,是自己。”
      “够了没?”施杨的声调骤降。
      于睿倏地一愣:“……诶?”
      “你提这些事,无非是想诱使我对你说的话做出回应,以确认你恢复的记忆是不是真的。你放心好了,这些记忆都是你自己想起的,我们没有做任何手脚。”
      施杨双手插兜,头部微侧,空无四海的眼睛不无透露着一股趾高气扬、唯我独尊的倨傲自大,可无形之中,落落寡合、避世绝俗的淡漠无谓亦在他身边弥漫——当真一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气人模样!于睿突然想起,这家伙当年奉命潜入塞勒涅旗下的某个异类小团体,进去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单凭这身目空一切的颓丧痞气就被那帮蜂营蚁队直接推上了老大的位置,险些被安了个与塞勒涅勾结的罪名。当时他就告诫他,一定要改改那容易让人误会的臭脾气,可他愣是置若罔闻,只当耳边飘过了一个屁。如今再看,于睿却打心底里庆幸施杨仍旧是十年前的臭小子。因为这样,他或许就不用独自奋斗了。
      5栋602的房门前,于睿先敲了三次门,之后再断断续续地敲了三次。接着,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说:“进去吧。”
      室内的家具一应俱全,只不过因许久未使用而盖上了一层灰尘,唯有通向内室的几排脚印和歪歪扭扭的拖拽痕迹将地板擦得非常干净。脚印纵然参差不齐,能明显能从大小与鞋底花纹中看出是两个人的足迹。顺着其曼延方向,施杨来到一间房间前,推开半掩的门,看到了被绑于椅子上钱婉和于婉睿。
      惊疲过度,加上房间的窗帘遮挡了光线,故而这对深陷昏迷中的母女并没有察觉救援的到来,若非还有微微的呼吸声,就算被当成尸体也不奇怪。施杨蹲下,刚想给她们解开绳索,却觉一股冰凉的金属质感贴上了后脑——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意啊,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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