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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十一月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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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带队匆匆离去的施杨和甯安,朱笠微微一笑,转身进入开水间,接水启动电水壶,拿起一个茶杯,在水龙头下清洗起来。洗完一个后,他又拿起另一个杯子冲洗,“因为是公用,有些人又不太讲卫生,所以使用前还是仔细洗洗比较好。”
“这样的话,买一个自己专用的杯子不就好了?”
朱笠一瞥一路从监控室跟过来的沈连寂,笑了下,转回头,道:“嗯,有道理。”
“你不去吗?”沈连寂慢慢走近。
“去哪儿?”
“抓张广森。”
“想倒是想,可张广森如今是钱婉母女绑架案的犯人,归你们组管,我哪有插手的余地?”
“我们组长巴不得别人插手抢走他的案子。”
“原来是这样的吗?”朱笠忍俊不禁,“那下次,我一定跟你们组长抢。”
“咕噜咕噜”的闷沉沸腾声响起,淡淡的白色水汽从电水壶的壶嘴中袅袅升起,逐渐飘散。在开水的洗礼下,躺于杯底的茶叶如受龙卷风裹挟一般,或直冲上水面,或在水中疯狂绕着杯壁旋转,足足一分钟后才得以安息。
“案子破了后,茶也会好喝百倍。要喝点什么吗?不过这里只有茶和咖啡就是了。”
“不用了。”
“杯子都已经洗了,不喝太不给面子了吧?”
“那,咖啡吧。”
朱笠撕了一条咖啡,将其和开水倒入杯中后拿勺子搅拌了几下。虽说速溶咖啡的味道较精心烹煮的咖啡而言劣质又甜腻,但就日常随便喝喝,感觉也是不错的。朱笠看沈连寂小口小口抿的样子有点可爱,禁不住笑道:“短短一个月,牌子就换了两次。先前是雀巢,然后是什么麦斯威尔,现在又是什么LIMS,口味也换了好几种,反正我是喝不出来这些速溶咖啡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
“莘野喝得出来。”
“你是指之前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姑娘?我看你们两个的关系好像很好嘛,举止也很亲密的样子。”
沈连寂没有否认,“你是第一个叫她‘小姑娘’的人。”
“……诶?”
“两次。两次你都叫她‘小姑娘’。”
朱笠琢磨着自己也没叫错啊,“不叫她小姑娘,难不成叫大姑娘?”
“莘野在外的名声不太好。这里人,除了极个别,都直接叫她的绰号。”
“什么绰号?”
“食人鬼。”
朱笠眉角微微一颤,斜过眼珠俯视背靠吧台的沈连寂,眼神显然与原先的悠闲和蔼有所区别。沈连寂当然察觉到了隐隐来自右上方的异样视线,面不改色道:“你找了张广森整整一个月,调查资料堆起来有半米高,到头来却拱手让给我们——你没有感到不满吗?”
这冷不丁的问题太过突然,以至于朱笠愣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那也没办法。这本来就是我的失职,如果我早点找到他的话,于睿的妻女也不用遭这种罪。”讲到这里,朱笠忽然有感而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我追查了那么久,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而你,几句话就让于睿主动坦白了。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
朱笠似乎想让气氛回温到刚才的款款而谈,但可惜就同掉落的苹果无法回到树上的道理,一度尴尬的氛围也再无法恢复。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牛顿才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他是装的。”
“……装的?”
沈连寂转身打开水龙头,挤了点洗洁精,边洗杯子边道:“刚开始,他演得的确不错,但后来,他沉不住气了,所以露出了马脚。”他把冲干净的杯子倒扣于杯架上,抽纸巾擦手,“当我们提及张广森精神失常后,他马上答应带我们去找他们。”
朱笠不以为意:“自己妻女被一个精神病看守,正常人都会担心吧?”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而且从他唆使于睿入伙而不是胡乱杀人这点可见,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朱笠摸摸下巴,看似在认真思考,目光却集中于沈连寂身上,“如果张广森又疯了,于睿断不会和他合作。那么于睿为什么背叛?不,说到底,张广森为何绑架了于睿的妻女?”
沈连寂默默用余光观察着朱笠的一系列反应:“在此之前,应该先解决张广森在划龙桥广场附近露面的理由。”
“关于这个,于睿不是已经招了吗。他和张广森查不出当年划龙桥广场集体失忆事件的真相,于是想转移我们的调查方向……”
“为了转移我们的调查方向,就非得亲自露面吗?转移我们调查方向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亲自露面,反而会增加被捕的可能性。”
“大概他有信心不被我们抓到吧。”
“不对。这不是他现身的真正原因。”
“不是这个,那你说是什么?”
“因为他必须要现身。”
“他为什么必须现身?”
“因为这样,”沈连寂抬起头,看向朱笠冰冷的眼瞳映照不出任何人的身影,“我们就会认为他仍然活着了。”
“把手举起来。”
由于脑门被枪抵着,即便举起双手的动作很傻,施杨也只能乖乖照做。于睿迅速缴了他的械,将其卸了子弹后丢到地上,接着再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其他武器。“不用想张广森了,他根本不在这儿。”
“他在哪儿?”
“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死了?”
“被杀了。”
“谁杀的?”
于睿哽了一下,以些许无奈,又无法理解的语气道:“我。”
施杨的瞳孔微微放大,“……你?”
“是的。”于睿说着,表情略显悲伤,“我之前说过,很早以前,我就察觉到我的失忆并不如部门说的那样简单,犹豫了很久后,我终于和森哥讲起了这件事,说想和他一起调查当年划龙桥事件的真相。森哥同样觉得我们的失忆背后另有隐情,却并没有马上答应我,只说还要再考虑考虑。后来我去参加嫂子的葬礼,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把我叫到一边,想要杀了我。混乱之中,我不小心……”
这段带着若有若无的忏悔的坦白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施杨花了半分钟才从不显于色的愣神状态中恢复思路,捡出其中的隐藏信息,“你说你只想调查当年的真相?”
“不错。但是当时消息封锁得太严,案卷又查不了——我简直快被逼疯了。”
“所以你就想用极端手段逼部门交出资料?可为什么是你自己的妻女?”
施杨这句追问顺理成章,可在于睿听来,却像一颗点燃的手雷,顿时将他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尽数轰炸了出来:“因为这个女人是部门派来监视我的!”
于睿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肥肉随着右手指向钱婉的动作而一抖,依稀还溅出了几滴口水。“某天夜里,我亲耳听到她偷偷向部门汇报我最近的动向,还说会继续保持监视!”
于睿明白,钱婉是为了监视于睿才嫁给自己的。换句话,她是部门送给自己的老婆。尽管他直接参与了划龙桥事件,但都已被消除了记忆,根本没必要进行长达八年的监视。因此除了那个异类小女孩外,这里面一定还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双拳紧握,眉毛揪在一起,既恼怒,又失望地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我想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吗?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啊!但是……陪在自己身边八年的妻子竟日日夜夜监视着你,向上头汇报你的一举一动,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是你,你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和她同床共枕,问她明天晚餐吃什么吗?”
施杨本想等他发泄完后再继续谈话,却不想这最后一句抱怨着实令人心酸,虽动了动唇,但因说不出什么东西,终究闭了嘴。于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变得又红又湿。为了不让自己太难看,他赶紧用袖子擦擦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时间有限,我就不说废话了。”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小杨,和我一起走吧。”
“……走?”
于睿点了点头,“其实在和森哥讨论前,我就已经开始暗自调查划龙桥集体失忆事件了。但自那之后,我经常感到被人跟踪,甚至还遭人围困,险些丢了性命——没错,围困我的正是部门的人。而我也是在这之后,彻底下了反抗部门的决心。于是我将森哥的死伪装成失踪,再联合奉命调查失踪案的朱笠,以求能发现关于当年事件的线索,但只可惜……”
“万佳晟根本没把你的要求放在眼里。”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奢求部门真的会交出那些封存在地下的资料,直播杀人,也只是为了增加恐吓效果,随便说说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
于睿叹了口气,“我已经决定加入塞勒涅了。这次的绑架,是入组‘测验’。”
话音落下,施杨嘴中叼着的烟掉在了地上。
“那天我死里逃生后,终于看清了部门的真面目。刚才在审讯室想起的记忆,更是坚定了我的决心。塞勒涅答应我,会为我查明部门究竟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当然,我明白塞勒涅也是个龙潭虎穴,可对我如今的我来说,没有更好的去处。”他看向施杨,眼神真挚,“你是除了我之外,划龙桥事件的唯一直接参与者,部门肯定不会放过你。跟我一起走吧,小杨。”
“不行。”施杨果断坚决。
“为什么?你不是讨厌部门吗?”
施杨没有否认,略带敌意地用余光瞪着他。
“既然讨厌,又为何答应帮他们做事?”于睿试探道:“还是说,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此话一出,施杨的脸色更阴沉了,嘴角紧绷,全身的每个毛孔开始散发出高度戒备的气息。于睿对他的这副反应早有预料,镇定地说:“你别误会,我并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我只想知道部门给你的封口费是什么。”
“和你没关系。”
“……策处科三组组长的位置?不,你不是这种人。“那么……是周立军了?”
话音刚落,于睿就被双眼四射怒气的施杨揪住领子拎了起来,不过他并没被对方的气势镇住,而是直视着他,泰然自若:“他是你唯一看重的人,为他留在部门,是唯一解释得通的说法。只是,当年明明是你亲手了结了他,难道还存在什么疑问吗?”
施杨盯着于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力地松开他,“甯安他们就在外面,就算我改变想法,又如何全身而退?”
“你放心,我早有准备。”
“你设了埋伏?”
“没有。不过一点障眼法,让他们暂时到不了这里而已。还有,我在隔壁房放了炸药——不用担心,那是等你答应跟我走后用的。”
“什么意思?”
“我事先准备了三个替死鬼。到时候我会启动炸弹,烧光一切证据,而留给部门的,只是所谓的‘张广森见计划暴露,情急之下决定鱼死网破,引爆炸弹炸死了所有人’的真相而已。”
果真是准备充分。施杨想了想,“那我要是继续拒绝呢?”
于睿默默用枪瞄准他的脑门。
“原来如此。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我。”
“知道的话,就不要做出会让我失望的选择。”
“张广森的尸体在哪?”
“不关你事。好了,闲话就到此结束。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考虑。三分钟后若还不改变主意,别怪我不认旧情。”
“……活着?”朱笠不屑一笑,“沈同学,你认为张广森已经死了?”
“难道不是吗?”
“嗯,很大胆的推论。可惜缺乏证据,无法证明。”
“对你来说,根本不需要证据。”
“为何?”
“因为你早就知道他死了。”
“我?沈同学,开玩笑可要适当哦。”
“你就是另一名绑匪吧?”
朱笠的笑脸顿时凝固:“为什么认为是我?”
“为什么不立刻否定?”沈连寂不答反问,眼神带着几分凌厉与试探。
“你都已经认定是我了,否定只会浪费唇舌。从让你得出这一结论的原因出发,才能有效打消你对我的怀疑。”
这句话着实在理,因此沈连寂也直截了当道:“划龙桥事件最早是你提出来的。”
“所以我有转移你们调查方向的嫌疑?”于睿哭笑不得,“我的调查报告你又不是没有看过,我也是在百般求证无果之后,才提出张广森是主动失踪的猜想。”
“死人的失踪理由自然任由活人说。”
“沈同学,我已经说了,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你的语气变了。”沈连寂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对方极力想要掩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不过你说的对,现阶段,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你和此次事件有关。但只要查一下那个出现在划龙桥广场的‘张广森’究竟是谁,事情就好办了。”
“哼,”朱笠嗤笑,“如果真按你所推理的那样,张广森已经死了,那出现在划龙桥广场的张广森即是冒充的——不知身份与长相,你查得到吗?”
“当年的安氏蜂项目,只有两个‘怪物’幸存下来。”沈连寂无视了对方的挑衅,不慌不忙道:“如今,其中一个‘怪物’已经死了,因此就只剩下作为母体的那个‘怪胎’和另一个‘怪物’——”
“那也还是有两个人啊。”朱笠浑然不知好歹,继续拉仇恨。
“两个人有问题么?”
随着“噗嗤”一声,朱笠喷出一口蔑笑:“沈同学,我搞不懂,你说你是真的那么自信呢,还是在炫耀你有多牛逼?”
“如果我说,两者都有呢?”
“那出于作为长者的责任,我必须好好管教你一回。”
“如何管教?”
“你们的第一任务是解决人质,尔后才是抓住绑匪。换句话说,只要人质没解救成功,你们的任务就算失败。”朱笠抬起眼,得意一笑,“很快,她们就能在另一个世界,和真正的于睿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