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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十一月三十一 ...

  •   附二医住院大楼顶楼,前一秒刚刚站定的沈承信正想对靠在病床上的少年说什么,但听见电话铃声响起,便拿出手机一看,随即二话不说,丢下保温饭盒就径直冲出了病房——沈连寂来电。
      由于这两人一个在研究院埋头研究,一个从早到晚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平时的联系几乎为零。沈承信一直想找机会和他好好聊聊,无奈忙时没时间,偶尔得空休息时又怕打扰到他,所以通常都只是发个微信语音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之类的。奈何沈连寂特别吝啬声音,每次都只是打字回复“很好”“没有”,搞得他次次都只能如同吃了闭门羹般对着屏幕唉声叹气。因此如今这通电话就显得尤其珍贵,好比从天而降的一千万彩票,教他欣喜若狂、不能自已。唯恐宝物遭歹人觊觎般,他捂着手机,快速蹿到一处无人处后,才敢将其小心翼翼地摸出并按下接听键:“连寂!”
      其实这通电话,沈连寂本不想打,但有些事,必须得到确认。可当听到沈承信的那声高昂激动的“连寂”后,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沈承信感觉从听筒传来的微微呼吸声有点紊乱,担心道:“连寂,你怎么样?还好吗?”
      沈连寂沉默一会儿,语气比平时冷漠了好几倍:“我没事。”
      “没事就好。”沈承信长舒了一口气,“我听汪院长说,你都没去做定期检查……”
      “我很好。”
      “但是……”
      “我很好。”
      由于两次的口吻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固执,沈承信也不好多说什么:“药还有吗?如果没了,记得来医院开。”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差了,沈连寂轻轻“嗯”了一声,“你在忙?”
      “没,在医院呢。”
      沈连寂明白,沈承信去医院,一定是为了他,“文寞……他还好吗?”
      “医生说他最近的状态非常不错,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沈承信先开口道:“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
      “若是关于史佩均……抱歉,最近事情有点多,所以顾不太上……不过你放心,一有任何进展,我会马上跟你说的。”
      “和史佩均无关。九年前的划龙桥广场集体失忆事件,你有印象吗?”
      “……划龙桥广场集体失忆事件吗?”沈承信回忆了下,“大概知道一点。”
      “当时制造屠杀的异类,是从设施出来的吧?”
      “……嗯。”
      “她的‘妈妈’其实是设施的研究员吧?”
      沈承信愣了愣,缓缓道:“那孩子由我某位同事的研究小组负责,所以具体的事项,我并不清楚。我只听说他的一个组员违反纪律,私自带研究对象出研究院,最后却被反杀,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时被派去镇压暴走异类的特遣小组的幸存者,后来怎么样了?”
      “强制队的话,他们归部门管,我不知……”
      “据说他们头部受创,接受了两年的治疗。然而他们根本不在伤亡名单内,也没在一家医院留下诊疗记录——”
      沈连寂不懂得收敛自身锋芒,这是除了体弱外,沈承信最担忧他的地方。良久后,他轻叹一声,说:“这起事件,我真了解不多。我只知道在那没过多久后,部门要我消除三个人的记忆。”
      “是张广森,朱笠和施杨吗?”
      “……嗯。”
      “为什么?”
      “那是因为……”沈承信欲言又止,随后笃定道,“这是保护他们的唯一方法。”
      “呀小安安,检查结果怎样?有没有感染上什么不该感染的东西啊?”
      风逸才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吊儿郎当、贱里贱气,听得甯安忽然感觉距离上次同他讲话,好似已有一个世纪之久。他笑了笑,说:“竟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事务所很闲吗?”
      “哼,我风逸才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闲得没事干?我这是百忙之中抽空替咱们亲爱的华儿关心你呢。”
      “要真关心我,怎么不来医院接我?”
      “所以才说是‘百忙之中抽空’啊。若不是咱俩关系好,我怎么可能会晾着大客户不招待,先和你打这通电话呢。”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嗨,凭咱俩的关系,哪儿还需要说什么‘谢谢’?记得下次在华儿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就行。”
      “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为你说好话?难道你们吵架了?”
      “才……才没有呢!全天下的情侣夫妇都没有我和华儿恩爱!”
      “是吗?可我怎么听顾华说……”
      “那……那只是个芝麻大小的误会,不值一提!啊对了,于睿妻女的绑架案,查得怎么样了?”
      甯安本想探探他的口风,弄清他和黄金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听他忽然转移话题,不由得声音一沉:“你怎么知道我们负责这个案子?”
      “哈哈,这么紧张干啥呢。”风逸才轻佻道:“我早说了,我风逸才可是风一样的才子,就算屈身草房破屋,也照旧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我这关。”
      “那你全知道了?”
      “全知倒不敢当,可起码你们调查遇到瓶颈这点,我还是晓得滴。”
      甯安考虑了会儿,说:“我们怀疑犯人的犯罪动机来源于十年前的划龙桥广场集体失忆事件,所以就去档案室查看了相关案卷。然而,案卷的记录却是不符合部门作风的繁琐,关键信息一条没有,就连在划龙桥制造屠杀的异类的身份信息都不曾记录,简直是故意遗漏要点,看了也没有多大帮助。”
      “哼,连篇的废话,才能达到最好的掩饰效果啊。”
      “沈连寂也这么认为。”
      “哦,沈同学吗?不愧是英雄所见略同。”风逸才的笑腔带着几丝阴气,“既然此路不通,那你们接下去打算咋办?”
      “也不完全是条死路,这案卷固然没什么用,但至少从侧面印证了张广森他们并没有在任务中负伤。”
      “脑子本身没出问题却失忆了,那就只能是心理因素或者人为了。”
      “没错,所以沈连寂正在查证这点。”
      “依你看,是心理因素还是人为?”
      “不管是心理因素还是人为,张广森都是受害者。”
      “曾经是受害者可不是成为的加害者的充分条件。”
      日常欠抽的臭嘴竟突然蹦出一句至理真言,且情调坚定、语气正义,甯安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轻轻一吐气,道:“你说的对。”
      “既知道我是对的,那还不赶紧的?”
      “赶紧什么?”
      “赶紧离开部门啊。”风逸才说,“张广森这家伙虽只是后勤科的后勤员,但其实名气一点也不小——‘一切听从部门指挥’‘部门的命令必须服从’‘部门即正义’,当初就属他宣扬得最响。可如今连这样的死忠粉都转黑了,这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你还看不出来?趁尚能脱身之际,还是早点退出吧。”
      “这个,恐怕不行。”
      “如果是因为娜娜的话,你别担心,我保证给你找个好的‘监护人’——和玉笙怎么样?”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为什么?你信不过和玉笙?”
      “当然没有。我知道和玉笙很好,若由他监护娜娜,我也很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甯安迟疑了一下,改口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确定你脑子没堵屎?都说了部门很可怕了,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往里边钻?等等,你该不会和张广森一样被洗脑了吧?”
      “这点你可以放心。他们当初是如何逼娜娜展现能力的,我一刻都不曾忘记。”
      “那你为啥还要留下?”
      “因为……我觉得部门错了。”
      “……错了?”
      “是的。不论是对娜娜,还是张广森,抑或是那个惨死在元宵夜的小女孩,部门都错得太彻底了,所以我想……”
      “想留下来,改变部门?”风逸才嗤笑一声,“同志,听哥一句劝,中二病不适合你。”
      “中二病,是什么病?”
      话音刚落,风逸才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胸怀大志,表扬你呢。”
      用“病”来表扬人胸怀大志?甯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大志倒谈不上,只不过想在尚有能力之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
      “哎,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再多嘴就是我不识趣了。好吧,作为你的盆友,怎么说也得给你点支持才行——关于这个案子,我这儿有一条参考线索。”
      “真的?”
      “真真实实,铁打的真——本才子从来不坑自己人。”
      “是什么?”
      “张广森的老婆一个多月前死于意外,晓得不?”
      “嗯。好像是电器老化走火,她当时一个人在家,所以……”
      “哎,”风逸才故作惋惜道,“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就好咯。”
      讯问室的门被“啪”的一下打开,坐于其内的朱笠被这一声响吓得心脏漏了一拍,抬头看到径直入内的沈连寂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连寂此时的扑克脸与往常没有两样,细长的丹凤眼照旧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淡漠和清高孤傲的冰冷之气。然而不知为何,于睿忽然产生了一股错觉,一股眼前少年下一秒就要变出寒冰冻结周边空气,使自己无法呼吸,进而在裹挟全身的麻痹感与痛苦的窒息感中一点一点被无力感侵蚀,如炸裂成末的冰块般瞬间消逝于死亡的深渊。不过,这个妄想仅仅持续了一秒。一秒后,他便被对方那不可抵挡的寒冽气场冻清醒了,随后大脑也恢复了运转:“这是……”
      摆在他面前的,是整齐排列的三张照片。甯安解释道:“这是视频截图,从左到右分别对应视频第八秒、十七秒和二十四秒的画面——它们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于睿仔细瞅了瞅,然后摇了摇头。
      “你看看人质的眼睛。”
      经这么一提醒,于睿才发现三张照片中,钱婉的视线都落在她们旁边的犯人身上。甯安说:“整段视频中,钱婉始终不敢看向站在摄像机后的犯人——人质惧怕绑匪,这合情合理。可让我们奇怪的是,她连与她相隔了一段距离的犯人都不敢看,却为何敢看向站在她身边,又拿着随时可能伤害她们的武器的犯人呢?”
      于睿的脸色微微一变,“你们不去想办法救她们,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们怀疑绑匪之中,有你们夫妇的熟人。”
      “熟……熟人?为什么?”
      “你看她的眼神。”甯安指向中间照片中的钱婉,“这种眼神,不是害怕,也不是惊慌,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惊讶,怀疑,不解,仿佛在为了否定什么而拼命求证一样,甚至,还有点后悔……”
      “不,不是说张广森是犯人吗?”于睿的掌心隐隐冒汗,“为什么现在又说是我们的熟人?”
      “张广森是犯人之一这点与另一名犯人为你们夫妇熟人的推论并不矛盾。”甯安目光耿直,看得于睿怯于直视,“毕竟,虽然我们听到的声音经过了变声处理,但钱婉听到的却是原声。如果声音的原主是熟人,那她的反常举动也解释得通了。”
      “可我们的熟人中,并没有认识张广森的。”
      “有。”沈连寂插入道。
      “谁?”
      “你。”
      当即,烦躁促发的怒气使于睿脱口而出:“你有完没完?都说了她们失踪的时候我在部门加班,怎么可能绑架她们?”
      “是吗?”沈连寂的双眼散发出凌冽的寒光,“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回答‘我怎么可能绑架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才对吗?”
      像是死亡宣告降临般,于睿无力地瘫坐了下来,低头捂面,两手颤抖,全身发烫。静默的十分钟后,他握起拳头,咬紧牙关,恼羞成怒似的吼了出来:“我们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逼的?你是指你们记忆丧失这件事吗?”沈连寂不屑地冷笑了一下,“你们猜的不错,你们的记忆,的确被部门动过了。详细的资料就在我手上,要看吗?”
      此话一出,甯安即刻震惊地转头瞪向沈连寂。而于睿却犹如耳朵忽然不好使了一般,愣怔道:“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们的记忆被部门删改了。”沈连寂的嘴角一勾,“为了这种真相,竟不惜制造这样一出闹剧——你们还真是闲啊。”
      其实沈连寂第一次说的时候,于睿就已经听到了,只不过这句话所传递的信息太令人震惊,以至于大脑无法马上做出反应,为有时间缓冲,他只能请对方再说一次。而第二次听到同样的消息后,目瞪口呆的惊愕随升级成骨寒毛栗的恐惧,脸色更因长时间忘了呼吸而变得毫无血色、煞白无比。
      记忆被动过。
      这个真相,于睿实则早已预料到了,采取行动,也仅是为了断绝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而已;他所害怕的,不是这老生常谈又意料之中的真相,而是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煞费苦心的伪装、一语就道破了他们真实目的的少年——在他面前,再强的心理防备与再充分的事先准备都毫无意义,因为他会毫不客气、乃至冷酷无情地把掩埋于地下的真相直接连根拔起,再剥离层层外壳,将其最本质的一面暴露在空气中,并以此作为最尖利的武器,直捣敌人内心深处那份对真相的渴望,粉碎他们的行动意志,让他们既是被迫,却更是主动的降跽谢过、俯首系颈。换句话而言,不论何人,任凭再怎么聪明狡猾,对于沈连寂来说,终究只是个滑稽做作的弱智罢了。
      果然某些被称为“天赋”的东西,凡人就是到死也无法拥有啊。
      认清现实后,于睿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说话也不再战战兢兢的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你们自己告诉我的。”沈连寂道:“绑架案的重点,通常在人质身上。因为人质对被威胁者来说非常重要,所以绑匪能通过‘掌控人质人身安全’来达成某种目的。你们想要部门的黑幕资料,却用根本不值这个价的钱婉母女作为筹码,交易如何能成立?由此可见,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用人质来逼部门就范。你们看重的,只是这场绑架案的形式,是这起绑架案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就比如现在——”
      “原来如此。你的思维模式的确很不一般。”于睿暗暗佩服道:“早知道就绑架你了,不然我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那你可真是高估我了。”沈连寂故意使坏道:“我的价值,可没有一个蜗居在蓟州街的市井混混高。”
      于睿当然不明白沈连寂指的是谁。会意的甯安忍不住咳了一下,默默将话题拉回正轨:“这次的案子,只有你和张广森两个人吗?”
      于睿顿了下,点了点头。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背后的缘由与苦衷,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于睿低下头,想了想,说:“划龙桥广场失忆事件,你们应该知道吧?”
      “是的。”
      “说实话,那次任务的具体过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没有一点印象,并不代表与他们说法相悖的疑点不存在。”他伸出手摘掉假发,摸了摸荒凉稀疏的头顶,神色忧郁,“据说是很严重的伤,花了两年多才康复。可若真是重伤,总得开个颅,做个手术什么吧?然而,我的头皮却比身上其他所有地方的皮肤都要来的干净光滑,连半点疤痕都没有,你说这让人如何信服?”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很早,很早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实在损失了太多记忆,以至于醒来见到妻子后,竟然认不出她是谁。回家之后,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沙发、地毯、睡床、衣柜……它们既像是我记忆中的那样,却又好像不是那样。有时候,我甚至会因为从心底里漫上来的不安而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于睿,害怕自己只是一个装成于睿的陌生人。但我又怕这些只是我接受手术后的后遗症,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而当张广森找上门后,我才确信那些违和感不是我的妄想。”
      “他和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些丧失了记忆之人的烦恼。分开的时候,他说他想去查明事情的真相,但不想第二天就失踪了。接着八天前,他以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出现了。虽然他没说他的伤是如何来的,但只要稍微想想都能知道。他说他想反击,不想再任人宰割,就叫我加入他。我考虑了一天,最后答应了。”
      “所以你们就谋划了这场绑架?可为何选择了你自己的妻女作为目标?”
      于睿面色难看,愣了愣:“这场绑架案,我事先并不知情,如果早知道的话,我怎么会……”他的眼中满是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但更多的却是木已成舟的无可奈何,“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何况是我自己的妻女。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知道部门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对我们做了什么。如果能通过参与这起绑架案而摸到当年的蛛丝马迹的话,也值了。”
      “你被骗了。”
      沈连寂说完,静静地盯着再度一脸的懵逼的于睿,仿若在探究其脸上皱纹的变化轨迹一般。于睿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便看向甯安求助。尽管这个真相更加残酷且难以启齿,但甯安还是选择说出来:
      “张广森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张广森了。他骗了你。”
      “……骗我?他为什么骗我?他骗我什么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不伤害任何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你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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