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40、一月十一

　　趴在尹娜腿上的瘸子见她连日来心情都不大好，便讨好似的又“喵”又舔，希望她能恢复精神。尹娜沉重地叹口气，把它放到了地上。瘸子略显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一瘸一拐地来到厨房，在甯安两脚间来回穿梭了几圈。甯安以为它饿了，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稍微等一下，早餐很快就好了。”
　　瘸子不太喜欢猫粮罐头。因此甯安每日除了给自己和尹娜准备早晚餐外，还得为它煮它喜欢吃的鸡胸肉或牛肉。尽管单就伙食而言，瘸子的待遇或许比那些天天啃猫粮的喵星人丰厚，但谁让它既乖巧又善于察言观色，还不会偷练神技九阴白骨爪、把人类当铲屎喂食的奴隶使呢。如此优越的待遇，它受之无愧。
　　瘸子“呜呜”“喵喵”任由甯安摩挲了会儿，然后翘起尾巴，转头看向尹娜，好似在问她怎么了。甯安自然明白尹娜在为周末的离开耿耿于怀，他静静注视了她片刻，低头对瘸子道：“放心，她会没事的。她只是需要点时间。”
　　甯安不喜欢把瘸子只身丢于家中。他不知道它是否有孤独的概念，但因为自己从小饱受孤独的煎熬，就不想让瘸子体味到那种偌大的世界中，只剩下它一只猫的感觉，于是总会在上班前把瘸子送到顾华那边，或者麻烦顾华来接它。今天他照常去转交瘸子。顾华借口身体检查，将瘸子抱在怀里狂撸了好一会儿，之后一边给它舔自己的手指，一边问正欲离去的甯安：“甯安，你是不是换工作了？”
　　护士的工作经常要倒班，下班时间随当天住院的病人而定，和部门规律的上下班作息截然相反。但凡有点脑子的，不可能察觉不到其中不同。甯安早料到这一问不可避免，思来想去，仍不知该如何解释个中缘由，而他也更不想顾华与这边的事扯上关系，遂顿了顿，道：“是的。换成了类似于公务员的工作。”
　　“为什么换工作了却不跟我说？难道我俩的关系生疏到这种程度了吗？”
　　对小老百姓来说，转职关乎今后人生未来的走向，与结婚生子同等重要。顾华固然不知甯安为何瞒着他转职，却也明白他一定有某些难以道清的苦衷，所以一直没主动提起。他此番发问，不是为了为难甯安，问之前亦做好了被蒙混过关的准备——他仅想暗示他，若有任何难处，可以找他帮忙。因此他说完后，立刻给对方找了个台阶下：“公务员挺好的，又稳定又没ICU护士那么累，你也有更多时间照顾娜娜了。”
　　甯安明白顾华的良苦用心，朝他重重地点了下头，“谢谢你，顾华。”
　　顾华伸手拍了一下甯安，笑道：“咱俩谁跟谁，说什么谢谢。去吧。”
　　有了顾华的理解与支持，甯安那迈向部门的步伐坚定了许多，然而一到办公室里坐下后，他就为眼前的各种难题苦恼得瘫在椅子上，如个泄了气的皮球。
　　比起裴井然之死所招致的仇恨，眼下还有两个更为严重的问题。首先，三组内部四分五裂——自胡正明离开后，晨星不知道被二组弄到哪儿去了，施杨也被关进了小黑屋，沈连寂还自有想法、企图左右小组行动的结果；其次，有内鬼潜伏于部门——尽管不清楚别组的情况，但从塞勒涅能赶在部门前带走周末来看，这内鬼显然服务于塞勒涅，而且不仅是三组，其他组的活动情报也能获取。
　　甯安忽然想起了清河路怪兽事件。汤苑苓承认，他是为了诱使晨星给汤春晖恢复记忆，才制造该事件的。换言之，如果负责清河路怪兽事件的专员不是晨星和吴仔沃，嘉定疗养院怪兽袭击事件兴许根本不会发生——他凭什么确定负责清河路事件的专员一定是晨星和吴仔沃？
　　策处科各小组的任务一般视各小组当前的工作进度指派，即一项任务下来后，哪个小组闲着，就交给他们办。当然也不排除某位领导看好某个小组或某位专员的行动能力，将某项重任委以该小组或该名专员的情况。然而清河路怪兽事件就好像事先知晓了会由晨星负责一样。再结合如今极有可能存在的内鬼，难道这起事件并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转到晨星手中，而是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她吗？假若这个思路没错的话，这个内鬼便有能力影响给策处科各小组指派任务的过程，至少是科长级人物！
　　部门明令规定，各科不得干涉他科的内部事务，所以其他科的正副科长可以放心排除。万佳晟和董峻国两位部长尽管不必知晓哪位专员负责哪项任务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但若真想树立一个亲民的良好领导形象，也不是不能过问。可相比之下，嫌疑最大的还属焉然和范冰，毕竟她俩直接掌管策处科的各项事务，暗度陈仓起来也更加隐蔽不留痕。然而这两人，一个和蔼可亲、处处照顾部下，一个虽然脾气冲了点，但对异类态度鲜明，几乎是零容忍，仿佛极度痛恨异类，都不像会与塞勒涅勾结。当然了，内鬼之所以能担任内鬼的重责，正是由于他难以引起他人的怀疑。更何况，连内鬼都坐上了科长（以上）的位置，那么大内鬼手下的小内鬼，又有多少？
　　刹那间，一股不可抵挡的凉意蹿上甯安的脊骨，令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油然而生一股被数只恐怖眼睛暗中监视的强烈感觉，一时间头皮发麻，只得用力闭了下眼定神。他缓了口气，开始工作。
　　中午，甯安去往食堂吃饭。也不知是否为的错觉，一路上，他总觉得路过同事的视线无一不停在他身上，他们所议论纷纷的话题中心似乎也是他。尽管已习惯被女生们投以各种花痴的眼神，但被男人关注，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故而非常无所适从。他来到大众窗口前，刚想在队伍后面站定，却不料排在前面的人纷纷主动让位，空出一条道来请他先点。甯安不知所措地扫了他们一眼，慢慢蹭到窗口前，随便点了几样菜。食堂阿姨十分热心，特地多打了几勺菜，盛饭的时候也是，唯恐他吃不饱似的往盘子里加了一勺又一勺，结果堆得就跟座小山包一般，而阿姨还是按平常的分量给他算钱，一分钱都没有多刷。甯安不解，刚想问阿姨为何给他打这么多饭菜，却听阿姨边姨母笑边道：“受伤了就多补充点营养，不够的话等下再来，我免费给你打。”
　　甯安愣愣地点了点头，端起快餐盘，恍恍惚惚地捡了个空座位坐下，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开吃，就听见坐于前桌的一个后勤员对其同伴窃窃私语道：“喏，看到了没看，我身后的那个就是女人们整日念叨的甯安，昨天被欧阳阿斗打了的那个。”
　　甯安：“……”
　　他好像有点明白他被人盯着看的原因了。
　　“啊？他就是？”另一名后勤员道：“欧阳阿斗就是个连瓶盖都要别人开的金贵公子战五渣，他连战五渣都打不过，到底得多菜啊？”
　　“我在他手底下当过几次差，一起出过外勤。老实说，他一点都不菜，对现场的处理能力也非常好。我记得他会使风，似乎还能飞，科里的女同事好像都叫他什么……‘风中的王子’？”
　　“‘风中的王子’？”面对甯安坐着的后勤员笑得喷出了半口饭，“这称呼简直难以评价。”说完，他又蜻蜓点水般地打量了甯安一眼，感叹道：“唉，女人果然就是种只会看脸的生物。”
　　“脸是一样，实力也是一样。像咱们这种又丑又矬的，一辈子都别想到他那种程度。”
　　“可我还是不懂。他既有能力杠，却为啥刻意挨打？是怕欧阳阿斗他妈吗？”
　　“唉，你这句话要是被女的听到，绝逼会遭到集体炮轰。”背对甯安的后勤员说：“今早就有个以身试险的家伙，说他是个被打了后才敢放屁的胆小鬼。结果被各种‘我们甯王子生来斯文内敛，怎么可能会主动打人’‘就欧阳阿斗那个战五渣，打了也只会脏他的手’轰炸得逃进厕所躲起来了。”
　　“哈哈，我说今儿咋有一大堆女的围在四楼楼梯口旁边的厕所外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哈哈，不行，你先让我笑会儿先。”经过半晌的狂笑后，他咳了一声，“好了，我笑完了，你继续吧。”
　　“就我个人所见，他如果真是屈服于权势的胆小鬼，没必要在最后说什么‘我决不会原谅他’之类的话，毕竟这样只会让他跟个跳梁小丑无异。当然了，你要说他是为了维持人设，故意拿副组长的身份当挡箭牌，我也无法反驳，但单凭他敢向欧阳阿斗顶嘴的份，我就觉得他人不错。我们天天在背地里说欧阳阿斗丢了所有姓欧阳的人的脸，可从未有胆公然和他对着干。而他的那句‘不原谅’，等于与欧阳阿斗结下了世纪的梁子。等欧阳阿斗回来后，恐怕再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哟，看来咱们的甯王子不止有女粉，男粉也有啊。”
　　“什么男粉，我只是看事情比较公正客观罢了。”
　　“哈哈，我就随口开个玩笑。其实你身后那货，他斯文内敛也好，矫揉造作也罢，跟我毛关系没有。我只想安静地吃个瓜，没别的意思。对了，之前不是有说他之所以能当上策处科副组长，全靠走后门的传言吗？你觉得这是柠檬精酸出来的，还是有一定依据？”
　　“这我就不清楚了。喏，他本人就在那儿，想知道的话就去问吧。”
　　“哈哈，你跟他熟，要问也是你去问。只不过，万一这个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他顶撞欧阳阿斗的行为，就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了。”
　　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甯安拿出来接听：“科长？”
　　“在吃饭吗？”
　　“是的。”
　　“我这儿有个紧急事件，希望你能过来处理一下。”
　　“我马上过去。”
　　五分钟后，策处科科长办公室里，甯安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后，向其中一位低头以示礼貌：“董部长。”
　　董峻国其人，单就相貌，年轻时定是枚不俗的小鲜肉，但或许是因为他平日的穿着打扮不如万佳晟那般体面，平日又在万佳晟身后缩头缩脑惯了，往那儿一戳，气场全无，比普通工薪阶层还要更“慈眉善目”。他铁憨憨地站起来，冲甯安笑道：“焉科长已经向我介绍过你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被万部长点名去面谈过吧？”
　　甯安愣了几秒，随后赶忙握住对方的手：“您是指在阿克索讨论会议上的那次吗？”
　　“后来你也去找了万部长好几次吧？”董峻国不答反问，“我的办公室离得比较近，听上去，你们好像争吵过几次。”
　　甯安眼神微变，看着一脸憨厚的董峻国，笑而不语。焉然解围道：“董部，时间紧迫，还是开始正题吧。”
　　“的确，小公主是我们部门最大的宝藏。必当争分夺秒，尽快将她找回来。”董峻国松开甯安的手，“明宇，别消沉了。快向甯专员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
　　闻言，坐在甯安左手边的路明宇动了下眉，抬头顿了一下，站起来，鞠了一个躬：“甯副组长，请你帮我找到琳琳。”
　　路明宇的长相相当不错，眉宇之间透着股淡淡的克己的文雅风度，加之他身上西装的设计有点偏向礼服，整个人好比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执事管家——当然，假若他此时的表情能明朗些，就更完美了。闻着从对方身上飘来的浓烈的古龙香水，甯安皱了皱眉，问：“琳琳是……”
　　“我的监护对象。”他答道。
　　部门对一方面对异类采取“严厉打击，绝不允许有一条漏网之鱼”的坚决态度，另一方面又格外“爱惜人才”，用特制的“狗圈”将抓来的异类豢养起来加以驯服利用。这位琳琳，或者说仇薇琳，便是站在“豢养圈”顶层的人。
　　仇薇琳今年十四岁，生得一副天真烂漫的可人模样，外号“小公主”，能通过占卜预知若干时间以后的未来，故又名“占卜师”。她的占卜预知能精准到秒，且100%准确。部门看她能力优秀，便领养过来像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一样供着，不仅日日有一大堆保镖跟在身后“小姐”“小姐”的叫，还被路明宇整天捧在手心宠着哄着，生怕她像一块冰一样化掉。虽然对这位小公主有过耳闻，但甯安不敢相信监护对象之间的待遇竟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区别，再加上欧阳尧旭对钟轶和钟晴两姐妹的歧视与虐待、其他人对她们悲惨遭遇的视若无睹，他一度觉得这位公主的优越待遇仅是旁人添油加醋的结果。然而此时，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太天真了。
　　据路明宇所说，上午他带仇薇琳去购物，途中后者去上了个厕所。他看她半天没出来，不禁有些生疑，就请人帮他去看看，只可惜为时已晚。
　　“琳琳一定是被人有预谋地绑走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凑巧，刚好在我看不见她的时候不见了。”路明宇自责地说，“我怕有内鬼，已经把知晓她今天行程的人一并拉回来审了。”
　　“现在下结论尚早，”甯安说，“先带我去仇薇琳失踪的现场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