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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一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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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剂?!”
甯安和薛琴任异口同声地说完,前者陷入了难以置信的沉默中,后者继续道:“你确定只是营养剂?会不会是哪个开小差的家伙验错成分了?”
易弦扫了薛琴任一眼,仿佛在说只有你会在上班时间摸鱼,看得薛琴任不禁噘起了嘴。
甯安不解:“只是营养剂的话,史佩均为什么会出现不适?”
薛琴任无声地拿起附二医的治疗单,刚想翻开查看,却被易弦一把夺走浏览了起来,不爽的他翻了个白眼,拿起史佩均的监测反馈表,边翻边说:“我记得曾经沈老师向我提起过,史佩均是情绪型‘怪物’……”
通常情况下,异类体内的异肽素分泌会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量,即便受到刺激,也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升降变化。所谓的情绪型‘怪物’,或者说情绪型异类,他们体内的异肽素分泌完全就是情绪的晴雨表,平静时一个分泌量,高兴时一个分泌量,生气或伤心时又一个分泌量,可谓一直随着心情变化而摇摆不定,且变化幅度远远大于非情绪型异类。其中最能令他们爆发潜能,或者说能促使异肽素分泌达到顶峰的,是能造成痛苦的负面情绪。而当负面情绪超过身心所能承受的范围时,离失控暴走甚至死亡,便仅有咫尺之遥。
“通俗来讲,情绪型异类相较非情绪型异类而言,能够更灵活地适应不同的异肽素分泌量,回旋的余地更大,偶尔分泌多了也无需担心身体出现问题。”薛琴任恰好翻到了10月16日至17日的记录,指着上面的各种数据说,“这就是他明明被塞勒涅下了如此大量的阿克索,却仍能捡回一条命的原因。但换句话说,情绪型异类一旦被抓住了情绪这个弱点,就只有被人任由摆布的份了。”
甯安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蹙起眉道:“听负责暗中监护史佩均的那名同事说,史佩均于前天晚上去了裴井然家,之后从屋内传来了一阵争吵声。第二天,史佩均似乎想要去和解,却遭到裴井然的袭击,被扎了一针。”
“这两人起争执,说明史佩均对裴井然怀有负面情绪。”易弦巧妙地接过了话音,“他好心好意前去和解,却反被对方刺了一针,纵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不动怒。”
“于是导致了他的第一次生存危机。”薛琴任将监测反馈翻到昨天那一页,“虽然检测器无法时时监测监护对象血液中的异肽素含量,但从他当时的心率和血压等数值来看,足以刺激异肽素狂飙。这种程度,就算当场猝死也怨不得谁。”
甯安慎重地下结论:“也就是说,当时导致史佩均生命危急的,不是那针营养剂,而是史佩均自身分泌出的异肽素?”
“尽管带着点猜测的成分,但应该就是这样。”薛琴任扶了下眼镜,“他在研究院和收容所待了八年,对针头之类的东西应该怀有本能的恐惧,再加上裴井然本身的弟弟行为……啧啧啧。不过这娃也算牛逼,马上把情绪调整过来了,所以才逃过了一劫。”
“然后是晚上这次。”甯安道,“虽然和玉笙没有明说,但他从裴井然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十分狼狈,不仅全身湿透了,头上还在流血,可见裴井然对他做了相当过分的事。”
“唯一对自己好的人被虐得头破血流,而自己却姗姗来迟,没能及时解救他……”隐藏于薛琴任体内的编剧天赋忍不住出来冒了个泡,“于是,他的怒气冲破理智的枷锁,誓不将对方赶尽杀绝就决不罢休……”
“不对。”易弦截口打断薛琴任,“按理来说,史佩均彼时应处于极端愤怒状态,但他的心跳却十分平稳,一点也不像失去理智的样子。”
薛琴任没好气地瞪了易弦一眼,心想这小子定是故意找茬打自己脸的。
“如果史佩均失去了理智,和玉笙断不会要我过会儿再派人进去。”甯安赞同易弦的意见,“而且当时从屋内传出的声音,不像是失控暴走的感觉,反倒像在极力忍耐什么的样子,让人很难忍下心听的那种。”
薛琴任不料甯安这兔崽子居然吃里爬外,不悦道:“好吧,既然你俩都认为史佩均稳住了他的情绪,那他为何下一秒又心率和血压飙升,甚至还一度断气?总得有什么理由吧?”
“消失的注射器……应该不可能。”甯安自我否决道,“我刚才也说了,站在塞勒涅的角度,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复活刘禅嗣,如此一针完事是最理想状态。因此他们决不会多此一举,先给史佩均打一针营养剂,再给他注射刺激异噬细胞的药物。”
“但致使史佩均濒死的刺激性药物的确存在,否则谁会好端端的断气?如果塞勒涅那边没准备的话,那么……”
薛琴任想不出“那么”后面能接什么话,下意识看向易弦。易弦沉吟片刻,伸手拿起杜泽的档案,“他是第一个被史佩均感染了异噬细胞的人。”
“所以呢?”薛琴任俨然一副杠精口吻。
“他的偷窃行径引起了史佩均的负面情绪,而史佩均的负面情绪则刺激到了刘禅嗣的异噬细胞,进而导致了他的死亡——万一,裴井然本身就是那个消失的注射器呢?”
话音刚落,甯安一脸茅塞顿开的惊愕模样。薛琴任不擅长玩推理游戏,慢半拍道:“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懂。”
“异噬细胞以正常细胞为食,为了减小给史佩均造成的伤害,多数时间都在沉睡。这也是想要复活刘禅嗣,必须刺激醒异噬细胞的原因。”甯安说,“杜泽仅仅只是偷窃了和玉笙的钱包,就成功唤醒了刘禅嗣。那裴井然三番五次得寸进尺,不早该尸骨无存了么?”
“哦,”薛琴任恍然大悟,“你俩的意思是,史佩均的负面情绪是唤醒刘禅嗣的钥匙之一?那直说不就好了?何必故作神秘的玩什么暗喻?”
甯安无视了上面那句吐槽,认真地说:“但有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刘禅嗣可以像杀死杜泽那样杀死裴井然,没必要等复活后再动手。”
“切,说来说去,还是得弄清那刺激性药物究竟是什么。”薛琴任不屑地吐了下舌头。
“是异肽素。”易弦不露声色地说。
“异肽素?”薛琴任侧目而视,“你咋知道?”
“我们原以为异噬细胞只能靠吞噬其他细胞维系生存,但现在看来,似乎异肽素也行。不然它不会吸收沈院长给史佩均注入的异肽素,也更不可能有力量改造史佩均的身体。因此,异噬细胞在被史佩均的敌意唤醒后,又瞬间吸收了大量的异肽素呢?”
薛琴任不懂易弦为何要在讲完话的同时看向他,但他还是老实回答了问题:“异噬细胞会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可能做出违反原主本意的事,比如夺取史佩均的身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如果这推理没错的话,促使异噬细胞异常兴奋的异肽素来自与哪儿?方才你也说了,史佩均当时挺冷静的,不至于大量分泌异肽素。”
易弦淡淡地瞥了薛琴任一眼,转而看向甯安:“问他。”
此话一出,薛琴任不禁瞠目结舌,不解的目光如射线般直射向甯安。甯安面无表情地凝睇易弦片刻,投降道:“被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薛琴任扑到甯安面前问,“你一早就知道了?”
甯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和玉笙跟我说,史佩均的身体是在裴井然按下监护器上的某个按钮后出现异常的。”
“某个按钮?”
易弦:“置监护对象于死地的按钮,对吧?”
“没错。”甯安点了点头。
“等等,你们是说,藏于监护环中、据说能令所有异类即刻嗝屁的毒药,其实就是异肽素?”薛琴任着实为自己的石破天惊给吓着了,“被监护器处死的监护对象会被直接处理掉,所以你要我认同这种没有实际根据的结论……不,说不定真是这样。毕竟异类的体质不同,某些对你我来说堪比剧毒的东西于他们却无关痛痒,又已知过量的异肽素必然致命,那么那个传闻中的毒药是异肽素的可能性……简直是 99.9%!卧槽!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易弦,可以呀你!”
易弦承受了薛琴任的一记袭臂,没做声。
甯安开诚布公:“我原先并没有想到那毒药是异肽素,只是担心部门的某些秘密又被塞勒涅利用了,所以才想找你们帮我看一下。”
“但是,不觉得有点悲哀吗?”薛琴任忽然沉静下来说:“明明是让自己得以与凡人区别开来的宝藏,到头来,却被用作了最致命的凶器。”
“对某些异类,可能是这样吧。”甯安一字一顿,“但在我眼里,异肽素从来不是让我得以与他人区别开来的宝藏。”
薛琴任轻轻笑了一下:“不愧是你。”
易弦看这两人相互对视的时候,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微妙气氛,于是硬生生挤进他们中间,从而招致了薛琴任的又一个白眼:“这件事虽然不知算不算得上机密,但部门之中,恐怕没几个人知晓。”
“是啊,结合之前的情况来看,尤其是周末那次,塞勒涅似乎经常走在部门前面。”甯安压低声音道:“搞不好,部门里有内鬼。”
“有内鬼,还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薛琴任靠着桌子,双手插兜:“你不怕我俩中的某个就是吗?”
“不是我轻视鉴定科的职责,而是鉴定科平时管的也多是检验鉴定的事。我要是塞勒涅的首领,一定会往策处科里插人,毕竟策处科是直接参与各种行动、且最有机会接触部门核心事务的科室,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你们的嫌疑。”
“切,你明摆着就是小看我们的意思,还说什么没有轻视鉴定科的指责。”薛琴任用手肘推了推易弦,“易弦,听到了没有?他说鉴定科接触不到部门内部的核心事务,比不过他们策处科,作为科长,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易弦:“……”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请你们保密。”甯安严肃地说,“我会想办法查清内鬼身份。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绝对不要擅自行动,一定及时告诉我。”
“哼,万一你是内鬼呢?我们要是把好不容易找来的线索告诉你,不等于自掘坟墓吗?”
薛琴任当然知道甯安不可能是内鬼,但总归怼一句心里舒服点,不等甯安给出反应,就先摇尾乞怜了:“哎呀,我也就随便说说,咱们的甯副组长要是内鬼,天都得塌下来了,易弦你说是吧?”
老天表示我不管这事儿,易弦亦无言以对。
“哼!”薛琴任咳了一下以缓解尴尬的气氛,“总之你就放手去干吧,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别把自己作死了就成。我可不负责包办收尸。”
“嗯,”甯安微笑地说,“谢谢。”
与此同时,附二医内,和玉笙推着载着史佩均的轮椅,缓缓来到了住院大楼背后的草坪上。
这两个人的伤势均无大碍:一个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头上缝了几针后,平时稍微注意点休养就没事了;一个虽然目前没什么问题,但为保险起见,仍需住院观察几天。史佩均本想让和玉笙老实歇着,可他愣是不听,一定要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史佩均拗不过,便叫他带自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照得人全身懒洋洋的,很想睡觉。史佩均闭了下眼,一边听着其他病人休闲散步的声音,一边缓缓开口道:“玉笙,你怎么都不问我刘禅嗣的事?”
“你若想告诉我,自会提起。”
“我很想告诉你,但我根本无话可说。我也想不到,他竟如此执着于我。”
“那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你身上有他的异噬细胞吗?”
史佩均静静回忆了半晌,“我俩共享同一间睡房,所以我初到设施的那天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的我,你也明白,一直觉得自己很丑很恶心,好几次自杀未果。某天他忽然对我说,他能让我变好变漂亮。”
他伸手摸了下左脸,继续道:“我脸上不是有很多肤色不一样的皮肤嘛,其中一块就是从他脸上割下来的。他说只要有了它,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我所不满意的身体零件,脸、手脚,只要我想,都可以换掉。而他也确实没骗我,这只左手,就是我逃出收容所后第一个杀掉的人的——当时我戴着追踪手环,想要逃过部门的追击,只能这么做。说起来,我的针线活是他教的,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心灵手巧的男人。”
和玉笙听完,沉默了片刻:“你不知道他想要你的理由?”
史佩均的声音有些沉重:“尽管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于其他人,但我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也没做过值得让他惦记的事。后来,他还被送回了设施,所以我俩一起相处的时间其实非常短。唯一有可能的,也只能是那个了。”
“……那个?”
“作为帮我变好看的条件,他要我答应他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没说,我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
“难道这个要求,就是你这个人?”
“不知道。”史佩均苦恼地摇了摇头——那个人说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否则只会无休无止”,究竟是什么意思?
和玉笙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再言语。一会儿后,史佩均道:“玉笙,我口渴了。”
“我去给你买瓶水?”
“嗯,你把我停在前面那棵树下好了。”
和玉笙走远后,一个黑影从树后蹿出来,径直逼向了毫无防备的史佩均。史佩均镇定自若,突然开口问道:“那天涂乱玉笙的肖像画的,是你吧?”
刘禅嗣脚步一顿,放下了右手,“是我。”
“你不喜欢玉笙?”
“不喜欢。”
“为什么?”
刘禅嗣停顿了几秒,“我就是讨厌他,不行么?”
“因为我吗?”
“……”
“你过来,是为了带我走?因为当年的那个要求?”
“你不想和我走?”
“不想。”
“因为那个男人?”
“是的。”史佩均抿了抿唇,“我知道出尔反尔是我不对,但我不想离开他。”
刘禅嗣:“……”
“是玉笙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并不如我们原先想的那般不堪没。只要你愿意……”
刘禅嗣明白对方接下去会说什么,但他没兴趣听,丢下一句“我安顿好后会再来找你的”,转身走了。史佩均猛地转过头,但他早已经失去踪影了,就好像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