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不善》潘小麦

37、郭氏饺子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待会儿就要吃饺子了！”一个一身红色喜袍不过四五岁年纪的童子趴在窗边，眼巴巴地瞅着院外，问身后正在擦拭兵器的女子。
　　但见那女子英眉紧皱，握枪的手更是紧紧了紧，半响后才出声安慰道：“业儿，再等等，你爹爹守关战事吃紧，将士们还都在前线坚持，我们业儿不能只顾自己吃饺子不是？”
　　“哦！娘，你放心，等我长大了，就让爹爹回来陪您，我替爹爹上战场，打死那些契丹喽啰！”孩童紧握拳头信誓旦旦道。
　　“业儿真乖……”那母亲并未因为儿子的安慰而舒展眉头，反而更加担忧地看向窗棂外远处硝烟滚滚的烽火台。
　　等待的时间很长，等孩童再醒来时，看到是自己躺在奶嬷嬷的屋子里，而爹娘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小孩子心性大，趁人不备悄悄溜进主屋，看到的却是父亲一身的鲜血和大伯满脸的严肃，以及娘亲颤抖地忙碌。他从来没见父亲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没见娘亲哭得这么伤心，“呀”的一声退了一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先看到他的是大伯，大伯大步走向他藏身的盆栽，抱起他换上平时的温和，乐呵呵道：“过年咯，业儿又大了一岁，现在五岁了是吧？来来，让大伯看看业儿是不是男子汉！业儿敢自已一个人去奶嬷嬷屋里睡觉么？”
　　看了看忙碌的娘亲和昏迷的爹爹，一阵血腥和冰冷从大伯身上传来，充斥着他的大脑，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狠狠地点点头，坚定道：“嗯，业儿敢！”
　　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府里没了娘亲的身影，没了大伯的身影，只剩下还在昏迷的爹爹。业儿吃惊地问奶嬷嬷娘亲去了哪里，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神色闪烁和模糊的应承。爹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他送到了雁门关的祖父家，这一待便是三年，直至那年的大雪。雪，漫天的雪，还有结冰的湖，还有湖上那满是血的祖母，那么多血，连深硬的冰都融了，祖母的身影渐渐沉入湖中……
　　湖面的冰很厚，却被深红的血融化了，化开的冰上，祖母终于沉了下去……
　　杨瑞额上一片冷汗，惊醒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躺在了家里。正屋里稀稀疏疏地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杨瑞一阵惊喜：爹爹，难道是爹爹来了？
　　郭冰翻箱倒柜，竟只找到了一件还算干净的长袍，也不知这家伙平日里是怎么过的，竟连件干净衣服都没有。拎着袍子走进里屋一看，杨小鬼已经醒了，正扯着脖子从炕上往外屋看，见进来的是郭冰不禁脸上有些失望，“怎么又是你？”
　　“是呀，又是我，让你失望了还真是不好意思。”郭冰看着某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哎你的衣服可是我给你脱的，你哪里我没看啊？遮什么遮，快换上吧！”
　　“喂，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姑娘家家的哪有你这样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杨瑞脸色绯红，不满嘟囔道。虽然早想到了这衣服可能是郭小芽给自己弄下来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当着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好吧！又想起河边这丫头……杨瑞的脸更红了！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懂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现在给你个姑娘你也享受不了！真是的，快穿上衣服待会儿下来帮我烧火，磨叽什么啊磨叽！”郭冰看着杨瑞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脸，不禁开口逗他。
　　果然，杨瑞一听这话立马将自己全副武装埋在被子里，大半天连个面都没露。
　　郭冰也不管这别扭的孩子了，转身进了厨房，挽了挽袖子，准备生火做饭。看着油渍渍的大锅和锅台上堆积了多日的碗筷，郭冰心下倒有些可怜起杨瑞来：才多大啊就一个人生活，爹不疼娘不爱，天天饱一顿饥一顿的，这要在现代还是个过儿童节的年纪呢！听家里几个小子说，杨小鬼都搬来两年了，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呆着，这么小的娃就丢到这里自生自灭，也不知道他爹娘是咋想的。
　　这边想着，那边打发着回家拿东西的小弟们也回来了，郭冰看了看众弟弟们手中的食材，不禁满头黑线：弟啊，知道你们有好吃的都想着你们杨哥，可是你们也不能全拿了一堆你们自个儿爱吃的东西啊！瞅瞅这些啥啊，鸡腿儿、鸡叉、鸭脖、绿豆糕……每个人都拿了一兜子自己爱吃的玩意，一点儿主食都没有。下次送吃食，照顾一下你们杨哥的口味行不？
　　郭冰刷了刷锅，就着小弟们带来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调了碗面疙瘩，给杨瑞做了锅大杂烩，而后，又寻了枚鸡蛋，剁了点姜末，熬了一碗姜汤。几个小的端着杂烩和姜汤兴致勃勃去了里屋，很有小弟们孝敬老大的风范。不过待到郭冰收拾好厨房走进里屋一看时，却不禁被这几个小子气笑了，怪不得都这么热情地争着给端饭呢！感情儿这边想顺嘴吃点儿啊！“喂喂，你们几个家伙，待会儿回家不吃饭了？”
　　郭小旺人小却鬼精灵，自以为得理地狡辩道：“我们就是觉得看起来挺香的，先替杨哥尝尝，尝尝而已。”
　　郭小三向来嘴甜会说，此时更是边吃边拍马屁：“大姐做的就是好吃啊！我们这不是被大姐做的美味给迷住了么？嘿嘿，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舍不得打小旺，对郭小三郭冰可向来不客气，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笑骂道，“好啊！现在都学会用成语了啊，有进步嘛！要不要我们趁这机会大家都在，复习复习《论语》啊？……”郭冰话还没说完，“嗖嗖嗖”，几个小崽子便没了身影，连胖嘟嘟的平日里走路一摇一摆的郭小旺都极为顺溜的从炕上刺溜儿了下去。
　　郭冰不禁瞋目，开始反思自己安排他们早上晨练是不是错了啊？
　　杨瑞已经穿上衣服，当然腿上还没有裤子，因而用被子半裹着下身正哧溜哧溜地倚着墙喝姜汤，见郭冰这种表情，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是不是很后悔让他们练武了啊？嗯，你现在这身板，估计也就能追上小旺了～”
　　郭冰见杨瑞恢复得差不多了，人又变得跟以前一样黑腹了，竟一点没有感恩的模样，遂挑了挑眉道：“没事没事，最起码能将某个掉进湖里的落汤鸡拖回家，这说明我身体还是不错滴～”
　　“你……”
　　郭冰听到一阵咬牙切齿声儿，不禁心情舒畅，“咋地？又不服气？不服气我们单挑。有本事你倒是起来咱俩单挑啊～”郭冰极为欠揍地站在门框边上，见杨瑞表情狰狞，貌似有些蠢蠢欲动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遂“啪”的迅速关上房门，隔着窗户在院子里喊道：“裤子没干就先甭送了啊！咱也不是啥外人儿～”
　　忽然，“咣当”一声，一个碗顺着窗户飞了出来华丽丽地摔在了郭冰面前，顿时碗片四飞。
　　看着粉身碎骨的瓷碗，郭冰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唉！好可怜的碗啊，刚才你还一颗拳拳之心地盛着给他救命的汤水来着，转眼他就翻脸无情地将你抛开，那样的凶狠，那样的决绝……”一边说，一边做西子碎心状捂着胸口，哀怜叹息道：“可怜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虽然说唱得哀怨，脚步却极为轻快地往家里走去。
　　背后传来杨瑞咬牙切齿的声音：“郭小芽！你个死丫头～～～”
　　大过年地，说“死”可不是个好事，啧啧，这孩子真是没规矩！还不如我这个半吊子古人知道规矩哪！
　　吃完丰盛的午席之后，郭冰就再也没有出门，因为接下来便是当家男人们去老祖宗坟前请神，女子们在家包除夕饺子的时候了。郭冰看着郭李氏和郭月季极为默契地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馅，无奈地发现，自己好像又没事儿干了！哎~难道是以前过年忙活惯了，又开始小孩子过年方式一时不适应？看来自己还真是个没出息的劳碌命儿啊！
　　“小芽儿，你也来一起包！”正当郭冰胡思乱想之时，郭李氏忽然开口道。
　　“啊？我？”正躺在炕头上倚着被子拆九连环玩的郭冰，指了指自己不大确定地问。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表情啊！”郭李氏见郭冰这样不禁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学学这个了！让你小姑先歇会儿，你来！”
　　妈咪啊，上天佛祖耶稣上帝啊！让我擀皮还好说，这要是让我包饺子那今儿晚上的年夜饭还要吃么？
　　“看什么看，快洗洗手，赶紧上来！”郭李氏将郭月季面前盛馅的碗钵推到郭冰面前，转而又嘱咐郭月季道：“我看你这些日子总没大有精神，趁着今天清闲了，干脆先回屋歇歇，等爹他们回来了再过来也不迟。”
　　自打徐春新回了镇上，郭月季这两日便有些神情恍惚，也没瞅见郭冰不住地给她打眼色求助，心不在焉地回了自己屋。于是，包饺子的岗位上，便换上了华丽丽的郭冰。
　　郭冰下去洗了洗手，回来便见她娘已经擀了小半面板饺子皮，拾起一个看看，再轻轻捏捏，咋么这么薄涅？再擎着筷子挑挑馅，娘来，这该夹多少馅儿啊？……
　　要说郭冰虽然会做菜，面食里面蒸馒头擀面条手艺也不错，单单在这包饺子上一直没啥兴趣，以前倒是跟姥姥搭伙儿包过饺子，可问题是她一直都是擀皮的那个，对于包馅这一步骤连想都没想，并且压根儿都没有要学的意识。郭冰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块干细致活儿的料儿，炒个菜炖个汤还可以，要是让她捏个小饺子掐个小元宝，那简直是要她老命！再说，那时郭冰一直认为，反正超市里速冻饺子有的是，不仅口味全，花样也多，实在吃腻了还有姥姥家不是？哪里想到还要自己来包这一天？！
　　郭冰被赶鸭子上架，有些不甘不愿地讨价还价道：“那个，娘，咱俩换换，我擀皮儿行不？我擀皮可利索了！”
　　“不用，一会儿我就擀完了，你包你的饺子就行。”郭李氏利索地拒绝了女儿的“好意”。
　　“那个，要不，我下去烧火？”郭冰犹不死心。
　　“不用那么早，你爷爷兄弟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话说到这时，郭李氏再反应迟钝，也明白自家闺女打的“小九九”了，遂不客气地一擀面杖戳到郭冰的脑门子上：“少给我想七想八的，不准打歪主意，不准偷懒，在这儿给我好好包！姑娘家家的，也该学着做做饭绣绣花儿了，整日里跑来跑去的像什么话。你看你小姑当初……”不拉不拉的。
　　“人家又不是不会做饭，就是不会包饺子而已！”郭冰嘀咕。
　　“嘿，你个死丫头，是不是有理了你？绣花绣花不行，缝衣服缝衣服不行，让你包个饺子还那么多歪道道，成天就知道在外面疯跑，一点子女娃子该有的……”擀面杖再次与郭某人脑门子亲密接触。郭冰顿时怂了，立马老老实实地挑馅合皮，唉！自己这个娘，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做生意是在瞎蹦达，虽然成衣生意那里她自己早接过去，做得也不错，家里的生活也改善了不少，可郭李氏骨子里却一直觉得，她已经是孩他娘了，抛个头露个面也就罢了，也没啥好讲究的，可是自己小姑子跟闺女，那可是一个及笄了一个也有八岁了，姑娘家家的，正该圈在家里养性子的，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天天往镇上跑，这多丢人啊！……对于郭李氏这颗全权为闺女打算的慈母之心，郭冰虽然心里理解却只能抱歉了，平日里还是该干啥干啥，话说，这会子做生意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有点儿兴趣的事儿了，要连这个都被剥夺了，那她干脆不要活了！于是这会儿，郭冰只好认命地低头与饺子皮“战斗”……
　　晚上，杨瑞一边吃饺子一边问正举着兔爷灯笼看哥哥们放鞭炮的郭小旺，“小五，这饺子怎么形状这么奇怪？难道月季姑姑换新花样了？”
　　“不是！”郭小旺眼睛盯着外面的噼里啪啦乱响的爆仗，撅了撅嘴道：“这是大姐包的，她说这是‘天津的狗不理’，祖传名吃。哼，我看大姐是包不好忽悠我们才是真的，就她包的这饺子小黑还真未必稀罕吃～”
　　好吧，杨瑞比较赞同小旺童鞋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