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不善》潘小麦

18、推销

　　徐春新前脚刚走，歇息好的俩人后脚也出了茶寮。
　　永城县不大，可镇上却颇有几家像模像样的裁缝店和绣庄。上绣庄的，要么就是坐着马车的富家小姐夫人们，要么就是人家绣庄的裁缝直接□□，这是高档消费群所在地。自己一没门路二没名气，就是舔着脸上门推销，人家也未必会要。倒是裁缝店，去的人倒比较杂，虽然没几个大富大贵的，但有个群体倒颇为扎眼……郭小芽一边思考，一边不紧不慢地背着手挨处转悠，直到最后快晌午的时候，终于在一家门楣颇旧的老店门口停下。
　　这是一家不大的店面，里边的成衣不多布料却不少，有的质量上乘颜色却很极为鲜亮，有的质量一般颜色却有些偏暗。这时正值午饭时候，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一位相貌出众打扮得极为精致的女子带着一个丫鬟在那儿选布料——郭小芽找的就是她！好歹咱也看过二十多年电视剧了，这古装剧虽有些失真，可对窑子里姑娘们的塑造还真是颇有道理、颇为成功的，瞅瞅眼前这位，细眉如柳、绛唇轻点，再在额头饰以梅花形花钿，乍一看的清纯里竟带着别样地妩媚勾人，一件短窄贴身的碎花襦衫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曼妙动人……好一个绝色佳人！
　　如此美人，穿着打扮又不差，偏偏敢毫无顾忌地抛头露面，这身份稍微一想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了。
　　不过郭小芽倒万没想到，这样的小地方，竟能看到如此绝色美女！这可比现代整容整出来的那些电影明星好看多了！永城县还真是个人杰地灵出美人的好地方啊！
　　话说，自古以来，领先服饰潮流的向来只有两个地方：一是皇宫，二是勾栏院。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们，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时时拿女戒约束约束自己，即使想穿点新潮的衣裳，那也一定得是大家都穿了她们才敢穿，要不然一个有伤风化压下来，可够她们喝一壶的。所以，在这个朝代，自己包里的这凸显身材又风情万种的旗袍最好是推销给眼前的这一消费群体了，她们不但有钱，还舍得在这上面花钱，更主要的是，这种衣服亮出来，她们最敢穿！穿了最适合工作！
　　郭小芽站在边上，假借摸面前的棉布料子私底下却悄悄观察那女子，见她反复地看着手里的几块布料，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似乎对面前的料子极为不满，便挪了挪步子上前搭话道：“这位姐姐这是要布料置衣服么？哎呀，姐姐你好漂亮啊！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国色天香啊！”
　　那女子听闻自己被夸，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夸奖，倒也没计较她乱搭话，连紧皱的眉头都慢慢舒缓了下来，面上还带出了几丝淡淡的微笑。
　　“哎呀，这一笑可了不得了，真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呀！人家长这么大，终于晓得啥叫‘绝代色，世佳人’了！漂亮姐姐要多笑一笑嘛～不过，话说，漂亮的姐姐当然得配漂亮的衣服才是，这些个布料可是没入姐姐的眼？”郭小芽以前在大学时就在服装店兼职做过推销，察言观色、溜须拍马，那可都是她的强项，再苛碜的人她都能夸出花儿来，况且面前这位的确长得姿色不错，那赞美的话简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吐露。
　　“小孩子家家不买就出去，搁这儿捣什么乱啊，去去去！”裁缝店的小学徒见顾客被骚扰了忙上前出声撵人。
　　“本来就是嘛！瞅瞅这些布料，都是什么嘛，花里胡哨的，还没有风格，怪不得漂亮姐姐一直犹豫不决呢！根本就是不喜欢嘛！”郭小芽借着年龄小，故意“童言无忌”道。
　　那女子本就不甚满意，小姑娘在边上这般一说，立时更加失了兴致，那放在布料上的手也抽了回来，笑看着小姑娘和小学徒争执。
　　“这是谁家孩子啊？！怎么满地儿乱跑，快快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小心我打你！”小学徒见顾客似乎要走，忙赶人加恐吓道。
　　“真的，姐姐我不骗你，看看这布料，再瞅瞅这款式，这家的衣服真不适合你！你身材极好，应该穿比这淡雅舒嫩的才彰显你高雅的气质。”郭小芽假装没听到小学徒赶人，继续坚持不懈地拍马道。
　　“本是庸姿俗粉，何来高雅之说？”美人终于开口了，言语中带着几分小自哀。
　　靠！真觉得自己庸俗那就随便挑块布料卡嚓卡嚓了便是了，干嘛还反复斟酌呢！郭小芽最受不了这种长得漂亮却还不知足的人了，都长这模样了还叫庸姿俗粉，那她是不是得叫野地里的小黄花啊？可鱼刚上钩啊，不能就这么撒手等着她自个儿入网啊！这古今“钓鱼”皆如此，只有上钩了才能狠宰一番啊！于是郭某人仍旧继续忽悠道：“姐姐，品味是不可以掩盖的，若是连最后一点喜爱都掩埋在庸脂俗粉里，那人活着，特别是咱女人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啊？！”
　　呃，小丫头片子，你这么点就自称女人你家里人知道么？柳宛若心下嘀咕，不过因着这丫头着实有趣也有了几分说话的兴致，遂接口道：“那小妹妹你觉得该如何打扮才能不失高雅呢？”
　　“说到女人穿着嘛，这个我最在行了。”郭小芽袖子一撩，自柜台桌下拖过一张凳子，邀人坐了下来，准备促膝长谈：“漂亮姐姐你说，咱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美容保养，品味自我，会打扮自己的女人才是最有魅力的女人……”得了，本来前世就是话痨的郭小芽终于在古代找个跟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人了，虽说交流起来可能有一定代沟（作者：拜托，一千多年呢，都成鸿沟了！），可是女人之间的话题永远是不会冷场的。
　　若说一开始柳宛若本只想逗逗这小姑娘，到不曾想接下来这姑娘说得竟这般有趣，不过听这样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咱们女人”着实有些喜感。也不知是怎样的家世调教出来的姑娘，说没见识吧，这话语间还有几分大家之气，说知书达理吧，说话做事却一副乡哩做派。（郭小芽：老娘离乡多年，如今掩藏这么深，都被你发现了。姑娘，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过，连说话都得察颜观色，满嘴巴结，看来也是个可怜的，想想自己沦落风尘更是不知过了今夕何往昔，想来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这样一个心存怜悯，一个有意迎合，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两人便聊得热火朝天了。
　　最后从裁缝店里出来的时候，杨瑞身上的包袱便挂柳宛若的小丫鬟小荷身上了，气得裁缝店的小学徒恨不得找个扫帚直接把俩小破孩给轰出去，这是谁家孩子？诚心捣乱是吧？
　　“对了，妹妹，姐姐我叫柳宛若，还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呢？”临分别时柳宛若忽然转身问道。
　　柳宛若？啧啧，瞅瞅人家这名儿取得，多诗情画意啊！一听就是美女的名字。再看看自己，郭-小-芽，怎么不干脆叫郭豆芽啊？加点儿黄瓜丝胡罗卜丝白菜丝，就可以清拌了，还有个大家广为熟知的名字：家常凉菜。一看就是个拿不出手去的。不行，本姑娘的人生目标可是要当美女来着，美女哪儿有叫郭小芽这么俗的，像人家四大美女，什么貂蝉啊西施啊昭君啊玉环啊，哪个不是听起来柔柔弱弱精致无比？咱这美女的英名可不能就这么毁在一个名字上啊！……想到这儿，郭小芽不禁决定改名，坚决改名，并立马行动道：“小妹我叫郭冰，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冰’，家父希望我可以修养情操、知书达礼，直至将来可以贤良博雅、呈心呈人，惭愧的是，小妹让家父失望了！唉！”
　　这话一说完，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杨瑞忽然睁大了眼，瞄了眼郭小芽，复又将目光瞄向他处，无他，怕露馅。
　　“哪里的话，小妹你兰质蕙心聪慧大方，这种大智慧正是很多世俗女子所不可及的，千万不要这么说。”柳宛若认为对方谦虚，忙接话回道。
　　郭小芽听了眉开眼笑，一点儿都不觉得人家是客套，只认为这柳姑娘果真是个识货的，一眼都能从她颇糙汉纸的外表下看出她那颗聪明伶俐大智慧的心。
　　跟柳宛若话别相送后，杨瑞很是古怪地瞄了郭小芽好几眼，见她正一副财迷样的挨个用牙咬刚得来的银子，不禁想拉回刚走不远的柳姑娘，让她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兰质、蕙心、聪慧、大方的丫头私下是怎样一副模德行。
　　送走柳氏主仆，郭小芽又折回那家裁缝店，这次不是来拆台而是真来买布的，可惜人家小学徒明显不信她，爱搭不理地瞅着她在那儿翻来覆去挑挑拣拣，最后摆都不摆他们，竟眯起眼睛突自在那儿打起瞌睡来。直至郭小芽拍着桌子他包起来时才发现，这两个小孩子竟挑了这么多布！遂拉下脸呵斥道：“看完了赶紧回家，怎么还在这儿捣乱？”
　　郭小芽又开始怀念市场经济买方市场为主的时代了。曾经，那还是顾客是上帝的时代，服务员们看到顾客，脸上笑容那个灿烂，话语那个温柔，恨不得喊一声亲妈，再摇着尾巴卖一下萌！哪像这里，买个布还要受小破孩的鸟气！遂有些不痛快道：“你少狗眼看人低，这些我们都要了，麻溜儿给扯好了包起来，你看多少钱？”
　　学徒陆小智只当两个孩子又要捣乱，遂不客气道：“就你俩，还想买布？你们有银子么你们！哼，小爷在这儿放话了，你要能掏出三两银子来，这些都是你们的了！拿不出银子来就赶紧滚蛋！”
　　“三两有点儿高吧？二两！”郭小芽习惯性地砍价。
　　“什么？二两？！小丫头片子，你今儿就是专门来捣乱的吧？二两银子你就想买这么些布？”陆小智愈发觉得这两孩子是来找事的，也不知是不是别家裁缝店派来捣乱的。不得不说，这位小学徒也有些黑化多想了。
　　“就二两银子，多了一分都没有。”郭小芽不禁一翻白眼，这服务态度也忒差了的说！
　　“我不管你们谁家的孩子啊，给我一边儿玩去！少在这儿捣乱！惹毛了小爷，小心我抽你们！”陆小智愈发觉得俩人是来捣乱的，撸了撸袖子握紧拳头不客气道。
　　“靠！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啊！连价都不会讲还做什么生意，干脆关上板子早点儿回家扛锄头得了！你个大男人的，脑子没长一点就会干嚎加恐吓，是不是出门只带了嘴巴忘带脑子啊？痛快点儿，我再加十文，卖还是不卖？”郭小芽也来气了，不禁也撸了撸袖子，叉起腰来横眉怒视道。
　　针尖对麦芒，
　　乌鸦嫌猪黑，
　　半斤对八两……%#@#￥%……
　　杨瑞见那小哥儿像是要从柜台下钻出来，忙将郭小芽拉到身后，准备见事不好，再干一架！话说，每次和这丫头出来都要掐架，杨瑞童鞋也是醉了。
　　正当三人撸袖子握拳，准备掐起来时，从后堂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拢袖含腰，满脸笑容对着二人道：“这是怎了，这是怎了？小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大白天地怎就吵嚷了起来？”
　　那陆小智一见师傅出来了，忙迎上前道：“没事儿掌柜的，俩小孩子捣乱呢，徒儿这就把他们撵走！”
　　一听这话，郭小芽可就不高兴了，什么叫俩小孩捣乱啊？我们明明是要买布好不好！你这不是门缝里看人——瞧不起人儿嘛！遂不客气道，“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捣乱了？掌柜的啊，我们可是真心实意来买布的，你们的小师傅貌似不欢迎我们啊？”靠！现在才出来，还问为何如此吵吵，装什么装啊？老泥鳅！估计早在里边听了半天了吧？
　　“哼！这么多布你出二两银子这不是捣乱还是干什么？”陆小智也不客气道。
　　郭小芽到底二十多岁的人了，看十三四的小孩子的心思还是看得明白的，见那小学徒一脸不屑样儿，立马明了丫小子在想什么了，于是摆出一个更加不屑的表情反击接道，“讲价你懂么？出来买东西还能捞不着讲个价了不成？我们可是平头小百姓，出不起你想要的那个天价。怎么？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的人多的去了，你算老几？”
　　呃～，师徒一致被呛住，这孩子说话还真是……
　　“那个，这位姑娘，”掌柜陈康叫得有些别扭，这孩子撑死也就八九岁吧，让自己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叫一个孙女辈的娃娃叫姑娘还真不是一般别扭。说实话，他刚才听了她跟柳宛若刚才的对话时就想出来见一下这孩子的，只不过三有三急，刚上了趟茅房出来，便没了人影。正新下可惜呢，不想小姑娘又折了回来，却原来是为了挑布料的，只不知这小丫头岁数不大脾气却不小，一张嘴便似吃了火药一般，睚眦不让呢？
　　“不是老夫计较，实在是姑娘给的价太低，不够成本啊！我们小本生意本就是薄利多销，诚信为本，断不会因为两人年岁小而坐地起价的。老夫以多年的信誉保证，这绝对是本镇最低价了。若是信不过老夫，姑娘不妨出去打听一下！”
　　无商不奸，要真是赔本还做什么生意！不过郭小芽这会儿也有些冷静了，古人做生意较之现代还是比较纯朴的，不像现在那些衣服化妆品什么的，号称什么品牌效应暴利起价，说是这个价最低也应该不会有再低的利润空间了。可即便如此，郭姑娘还是一副不甘不愿模样道：“三两就三两吧，不过您得把那边那几块掐牙白的布头也一并给我。”
　　“好，这个好说，老夫也是很喜欢这位小姑娘的风趣的，就当交个朋友，那几块布就算送小友好了。”裁缝店掌柜陈康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这小丫头嘴巴可真不饶人，好好的几块帕子裁布，到她那竟成布头了！不过想到接下来还有话要问遂也不再计较，招呼了一声徒弟示意给全包起来。
　　这下郭小芽心里才算舒坦了点儿，尤其是看那小学徒不甘不愿的样子心里竟格外舒畅，连待会儿要掏那三两银子也不觉得那么心疼了。
　　杨瑞看了一眼某人那得了便宜沾沾自喜样儿，心下不屑，伯父说得果然不错，女人就是爱占小便宜、小心眼。这么点儿小恩小惠就忘了刚才的剑拔弩张了，亏得他刚才还想着几招才能把那小子摁倒在地呢！郭小芽不知道，自己在杨小鬼那里又一次被鄙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