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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绿蚁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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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萦是二日早辰时回来的。
参月阁噤若寒蝉,家仆们低着头恨不能埋地里去,女孩视若无睹地绕过海棠刺绣屏风。
卧房一室静谧,她扫了眼矮桌上放的肉糜粥和辣瓜儿。
拾箸,岁萦心不在焉地拣凉菜,倏然一顿。
她唇角轻勾,状似吃惊地仰头。
江逢昼心情极度不佳,他在她的卧房坐了一夜,偏倔强地不信她不来。
多有女子独守空闺,望穿秋月,他倒开创了先河,万事俱备,妻子跑了。
直到东方鱼肚白,男人才从空荡的床笫起身,去净室清醒。
他目光寒凉地盯着娇靥,吐字:“解释。”
既不愿圆房,他断然不会强求。
从此再不踏入参月阁,免得相看两相厌。
女孩眼尾低垂,江逢昼居高临下地俯视,见她峨峨乌鬓下凝脂般的后颈。
仿若自露弱点的猎物,犬牙一旦覆咬便丧失抵抗。
她怯怯地拉了拉男人袖摆,清喉娇啭:“郎君,妾身并非故意耍弄您,实有难言之隐。”
声音甜腻得让人心颤,双颊微晕,似乎的确羞于启齿。
江逢昼面上稍显松动,但仍端着副冷清架子,“说。”
岁萦慢慢地起身,无奈二人身高有别,她费力地垫了垫脚,又因重心不稳跌了回去。
他弯腰。
于是岁萦自然而然地攀着他的肩,无意识将自己往他怀里送了送,轻声咬耳道:“妾身昨日来了月信。”
江逢昼敛眸,视线下滑的须臾,瞥见她若隐若现起伏的雪胸,虚虚地抵在他的胸膛。
他别开眼。
“为何彻夜不归。”
“妾身因月信腹痛难忍,恐失态惹郎君生厌。”她接得流畅。
江逢昼显然相信,“那你好生休息。”
言罢便要离开。
“郎君,”岁萦唤住他,“妾身还有一事。”
攀着宽肩的臂如水蛇游移,从后圈住了他的颈,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回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熟悉的脸,江逢昼不错地盯着她,眼底晦暗。
他是日后能权倾天下的御史,此刻无甚表情,警惕地窥视着她的心思。
岁萦毫不避讳他探察的眼神,“郎君能否为妾身揉揉小腹?”
他本想拒绝的,这般举动太过亲昵。
可话到嘴边竟无论如何都吐露不出。
就像,内心深处他是期待发生的。
少女身上漫着股甜香,明明是头一次闻到,却无比熟悉,像是与其痴缠过千回。
他胡思乱想,倏地耳尖一凉。
怀中妻迅速乖巧地缩回,眸子娇怯地望他,檀口半点湿漉的舌尖未收,欲盖弥彰。
“求您,妾身痛极了。”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
大掌温暖,岁萦垂眼看了半晌,“郎君,还是疼。”
他一僵:“那,怎样不疼?”
女孩小指勾上他拇指。
屋外柳枝抽芽,黄鹂鸣春。
柳枝盈盈一握,一收合便能拢住,玉雕沁凉的温度丝丝缕缕地撩拨感官。
“主子!”
柳鱼不知岁萦回来,大咧咧地奔进,唬得女孩一颤。
因屏风遮挡柳鱼看不着她,但岁萦依旧吓得不轻。
呼吸变得有些乱。
岁萦嗫喏:“郎君,不疼了,且去忙吧。”
“嗯。”他低低应声。
待江逢昼出去,婢子们如蒙大赦,颂椒溜进房时,岁萦已披好了外裳。
“姑娘,”她上看下看的,“您没同姑爷拌嘴吧。”
岁萦不在意地吃菜,眸里旖旎不复。
“没有。”
颂椒舒了口气,“您是不知道,绀香她们都在挑城郊哪块墓地风水好了,说姑爷昨儿一夜没睡地等您,结果您给拂了面子,惠竹堂那儿一早就来要元帕,奴婢硬是给搪塞了过去。”
“犯不着。”岁萦笑,“母亲那儿我会去同她解释,就说是月信,身子不便。”
颂椒点头:“姑娘,您昨晚为何不圆房呐?”
“一来,我暂且没那心思。”岁萦拭了拭嘴,“二来,还不到我认为合适的时机,且叫他看的见吃不着一段时候吧。”
事情传去了惠竹堂。
嬷嬷添油加醋地转述一番,赵郁摆弄着子母钟,脸色平平:“怪不得她,女子月信不能同房,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老奴也是这样想,惟恐少主那边,”嬷嬷道,“因官场利益结亲,岁萦本就非少主意中人选,经此一出,只怕厌恶更甚。”
“名门世家的姻亲谈何两情相悦,无关的两人捆绑作缚一生罢了,我倒听闻岁萦那孩子许早便对昼儿情根深种,凭这一点也算套牢了礼部。”
“尚书庶女而已......”嬷嬷疑惑。
赵郁一笑:“你懂什么,真真假假谁又能知?”
她撂下茶盏。
“我儿如今乃是三法司重臣,前途不可估量,他日若声名煊赫,自少不得纳妾。”
“您说的是...寒山那位?”
“那位农户之身,我定然不喜,妾位已然是抬举,但谁让她对昼儿有救命之恩,若昼儿喜欢,我当然阻拦不得,如岁萦的肚子半年未有动静,便悄悄接她入城。”
赵郁对承孙看待极重,毕竟江逢昼是她独子,至于长孙的生母何人她不在乎,谁生不是生。
而过几日便是回门,岁萦前世未见到亲人抱憾而终,如今父母弟妹俱安康健在,她等不及重逢。
置办好归宁所需的礼件已是傍晚,岁萦想起还要同江逢昼商量出行的时间和备车。
她让小厨房炒几味荤素菜装进食笹,备了份蜜酒,亲自送去。
长青居。
柳鱼望了眼轩窗渗漏出的薄黄灯光,“少夫人,主子说他温书不喜打扰。”
此话似曾相识,他瞄了眼钦序,心说自己依样画葫芦的本事不错。
夜风戚戚,岁萦落寞地拎着食笹,青丝纷扬。
“菜还热着。”她说话细声细语的,因着寒风身子不禁轻微瑟缩。
柳鱼和钦序对视一眼,前者心一横,扭头跑进去哭传。
他嘴皮子碎,也是个爱夸大其词的主儿,很快就来迎岁萦进屋。
书房阖了门,女孩脚步放轻地踱过屏风。
江逢昼今日很是不在状态。
他看不进书,也处理不了刑部的折子。
睁眼闭眼都是。
今晨在参月阁的画面。
他克制不住地回味,逼迫自己忘却。
才批注了一处,妻便来了。
想忘却都难。
尤其听柳鱼说她带了饭菜,不愿走,冻得掉眼泪。
心,没来由地抽疼。
真见着了人,才后觉柳鱼的嘴不可信,岁萦虽穿得单薄,却不到冻得掉眼泪的境地。
女孩鬓云松乱,安安静静地立在角落等他阅完书。
左右看不进去,江逢昼搁下笔:“过来。”
“郎君,妾身备了酒菜。”岁萦站在他身侧约莫两尺的距离。
涓涓醇酒落入琉璃杯,荡开一圈光晕。
她道:“后日回门的事宜妾身已安排妥当,另有备车等来问夫君的意思。”
收起食笹,她掩袖轻咳。
江逢昼食指叩着桌案,闻声看她一眼。
“去披件衣裳。”嗓音寡淡。
“妾身无妨。”岁萦低着头,视线见男人从圈椅起身。
插屏后的衣架只留了件冬日绒氅,敞大又重,他包粽子似的给岁萦裹上,她那身子骨哪撑得起来,不是她穿氅而是氅穿她,压得喘不过气。
他存心想捂死热死她。
岁萦勉强钻出,松了松系绳。
“后日午前出发,车马我会安排。”江逢昼重新坐了回去,尝了口蜜酒,皱眉。
他将琉璃杯推远些,“我不大爱喝甜的。”
岁萦假笑。
没给你饭菜下毒都算我仁慈,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爱喝不喝。
她也来了脾气,撇嘴,将琉璃杯和酒壶往自个儿怀里拢,念念有词:“随你,我自己喝。”
江逢昼没管。
她不是沾酒即醉的体质,就着杯沿抿了小口。
确实甜得过头。
江逢昼在专心用饭,岁萦晃着酒杯,目光流眄。
手腕有意无意地□□——
余下浓稠的琼液顺势倒在了男人衣袍,他执著的手一顿,侧头盯她。
岁萦如惊弓雀,“妾身失礼。”
嘴上诚惶诚恐,实则眼弯新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瞧,你浑身都沾染最讨厌的甜腻腻的香气了。
江逢昼沉默地盯着那块水渍。
“我去更衣。”他不辨喜怒地说,往书房外走。
甫临门,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岁萦提着酒壶,薄裙上澄黄的液体不住地向下滴。
空气中弥漫着蜜酒香和丝丝缕缕的她的清香,糅合在一起冲击他的心神。
江逢昼压下眉眼。
似做错事的孩童,岁萦丧着脸哭诉:“郎君,衣裳湿了。”
他折回去,和她咫尺之近,逼视,“故意的?”
壶泠泠掷地,指间残留着黏腻的酒液,描摹素手的轮廓缓缓地游滑。
女孩扬起柔荑。
庭燎映出纤细的影,被他覆盖。
周身裹挟如山倒的阴鸷和压迫,他是象,她是蚁。
他居高位,而她只是力量式微的庶女。
指腹汁液馥郁,岁萦蜻蜓点水地触上他的唇。
绵软与甜香如千军万马席卷。
溃败。
他忍不住品尝。
面前少女笑意盈盈。
“郎君,妾身外裙、小衣皆湿,不便外出露面,”她道,“今晚可否,借宿书房?”
书房不大,插屏后只有一张睡榻。
未成婚前江逢昼夜里读书晚了,便时常在此歇息。
同过去一样,他今晚原也是决定宿在书房的。
然女孩衣衫濡湿,贸然离去定然不雅,何况外头更深露重的易受寒。
他沉吟:“我让绀香给你送换洗衣物。”
岁萦谢过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椅上等。
良久,江逢昼换好衣,从侧旁的净室出来,岁萦垂着脑袋仍乖巧地坐在那儿。
橱柜里放着许多稀奇的文玩,她不看也不碰,盯着自己的锦鞋晃腿玩。
双臂撑在背后,她歪了歪头,才察觉到他。
江逢昼走近收拾桌案,他熄了书灯,想了想,又拣了一卷古文塞进怀里。
岁萦表情微妙。
他今晚大概不会睡在书房。
不等男人说话,她道:“郎君不将榻上的被褥也一并带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