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木离央

7、魂去来兮 六

　　小石头早早醒来，他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直奔隔壁去了。门开着，小石头挠挠小脑袋，再奔向厨房，可里头也空空的，没有姐姐的踪影，他立刻傻了眼。

　　小家伙儿不安地转遍整个房子，杂物间的竹筐在，但还是没看到姐姐。他扁着嘴，差点哭出来：“姐姐，呜呜，姐姐去哪了？”难道和上次一样？怎么办，他不要姐姐离开！

　　忽然想到什么，他慌里慌张地跑去厨房，看到木橱下方有个地儿空着。“对哦，”小石头擦擦眼泪，“姐姐一定是出去采野菜，才没有丢下我。我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帮姐姐一起。”

　　他拉开大门，果然是虚掩着的。

　　小家伙儿一屁股坐在房屋边的大青石上，往山的方向一直望着。没过多久，小石头远远看见挎着竹篮的方茴。“姐姐，姐姐！”一见到人影，小家伙儿儿立马迈起短短的腿，朝石桥上跑去。

　　听到声音，方茴也定睛一瞧，心里腾起了几分说不清的暖意。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即使是朋友，也习惯保持一点边界，几乎没有让别人等待她回家的经历。有些感动，又怕小家伙儿儿摔着，方茴挥起细瘦的胳膊示意他慢些。

　　等小石头跑到身边，方茴轻轻牵住了他的手。紧紧反握住姐姐，又抓紧她的衣角，小石头才感到了满满的安心。

　　“别害怕，姐姐在这儿呢。”像是看出他心里的想法，方茴柔声安慰着小孩儿。“姐姐一直在就好了，”小石头闷声闷气说着。“我当然在啊，咱们回家煮饭饭好不好？”方茴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听到了带点儿哭腔的回答。

　　“好。”

　　拉着同样干糙的手，两人走进家门，一大一小的身影透过阳光映在干巴巴的泥地和青灰色石墙上。

　　方茴打开橱柜，厨房里没什么食材，更遑论种类繁多的调味品，有的只是一点点珍贵的油盐，半碗黑粗粮面粉，同样空了半碟的老酱和一袋黄面。都是王婶拿过来的。

　　洗着菜，方茴的思绪飞远。小方茴和小石头很可怜，那般被撵走，无异于两家断绝关系。冬天离的不远，两个孩子在老屋中无饭无钱也无厚衣，哪能轻易熬过去？

　　但她不是可怜的小姑娘，灵魂年长了十几岁，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不必在别人的剥削下讨生。只要能赚到第一桶金，以后生财之道随便走，吃香的，喝辣的，古代再现小茴香饭馆也不是问题！

　　“姐姐，菜菜要被搓烂了，”蹲在一边的小石头戳了戳她。方茴醒神，看着差点稀巴烂的野菜失笑，她把洗好的菜装进盆中，递给小石头，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们要开始做早饭啦，小石头可不可以帮姐姐把菜菜带去厨房？”

　　小石头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姐姐衣角的手松开，端起盆跑了过去。

　　洗净的野山椒切碎，倒进同样切得细细的野菜里，椒粒在野菜丝里像是含羞带怯的绿意羞红了脸一般。

　　端出最后的半碗黑面，又拿出王婶给的黄面，小心倒出来一部分。再往陶盆里头捏进去一小撮盐粒，添一点儿水。方茴聚精会神，动作不紧不慢的，搅拌出了一份稠稠的菜面糊糊。

　　旧竹刷伸进大锅，新添一瓢水刷洗干净。方茴手下麻利地生了火，回身对跟在一旁主动担起看火任务的小家伙儿说道：“小石头，坐远点，有火星子。”

　　小石头听话的往后挪了挪小板凳，奶声奶气回了声：“姐姐也要小心。”他严肃的表情太可爱，方茴见状一笑，空出手捏了两下小孩儿软软的脸。

　　眼看锅子一会儿功夫干了，倒入些许油，油温很快便升了起来，倒进去的面糊泛起“滋啦啦”的声响。方茴专心致志地用铲子将面糊平出一个圆形，不多会儿，菜饼底部便定了型。

　　接着，她挥起锅铲一掀，饼子翻面，仍是“滋啦啦”一阵声响。

　　只一会儿，表皮带着焦黄的野菜圆饼就出锅了。小石头立刻递过去只盘子，方茴见状夸奖了他一句，将野菜饼夹进盘子里。

　　小石头有点害羞，很快，他的注意力被鼻腔里的酥香吸引。碧绿焦香的菜丝面饼就在眼前，小家伙儿偷偷咽下口水，方茴注意到，眼里闪过笑意。

　　两只碟子很快满了，最先出锅的饼虽冒着白气，但不再烫手，方茴撕开半块递过去。小石头反而摇摇头：“姐姐不吃吗？我晚些跟姐姐一起吃。”

　　借着锅里留下的油花，方茴放入葱丝煸香，再添两瓢水大火烧开。余下的面糊搅进锅里，丢一把野菜，方茴极珍惜地挖了小半勺老酱和小撮盐巴，搁进汤里添味。

　　土灶烧得很旺，没一会儿，热腾腾的野菜汤就出了锅。

　　方茴摆好碗筷，让小石头先用早餐，她则端了盘煎饼去隔壁扣门。王婶开门，一见是她，笑了：“怎么起这么早？”方茴亦是笑着回道：“早上煎了饼，味道不错，给婶婶家送点尝尝。”

　　一面接过盘子，一面邀她来家里，王婶说着：“这煎饼来的巧，家里熬了粥，刚说蒸点馒头呢。你和小石头吃过没？来家里一起吃吧。”“婶婶，我就不进去了，小石头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方茴摇摇头。

　　王婶是个痛快人，不再多言，转而问她：“你前两日说想去县里看看，却没腾出空，今日可能与我们一起去？你王叔要到县里送猎物，我也要和茹娘去买点布料针线。”“能去！婶婶何时去，我好提前准备一下，”方茴眼神一亮。

　　王婶笑道：“不急，你王叔这会儿还在喂牛，吃完早饭再套车，得一会儿子呢。”两人又聊了会儿，说好时间，便互相回了家。

　　“娘，是小茴吗？她回去了？”茹娘从堂屋跑出来扑到母亲身旁，像只欢快的雀鸟，“闻着好香啊，我都饿了，”她接过王婶手里的盘子。王婶点了点她的鼻头：“小馋猫，你爹喂好牛了？”

　　“好了，他检查牛车的拉具呢，我已经将粥端到桌子上啦，我们吃饭吧，”茹娘撒着娇。“好，去喊你爹。”王婶宠爱地看着女儿。

　　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王叔撕下块菜饼，填进嘴里，只觉得表层焦脆，内里柔软，嚼上两下，浓郁面香和着野菜微微的清苦斥满整个口腔。他忍不住夸赞：“味道真不错，小茴好手艺。”

　　茹娘卷了一张饼，抹上少许瓜酱，配着糙米粥一起吃，听见自家爹爹的话也跟着点头：“嗯嗯，就是，同样是野菜啊，黄面啊，这么一煎，可小茴做出的饼就是吃着更香！”看着女儿胃口大开的样子，王婶无奈地摇摇头：“你这馋猫，慢点吃”。

　　方茴同王婶说完去县里的事情，心情颇好，谁知小石头搬着他的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前，眼巴巴望了过来：“姐姐。”“怎么不吃饭啊？”她有些诧异。

　　“等姐姐一起，”小家伙儿儿眨巴着大眼睛。摸摸了小石头的脑袋，方茴笑道：“走，和姐姐一起洗手，我们也吃饭。”

　　临出门前，方茴先和小石头商量好出门的事，再去拨了拨院子里晒着的红果片，挑出几个有斑点的山楂片。

　　解开要卖的东西，翻了翻，没有问题。方茴把它们装进竹筐，回屋中数了五枚铜钱。

　　若卖不出去东西，便用这几个铜钱买些粮食。眼瞅着小盒子里只有三枚铜钱了，方茴放下空得可怜的盒子，咬咬牙。

　　“小茴，”茹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方茴应了一声。她又交代了次小石头不要乱跑，要警惕陌生人，看着他在里面锁上门，才背上竹筐和王婶一家离开。

　　牛车摇摇晃晃，它在土路上走了大半时辰，终于走到了青石砖垒成的古老城墙下。

　　从车板上跳下来，方茴背起大竹筐，与王婶说道：“婶婶，不知县里的药房在何处，能否说一下位置，我得过去一趟。”王婶了然：“是要去卖你说的红果片吧，你头次来县里，不认得路，我和茹娘带你去。”

　　方茴有些不好意思：“婶婶不是还需要去看布料吗？可会耽误了时间？”一边的茹娘听了，挽住方茴的胳膊，笑着说道：“小茴不用担心，这药铺和布庄在同一条街上，离得不远呢。”

　　注意到方茴背后的竹筐，她眉头一拧，不禁涌上担心，瞧着都快要把小茴压没了：“竹筐背着太沉，你身体才刚好，我帮你。”方茴拉住茹娘要帮自己卸下竹筐的手，对她摇头：“别担心，看着重而已。”

　　茹娘放下心，三人说说笑笑走进县城里，眼看快到药铺，方茴婉拒了茹娘陪她进去壮胆的好意。三人约好等下在不远处的茶棚碰面，见方茴无甚怯意，王婶和茹娘放心地去了布庄。

　　生平第一次卖药材，不紧张是假的。方茴抬头往上望，四个大字精神抖擞的挂在牌匾上——仁济药堂。

　　门口堆着好些布袋，还往来着不少人，方茴观察了一会儿，原来是正赶上医馆补货。既然到了跟前，由不得再打退堂鼓，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踏进药铺。

　　工人侧过身让她进去，脚下不小心踢倒一个袋子，方茴顺手扶了起来。触感传来，一粒粒的，软中带硬。手上一顿，方茴遂即又试探着摸索了下，站起身，指尖凑近鼻端，果然是熟悉的清雅香味。

　　药铺伙计很是勤快，见有客进门便迎上来招待，他询问方茴有何需要，态度不卑不亢。

　　放下手，方茴收起心头的几分失落，见他这般表现暗自点头：“药铺伙计被培养的不错，见人穿着不好也不轻瞧，旁边有衣着不俗的客人也不谄媚，看来药铺老板是个讲究人。”

　　她打过招呼，笑着对伙计讲：“小哥，我这里有些许红果片，不知药铺是否能收？”伙计听后，道：“小姑娘看着眼生，如何称呼？”方茴回道：“我姓方，”随后伙计问道：“小方姑娘可能让我看看东西？”

　　方茴从竹筐里拿出一个白纱布包裹，解开给他看。

　　伙计拿起一片红果仔细瞧了，放在口中咬开，检验后，他发现质量确实不错。知道这小姑娘是诚心来卖货，便引她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唤了管事来。

　　又是一番互相介绍，等那张管事接过红果片，方茴将其他的布包也拿出放在桌子上：“您手上的是生红果片，这里有炒过的熟红果片，还有一包是干菊花。”解开布包，张管事抓起一把熟红果片查看了品质，点点头：“炮制的红果片着实不错，肉厚无杂质，香气也足，可收。不知你打算卖什么价格？”

　　方茴曾找王婶旁敲侧击了一番县府里的物价，来时也留意了沿街小贩们的叫卖，心里多少有数，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管事愿意给何价？”

　　抚了下黑黝黝的山羊胡子，张管事对她说：“生红果片二十枚铜钱一斤，熟红果三十五枚铜钱一斤如何？这菊花嘛，质量也不错，平常收三十二枚铜钱一斤，但药铺刚进上足量的货，今日便不能收，小姑娘恐怕要找其他下家了。”

　　听后点点头，方茴心中松了口气，“张管事厚道，报价与我考虑的差不多，”甚至还要高一些，至于干菊花，她再想办法找其他卖家便是。

　　机灵的伙计一看二人谈妥，早早去取过称来。生红果片三斤，熟红果片三斤一两，张管事看她衣着穷苦，那多出的一两熟红果片给了五枚铜钱。首次买卖大捷，方茴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满面含笑地接过铜钱，向张管事道谢。

　　对着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张管事复开口道：“炮制红果的药郎确实不多，小姑娘若还有存货，每月十五来送一趟可好，每样三斤，若是没有了存货，须得在最后一次送货时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

　　知晓张管事心怀善意，看她年幼，要让她长久供货多赚些，如此好事，方茴自然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