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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魂去来兮 五 ...

  •   木盆蓄满清澈的水,红扑扑的果子倒进去后随着水波上下浮动,瞅着颇惹人喜爱。

      方茴细心的将红果洗上两三遍,挑出有些许坑洼的坏果,再擦净果子上的水分,一一切片晒上。小家伙儿在一旁乖巧的很,小手抓起水中红果,一颗颗的擦干,态度认真,连软嫩嫩的小脸沾上些许水珠也不自知。

      正专心擦着果子,他忽然感觉到方茴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小石头抬起头,冲姐姐傻乎乎地笑起来。

      忙活一通,天色暗下,老屋中无油灯无烛火,方茴如今也买不起,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莫说拿东西,走路都不方便,可谓是摸瞎般。

      本打算天黑了歇一歇,可一想如今的艰难处境,方茴有些坐不住。她思量片刻,从院中晾晒好的红果干里挑出来一部分,烧起小灶,架上铁锅,炮制起了熟红果片。

      铁锅很烫,要小心,不能碰到边沿,不然手指定会红肿起来。

      锅铲在一堆红果片中翻炒,一遍又一遍。在颇为漫长的炮制过程中,不必加水或是其他东西,只要等红果片颜色渐深,现出焦斑即可。

      “熟红果片可直接入药,或是做些消食的大山楂丸,做的质量好些,应该会有药铺收货。”方茴倒是想直接用红果做些零嘴去卖。

      可一来,村中无商铺,平日里大家若需买些油盐酱醋外的杂物,要么是等货郎来,要么是赶去县城。二来,她全身家当不过丁零当啷的几枚铜板,估计也就只能置换几个馒头,实在买不起原材。

      红果片在锅中逐渐变得黢黑,方茴捏了片,感觉炮制得差不多了,好好收起存放。之后她盯着院中晾晒的红果片发呆,盘算着应该怎么把杂物间里的红果片变卖出去。

      得去县城。可是,从村里到县城,颇有些距离啊。

      王婶家倒是有牛车,之前打听了下,他们近日不去县城,也不好意思再去问。

      “要不,走着去?”方茴瞅瞅身上发瘪的肚皮和细胳膊细腿,就现在走三步喘两下的样子,上山都累的慌,着实没信心能走个来回。

      “走不成也得走,大不了走走歇歇,慢一点罢了,”她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去药铺能不能卖成?”紧接着,她晃了晃脑袋,“不能这样想。”方茴握起拳头,打起气来:“一定行,以前旁边中药店那阿姨来吃饭时不还夸过我做的熟山楂片质量特别好嘛。”

      “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卖不了就后天卖。一时半会儿换不成钱没关系,旁边有山有水,还会缺吃的吗!前两天没摸对位置才没找到什么吃的,今天不就找到好多竹笋和香菇嘛。”

      “一定行,一定行,一定行!”口中碎碎念越来越大声。

      屋里的小石头跑出来,扑进姐姐怀里,也学着喊:“一定行!”捏住小石头的小鼻子,方茴乐了出来,“你怎么这么乖啊,还给姐姐打气。”

      小石头眼睛一眨一眨,充满好奇:“姐姐,打气是什么啊?”“额,”方茴一愣,对,他们可没这词,好在她脑子转得很快:“就是鼓励的意思啊。”发了太久呆,她现在回过神,惊讶道:“呀,天要黑了。”

      不多时,天色越发昏暗,趁着灶膛内还有火,方茴赶紧烧了水洗漱。待哄了小家伙儿去睡后,方茴也摸索着回房,爬上了床歇息。

      掀开破旧被子,上头都是灰尘,呛人。一抖开,方茴不慎吸入些许,逼得她嗓子发痒,止不住咳嗽。

      漆黑夜色里,方茴扒拉开被子,额角暴出跳动的青筋。

      过来一会儿,她长呼一口气,再次劝慰起自个儿:“不气不气我不气,已经清洗了其他被褥,等到明日就可以晒干,”她咬着牙蹦出最后一句话,“明天晚上就有干净的被子用了。”

      不愿再多想,省得情绪陷入拉不出的泥潭,方茴捂着眼,“一个水饺,两个水饺,三个水饺,……九十七个水饺……”话语逐渐呢喃不清,呼吸也变得平稳。

      天亮了。

      方茴挽起袖子,走进熟悉的厨房。

      新鲜的黄牛里脊颜色很艳,肌理分明,摸上去又软又韧。放到她特选的原木案板上,尖刀剔除去牛肉表层覆盖的薄薄筋膜,再改刀为牛肉片。

      挑出面前的宽口的调味瓶,她扭开盖子,将适量的生粉、水泡淀粉、盐和料酒倒在玻璃大碗中的牛肉上。轻柔抓匀碗中的牛肉,让每一片都得到充分覆盖,不一会儿,手指裹满了粘稠细腻的生粉液。

      很快,盐粒融化了,再摸不到什么颗粒感。

      方茴洗净手,将玻璃大碗搁在一旁。待静静等候一段时间,牛肉片的纤维组织得到充分软化,入口会更为细腻。

      她拉开冰箱宽大的门,取出去早市买的新鲜蔬菜。一小袋散发出些许豆腥味道的豆芽、细长叶子上沾着水珠的莴笋,她接着捡出些蒜苗、香菜和葱姜蒜。

      方茴喜欢在水煮牛肉里加一点豆芽,但又不爱吃前头椭圆的豆粒。认真将其择去,只留下纤细的豆茎。豆粒并不会被白白浪费,之后,她将用搅拌机把它们打得碎末,和进面粉里做成手扯面。

      接下来要处理莴笋。

      摘取掉翠绿的叶片,搁到一旁,用刀刮去莴笋坚硬的表层,露出更为鲜翠欲滴的肉质。方茴的动作很慢,悠悠闲闲,日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十足的岁月静好。

      清洗了择好的豆芽、蒜苗、去皮的莴笋等,她执刀削去莴笋纤维较多的根部,再改切为薄厚适宜的莴笋片。又过了会儿,“咔哒”、“咔哒”的切菜声停下,蒜苗和香菜已分成小段,乖乖呆在了盘子里,而葱姜蒜也被切作了碎碎的末。

      抄起银色的圆勺,从瓶中挖出一大勺豆瓣酱,同样切得细碎。干红的辣椒丢进平底锅再次烘制,取一半敲碎,另一半则保留了最初的完整形状。

      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差不多了,方茴捏了捏腌制的牛肉,手感软韧,心中很满意。

      点燃炉灶,清油爆炒莴笋片和蒜苗段,快速断生,铺在白玉般的盆底。豆茎也是如此,盆里翠绿、软银已然交织一片。

      花椒粒丢进锅中,发出声声“刺啦”,锅很热,不能等,葱末、蒜末和姜末快速加入后,只眨眼的功夫便泛起焦黄。飘起的味道应已经有些诱人了,方茴轻嗅,大约是久待的缘故,反而闻不出什么。

      不过,不要紧。她拾起桌上的小碟子。

      红彤彤的郫县豆瓣碎可以入锅了。

      要做一份好吃的水煮牛肉,只用豆瓣酱可不行。在满锅红油漾起的时候,得放些黢黑且带着一点点酸香的豆豉,使水煮牛肉汤底的滋味更浓厚一些。

      旁边有熬好的高汤,是时候加进去了。

      火很旺,高汤一直在灶上备着,汤水入锅便立刻翻腾起来。汤色鲜红,很是夺目。调味的醪糟汁水、盐和生抽,此时放入正好。

      重头戏来了——腌制了两个小时的牛肉片,一入锅便滚得微微发白。数不了几秒,整体又被容易勾起食欲的肉棕色占据。

      方茴的动作很是麻利。牛肉片易熟,不可耽误久。若是烫过头,口感发硬,吃起来难嚼,纵使汤底和其他配菜准备的再好,这锅水煮也是失败。

      夹起熟了的牛肉片,依次摆入白盆中,原汤自勺中倾斜倒入。花椒粉、切片的生蒜苗、两种不同的干红椒洒在上头,新油烧热,浇上佐料。

      香菜从手中落下,方茴看着眼前的水煮牛肉,不由得佩服起自个:“完美!”她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挟一块牛肉吹了吹热气,稍凉后塞进嘴里。

      她幸福地咀嚼着。

      方茴愣了:“怎么会,没有味道。”她不信邪地又夹起一块肉。紧接着,下巴上一痒,似乎是被热汤水溅到。

      睁开眼,四周黑暗,风从缝隙里钻入,吹得人有些冷。还有只蚊子一直在飞,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它把她叮醒了。

      “没关窗户吗?”方茴探手摸索着却未在熟悉的位置摸到台灯,只摸到粗糙的墙壁,方茴彻底清醒——这不是家里,不是她温暖的房间。

      她捂住脸,痛苦不已地发出哀声:“我的水煮牛肉!”

      难过的何止是消失不见的美食,泪水混杂着委屈,一点一点滴落。方茴也不知哭了多久,慢慢地哭睡过去。

      没精打采地起床后,方茴去了厨房,拾起黑炭,往墙上又画了一笔。

      第十六天。

      她努力拍了拍脸,想要打起精神。视线触及手上的黑灰,方茴没忍住笑,自嘲道:“真笨。”取了盆洗净脸,她打开木橱,挎起篮子出门了。

      蹲在野草地上,方茴逼迫脑子不断去想些别的,好把沮丧的心情解决掉。

      举起一把嫩叶,她自言自语着:“把野菜切得碎碎的,和上面粉,煎些野菜饼子吃。再配些浓浓的热汤,把肚子喂饱些,不能像昨天那样,摘果子摘到一半饿得难受。”

      不够,还是忍不住难过。

      “等过些天落了雨,会长出点儿嫩嫩的马齿苋,拿它剁馅儿包包子或者凉拌,都不错。到时山上也该长出新的蘑菇群,寻些认识的蘑菇,炒菜煮汤都美味。”说着说着,手边空了,方茴想挪到另一边,却踩到块不起眼的石头,不小心崴了一脚。

      起身捡起地上散掉的野菜,捡着捡着,却又踩到另一块石头,好在这次及时撑住身体,她没有摔着。

      方茴用力抓起散落的菜叶塞进篮子里,掐出的汁液黏糊糊染到手上,东一块西一块,和洗不净的床帐一样丑。

      方茴忽然忍不下去了,扔走所有能扔走的东西,埋头痛哭起来。

      她真的没办法,她没办法装作过去不存在,她努力了那么久,拼搏了那么久,她明明没做坏事,凭什么啊,凭什么要她失去一切。

      她哭了很久。好在时辰尚早,村中还无人外出,也好在此地距离村庄较远,不至于让人听到她的狼狈。

      “不是说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从一无所有再到一无所有,你干嘛还要哭,”她低头抱着腿,断断续续地骂着:“干嘛还要哭,你都多大人了,方茴,别哭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再奋斗不就行了!”

      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垫在脸下的袖子也湿了一大块,方茴狠狠发泄完,心里畅快了很多。她起身踢开搞事的石头,对着山峰大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啊啊!!!”

      凭空生起大风,吹得山上掀起青黑色浪涛,连绵不绝,像是在回应方茴的声音。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啊。

      远山呼唤中,方茴的眼神渐渐坚定,她擦去泪痕,以指为梳,慢慢拢起乱发。

      余下发散的心绪也仿佛在手上一遍又一遍的理顺,由微乱再到清明。而后,她拎起半旧竹篮,悠悠地走过溪流上的石桥,走过野草丛生的土地,走回村尾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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