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木离央

13、魂去来兮 十二

　　陆越躺了一夜，醒来时还有些昏呼呼的，他盯着明显多年无人住过的房间发呆，“这儿是？”是了，农家小院。昨日有个小姑娘救了他。

　　他拿起挂在床边的衣服，灰一道，黑一道，惨不忍睹。也难怪，毕竟在山上钻灌木，爬草丛，连跑带摔无数次。陆越将就着穿上，推开门却看到门口放了把椅子，上头叠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

　　拿起衣裳，他笑了。小姑娘看似口头上咄咄逼人，明里暗里向他要银子，实则心肠挺软。

　　对面的房门推开，睡得两眼惺忪的小姑娘走出来，陆越打起招呼：“早上好啊。”“唔，早，”她打了个哈欠，“你的伤口好些了吗？”

　　“嗯，”陆越点了点衣服，向她莞尔一笑：“多谢，”方茴摇了摇头，“没事。”想顺手把椅子搬开，陆越手上发力，紧接着倒吸冷气，他腹部伤口一抽一抽地疼。

　　方茴单手拎走木椅，揉了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多休息，少乱动。”“……”好像被小看了，不过也好像是事实，陆越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屋换衣服去了。

　　简单洗漱后，方茴伸了个懒腰走进厨房，眼见橱柜里还有半篮昨天中午剩下的苋菜，心里顿时对早饭有了新主意。

　　小灶烧火，洗过糙米，小锅架上灶，添足水开始煮粥。

　　取出半瓢粗面，半瓢白面，面粉过筛。其中一半用热水烫过，再将干湿面揉团。她的目光很专注，手下力气也重了一些，揉出筋道，待会的饼皮才好吃。

　　又过了一会儿后，面粉揉成光滑的黑面面团，等手上和面盆里也没什么余面，方茴这才把面盆盖上，放一边等它静静发酵。

　　野菜洗净切碎，绿油油的在盆里堆得老高。两个野鸭蛋炒成金灿灿的碎蛋花，搁些油盐，再撒一把碎葱花，搅拌均匀后能闻到扑鼻的香气。对于这份馅料，方茴极为满意。

　　她切面团，麻利擀好一张张面皮。鲜香的菜馅堆在粗黄的面皮上，包成包子样后再揪去小面头，轻轻按压两下可以让馅饼的形状更好看。

　　不一会儿，饱满的馅饼便占据了一大半案板。

　　待灶上的汤粥咕嘟冒泡，方茴也将最后一个煎熟的苋菜馅饼从大锅里铲出。

　　舀了米粥，摆上饼筐，小石头跑进厨房，他举起小手，递过来一方拧干的湿帕子。方茴接了帕子擦手，看他鼻尖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水珠，伸手帮他抹掉。

　　等姐姐拭净手，小石头拿走帕子，他舀了瓢水，重新在木盆里漂洗，然后踩着他的专属小凳子把帕子晒在晾衣绳上。方茴没去插手，只笑吟吟倚在门口，等小石头做完手上的事情来吃早饭。

　　目睹了小石头的行为，陆越有些惊奇，他早年间曾为生病的母亲煮过粥，母亲却挥开碗，斥责他君子远庖厨，他怎么自降身份。他心中极其不服气，何为君子，何为小人，心中清正，行事磊落即君子，怎么进了厨房便非君子了。

　　只是，他一向不得母亲欢喜，看着她苍白不悦的脸又不愿出言忤逆，吞下了满腹委屈。这小姑娘倒是挺特别的，陆越好奇地看着方茴，行事利落，对幼弟绝不溺爱，反而多让小石头处理能处理的事，颇对他的胃口。

　　正在看着，陆越听到小姑娘对自己喊：“呆子，过来吃饭。”闻言，陆越默默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有这么呆吗？”

　　带着疑惑坐在饭桌上，等咬下苋菜馅饼时，陆越震惊了，脑子里杂念皆空。

　　他在府中虽然不如大哥二哥备受母亲宠爱，但也是打小锦衣玉食，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山野饼子。

　　毫不起眼的野菜馅饼，面皮软薄但存在感满满。一咬，入口先是浓郁面香，随后充斥着鲜美菜香，醇厚蛋香，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辣意，连带着糙米粥都香甜了许多。

　　不多时，盘子里的馅饼便消失了大半，他又去盛了份粥。一旁的小石头举着半个饼震惊地看着这位能吃的大哥哥，陆越略感窘然，连连喝下几大口粥，掩饰着尴尬。

　　方茴倒是什么也没说，她淡定起身，将预备做午饭的另一盘饼子也端了过来。

　　三人食过早饭，陆越自觉精神大好，他避开伤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他提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教着小石头认字，小石头学得很是认真，默默记下笔画，去杂物间拿出沙盘来练习。

　　陆越戳了戳地上的沙盘，扬起眉毛，用这东西来学字？待小石头练完一遍，他低头问起小家伙：“小石头，这东西是谁给你做的？”“姐姐做的，”趴在地上的小石头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写着新学的古诗。

　　见小家伙儿练习得刻苦，陆越不再打扰。

　　这厢方茴去外头寻了茹娘，从她那打听到东边的林家村有处小烧窑，价格便宜，东西耐用。方茴便拉着茹娘一同去了，买回十个小罐子。
　　她把罐子洗净晾晒，又在院子里挑拣了盆新鲜红果。

　　昨日想起做山楂酱，但果酱适合抹面包吃，家中没有面包炉，现在也没什么银钱搭建。考虑良久，方茴决定改做个红果糖水罐头试试水，若能卖出去，有了资金便可以再做些别的小食。

　　朝教学结束的二人招手，她教小石头和陆越用一根筷子对准红果的黑色花嘴部分将小核戳出：“去核的果子需要放入凉水中，可以预防果肉变色哦。”

　　木盆中堆满的红果渐渐少去，三人很快将一盆果子弄好，有小孩子趴在门边，呼唤小石头出去玩。看着小石头渴望的眼神，方茴轻声一笑，点点头同意了。小石头欢呼一声，立刻跑向了小伙伴。

　　方茴翻找出砂锅，洗净后注入没过红果的清水量，加入白糖，等大火烧开后，再转小火熬上片刻。

　　之后，煮好的红果和糖水舀进晾干的罐子里，放上小盖子，再在大锅上蒸一会儿。

　　等蒸的时间差不多了，方茴又舀起一瓢清水灌在盖口。盖子是个倒扣的小碗，周边是一圈凹陷，在里面填上清水可以防止流通空气腐败食物。

　　数着时间，等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方茴将大锅盖子掀开，挑了一份罐头打开。

　　瞧着里头闷着的红果糖水入味了，她取出果肉分成两份，一份留着自家吃，另一份送到隔壁王婶子家。

　　王婶子和茹娘尝一口，爱极了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方茴看着她们欢喜的样子，心里多多少少有了谱。

　　小家伙儿还没回来，方茴便将糖水分成三份，递给立在院中的陆越一份。她迫不及待的将一颗红果塞进嘴里，软糯酸甜，好吃极了。

　　擦净院子里的小凳子，方茴和陆越一人分一个坐下，晒着太阳，时不时喝口糖水，俩人不由得同步的眯起眼睛，满是幸福感。

　　悠哉悠哉解决掉碗里最后一颗红果，方茴瞧着日头已不早，将散热后的一堆罐头放到阴凉的杂物间，准备开始做午饭。

　　去后院摘些鲜嫩嫩的豆角，她忽然发现种下的菜籽已经慢慢冒出小小的绿苗。

　　上次种菜时拔掉一堆野草，整个后院除了两排葱蒜苗和豆角藤，其余的地方看着空荡荡，如今有星星点点的绿色点缀着，虽未长成，但也给光秃秃的土地添上遥看草色的颜色。方茴瞧着欢喜，不由自主摸了摸它们娇嫩的芽儿。

　　放下干干净净的碗，陆越舒服得很，身子微微后仰想伸个懒腰，遂即他捂住伤患处，浅浅叹口气，还是很痛。

　　本来按计划进行，谁知竟被一群不知来路的家伙追杀，涉案之人派来的吗？户部里的人还是刑部里的人，户部李大人和刑部罗大人的嫌疑最多，偏偏，他又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陆越眯起眼睛，将此次出行事宜在心中过了遍。

　　他锁定了几个有些可疑的人，但如今掌握的线索过少，不好对上。修长的手轻搭在腿上，陆越一双年轻的温和黑眸闪出了锐利的光。不过也能说明，藏在罗李二人背后的家伙已经慌了，等羽生取到东西，对方的动作会更大，还需细细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才行。

　　筹划一番后，陆越暂时放下贪污案。左右闲来无事，他起身去杂物间找了几块木头，坐在院子中慢慢打磨。

　　曾因兴趣玩过雕刻，如今再摸起木材也算驾轻就熟。小石头好学又认真，品性颇为可爱，只是用的练字沙盘不太规整，不如重新做一个送给小孩儿。

　　小心打磨着手中粗糙的木条，陆越眼神一亮，有了个想法：“笔墨纸砚颇贵，家境一般的百姓通常难以负担，若是将沙盘用以学堂中启蒙，减轻百姓负担，到时说不准可劝导更多寒门幼儿入学，也算是一件利民之事。”

　　思及此处，陆越抬眼，看到麻利砍鱼切菜的方茴，他微微挑起眉，饶有兴致地看着。

　　说起来，小姑娘落落大方，不似京中诸位小姐遵循礼法，也不似游行时遇到的武林中女侠豪迈爽朗，身上有一份独特又内敛的璞玉纯真。

　　还总是有些奇怪的念头，行事也颇有自己的风格。世人常遮掩自我，期待在他人口中，自己能如莲花般高洁，她反倒毫不掩盖自己爱财的心思。

　　“有趣。”陆越收回目光，继续打磨着木头，说起来，他还挺好奇小姑娘等下做出的食物，毕竟早上吃到的饼子过于惊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