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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去来兮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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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血过多,浑身都打着冷颤,陆越费力抬起步伐,搀扶着他的小姑娘似有察觉,拉起他的胳膊架在了肩膀上。
“你不要晕,我背不动你,”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来说,他太重了,方茴咬紧牙关,腿肚子也跟着发抖。“好,”陆越深吸口气,一步步往前挪着。
拉起藤蔓,方茴回头瞄了眼装满红果的竹筐,叹了口气,只能等下再来一趟了。
艰难地把人搀回家,端了碗水让他喝下,再安排陆越在原身父母住的那间屋子睡下,紧跟着去王婶家借了点酒。
粗糙的土坛子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方茴进屋后倒了些酒在碗里,酒水是王叔自酿的,味道很重,度数应该不低。陆越睡得还很沉,方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降低了些。
以防万一,她还是用酒帮他擦拭了几遍额头和手心。
这家伙的皮肤又滑又嫩,方茴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哇,又黑又小,对比之后还真有点像鸡爪子。她自嘲地笑了笑,搁下纱布。方茴出屋后锤着胳膊,想歇下来,但竹筐还在水潭边,只能认命的再次往外跑。
一通奔波后,气喘吁吁的方茴扶着树歇了会,她拽起竹筐,又重重放下。潭水看着不深,游鱼也傻傻的,直往岸边窜。这可是肉啊,方茴很难不动心。
她找来树枝探进水里,潭边挺浅,再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慢慢往里试探。最深处不过才到膝盖往上一点,方茴兴奋地把一端树枝掰断,用小锄头削得颇为尖锐。
举起树枝,凭借绝对的手感,方茴一口气叉中好几条草鱼。她开心极了,上岸后总觉得意犹未尽。
扯断一节藤蔓,将鱼嘴串起,乍一看有点糖葫芦的感觉。方茴套好鞋子,钻回树林,再小心放下严密的藤蔓掩盖住水潭。
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方茴提着鱼换了路,改为挨着溪流走。刚才扶那人下山的时候没村里的其他人在,这会儿可说不准。
正过石桥,有个在不远处洗衣服的妇人朝她打起招呼:“方家小妹子,你这鱼是溪里捉的吧,运气可真好,你们瞅瞅这一大串。”“是呀,真不错。”其余妇人和姑娘家也连连应和着。
这个时候的天不怎么热了,暖黄日光印在方茴清秀的侧脸上,给另一侧眼窝打出好看的阴影。她笑着答道:“哪有什么好不好运,都是些个头不大的小鱼儿。”
扎在人群里的一个老婆子直勾勾看着方茴手里的鱼,小眼珠子转了一圈,有了主意。
她开口道:“方家妹子啊,这么多鱼你和石头也吃不完,我家孙儿这两天正吵着想喝鱼汤,能不能分你耿婆婆一条?”
方茴一愣,她知道这位耿婆婆,爱占小便宜的毛病传遍了整个村子。上回别人家的母鸡在她家门口下了蛋,她不仅不还,还和人吵得不可开交,态度强硬的好似不是她的错。
扑闪了两下羽睫,她旋而笑道:“耿婆婆,我这鱼今天是要给别人的,不够分你。”
耿婆子停下手,把捶打衣物的棒子扔到盆里,只身上桥来:“啊呀,不就是给茹娘她家的吗!早就听闻你跟她要好,这么多鱼呢,婆婆就只要一条!”
方茴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这般不讲理的婆子,感到好笑,侧身躲过她伸来的手。刚想开口,李豆腐家的女主突然不紧不慢的说话。
只听她不屑道:“耿婆子,你家栗子不是最讨厌吃鱼了吗?以前你家煮鱼汤,那动静闹得,鱼汤最后是不是被他泼了你一身?再说了,粟子想吃鱼就让他爹去溪里抓嘛,虽说眼下时节少见,找找总是有的,非找人家小姑娘要它作甚。”
有人开了口,周围的几个妇人也跟着应和,替方茴说话的人多了起来,那耿婆婆被下了面子,想回怼却一张嘴难敌众口,只得哼哼一句:“要你们多嘴!”说罢,她回到溪边收拾起洗到一半的衣物,气呼呼地端盆走了。
方茴眨了眨眼,旋即朝几人甜甜一笑:“谢谢诸位婶子了。”李豆腐家的锤打着衣物继续开口:“以后她找你要东西别给她,这老婆子占人便宜都成习惯了。”
应了人家的情,方茴记在心里,笑着点头说好。
眼看鱼儿挣扎的力气渐小,她赶紧告辞,回了家,将草鱼放进水里养着吐泥。
清洗过一番红果和竹笋,将它们晾在院内。
方茴坐下歇了歇,闭目享受不再毒辣的日光。过了会儿,她睁开眼,瞧万里长天中云朵的瞬息变化,此时院中红果遍地,院中的两株花树开得正好。
听着屋外小石头和几个孩子的嬉闹声,周围不再是高楼大厦,也不见曾经经历的人心叵测,方茴突然感到岁月静好。
即使历经磨难,小家伙儿依然能打开封闭的保护壳,再次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跑出家门欢快的游戏。
那自己呢,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
也许是忽感生活悠闲,夏风吹过,方茴原本压抑在心底所不能诉说的委屈和难过也消散了七七八八。
要是身家再丰厚点更好,她想着,转而笑起自己的财迷心态。抬起头,天边滚起火烧云,炙热的颜色仿佛蔓延千万里,涤荡开世间所有平庸之色。
欣赏了一会儿,方茴喊回小家伙儿,让他去给王婶子家送两条鱼。小家伙儿惊讶极了:“姐姐捉的鱼!”“当然!”刮了刮他的鼻头,方茴再次提醒:“不过,你可不准跑去水边玩。”
小石头吐了吐舌头,提着鱼风风火火跑出门,神气得向小伙伴们展示:“我姐姐捉的鱼!”进了王婶家,他又向茹娘一阵炫耀,声音不可谓不小,方茴在自家院子里听得直发笑。
陆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伤已止住血,摸摸头,持续几日的高热也下去了好些。他掏出怀里的金疮药,暗道,果然是好东西,难怪羽生那小子非让自己带上。
费力撑起身子,他的视线触及到桌上还有些酒水味道的泛黄布巾,这是做什么用的?
腾挪到院中,方茴笑着转头看来。陆越欲开口,却愣了下,眼前的小姑娘好像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好比,初见还是路边顽强生长的野草,这会儿就像那倔强野草含苞开放,露出色泽明快的花瓣。
陆越回过神,暗自斥责自己老盯着人小姑娘算怎么回事,他开口道,“多谢今日的出手相助。”“哪里来哪里去,怎么伤的?”方茴头也不抬。
“家住深林城东水巷,要去上京办事,谁知路上遇见盗匪,不慎和家人分散。更是误入深山,在遇到野兽逃跑时不慎被尖头的枯枝划出伤口。”陆越话越说越顺。
“和家人分散了?”“正是。”
“你提醒我有毒蛇,我送你雄黄,给你上药,带你下山,还帮你退烧。怎么看,你都是赚到。”方茴捡起一根草叶,逗着水盆中的鱼儿,看它们的鱼嘴一张一张地咬着杂草。
“之后嘛,你也可以住到家人来寻。管吃管住,只要,”说到此处,她抬起脸,火烧云的光把嘴角笑意照耀得像是燃烧的小火堆,“只要付够银子就行。”
这家伙身穿绫罗绸缎,容貌俊秀,身上也是颇为白净,一定是哪家公子哥。说不准能赚上一笔救命钱,说不准还能直接把去县城里的开店钱赚到。
方茴想到此处,开心得越发像春日里喝足雨水的兰花草。
陆越晕晕乎乎应下,转而清醒过来,他摸了摸空荡荡飘起的袖子,尴尬说着:“此事儿本天经地义,奈何在下在山上慌不择路,遗失了所有财物。”陆越试着提到,“可否让在下先安顿在此养一养伤,放心,在下绝不是什么坏人。”
弯上去的唇角立时落了下来,方茴幽幽看着面前的男子:“救了你一命,还背你一下午,还得让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你不是坏人是什么?”
“……”说得甚有道理,陆越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要不……”
“嗯?”方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陆越立刻承诺道:“在下做工还债,”他指着蹲在方茴身边歪头看来的小石头,“令弟应到启蒙的时候了,在下的学问还算不错,可以在养伤期间教授他。”
听到他的回答,不太满意,明晃晃暗示他:“你可以留个报恩的凭证或是借据,先回家去,再拿钱来报恩。”
陆越苦笑了一声,道出内情:“在下不仅失了财物,连路引也丢失了,只能等家人来寻。”
“……”方茴感到遗憾,但也只能先应下。总不能真把人赶出去睡荒地里吧,毕竟还受着伤。
听到小姑娘不情不愿的允诺,陆越松了口气。他为查询一桩贪腐之案来到此地,不知何时暴露了行踪,被人盯上。昨夜受到追杀时,他把玉佩沾了血,扔到和山相反的方向,不知能否误导那些搜寻的人。
此次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名护卫,名唤羽生,自幼同他一起长大,也不知他那边进展如何,是否按计划把东西拿到手?不过,陆越倒也不是特别担心。羽生年岁虽轻,功夫却极其高,那群人想动他实属难事。
夕阳渐渐西行,昏黄光芒落在整个大地上。
淘一碗糙米,在小灶上蒸着。捞出草鱼。手上飞快的宰杀,去鳞拔腮,清水洗净,剁成三大块。
血淋淋的场面里,方茴面色冷静的像个女将军。
重新换过刀和菜板。眼冒寒光,手下无情,咻咻几下,葱白切段,蒜瓣拍碎,圆不隆咚的竹笋切成条。块圆条细,规整划一,方姑娘对自己的刀工很满意。
小火将草鱼煎黄,姜片、葱段、蒜瓣搁在鱼身周边,几瓢开水倒进去,大火将鱼汤烧成奶白色后加笋条加盐,然后盖上锅盖闷着。
矮灶上烧着的陶锅滋滋响。方茴掀开锅盖,米饭已差不多,换上炖兔肉热着,扶着木门喊回小家伙吃饭。
笋片鱼汤闻起来就很是汤鲜味美,陆越多时未进水米,早就饥肠辘辘。他饮下茶水,忍不住频频望去那一大盆汤水。
方茴无情的拒绝了他:“鱼汤是发物,你吃不得。”说罢,她自己倒是美美喝上一大碗。陆越只得对酱香浓郁的炖兔肉下手,味道还不错,就是主食太过粗糙。他扒拉了点饭,嚼两下,忽然有点怀念府中的精米。
和他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同,小石头呼哧呼哧地扒拉着饭,吃得很香。
方茴看着小家伙儿有些心疼,小方茴和弟弟在方老二那既喝不到鱼汤也吃不到兔肉,稀拉拉的糙米粥都舀不出半勺稠的。现在这样也好,不愁吃喝,日子也有了奔头。
她给小石头舀了碗鱼汤,嘱咐他吃慢些,别被鱼刺卡着。小石头抬起脑袋,嘴巴笑着,眼睛笑着,身上洋溢着吃到肉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