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茴香》木离央

10、魂去来兮 九

　　兜里有钱，心里不慌，昨夜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方茴坐在床上，把脸埋进新晒的被子里，“还是干净的被子睡着舒服，都有点不想动弹了。”

　　她掀开被子，穿好鞋，不料脚指头从前边钻了出去，方茴有些哭笑不得。她脱下破旧的布鞋，鞋尖只剩下薄薄一层，“也难怪，”方茴放下鞋子，单脚蹦去了小方茴父母的屋中。

　　针线没在记忆中的抽屉里，方茴找了许久，终于在积灰的柜子里寻到，估计是当年那对夫妻搜房契弄乱了位置。擦净木盒上的尘埃，手掌变得灰扑扑，她随手捻一下，有点干涩。关上门时，方茴的视线落在堆着的衣服上，心中不由一动，取出了两身。

　　补好窟窿，鞋上多了块丑丑的布头，方茴索性简单地做了只蝴蝶结缝在那块，破旧的布鞋看起来还挺有童趣。推开厨房的木门，照例听见咯吱作响的动静，她烧些热水，好好洗漱过，又将那两身衣裳淘洗干净。

　　方茴晒好衣服，“吃什么呢？”又想了想，不一会儿心里便有了主意。她打开布袋，将糙米精米混半碗洗了，倒入砂锅后加水在小灶上煮粥。

　　后院的豆角已经成熟，摘上一小把，择去头尾，清炒个葱香豆角。简单清爽，有滋有味，最最适合早晨食用。

　　勺子搅动热粥，黏稠诱人，那香气很能唤起人一天内最早的饥饿感。盛装汤粥的时候，方茴心里惦记着下次去县城卖了货得买几只小鸡崽儿，公的母的都要有.等它们长大后小鸡生小鸡，既省去买鸡蛋的钱，也省去买鸡肉的钱。

　　吃罢早饭，方茴打算去隔壁串个门。昨日买了便宜的菜种，但她不擅长种地，想请教王婶种菜时注意的事情，顺便学下衣服的裁剪缝补。

　　走进院子时，王叔和茹娘在将捉到的野兔子剥皮，血淋淋的兽皮扔在一旁。王婶捞起一只兔皮，清洗去上头残存的筋膜和血肉，瞧着神采奕奕，没有半点怀孕妇人闻见腥气的作呕之态。

　　见她不便，方茴挽起袖子上手帮忙，待虚心受教一番种菜小窍门后，皮子也清洗得差不多了，王叔提走大盆，去处理余下的皮毛鞣制步骤。王婶取了针线筐，她铺开一件宽大的衣衫，指着树枝刮破的地方，手把手教导方茴如何走线，如何收尾。

　　方茴试了几针，舞刀时灵活的手忽然笨拙起来，不是扎到手就是绣得歪歪扭扭，活像只拱起身体的短蚯蚓趴在破口处。王婶摇了摇头，剪去线头，又让方茴试了，来来回回缝十数遍，补出来的衣服终于有了能瞧的样子。

　　“不错，以后多练练就好了，”王婶笑眯眯地剪掉衣衫上的线，重新穿了针，只几下功夫，方才快被细针戳散的布料敛起口子。王婶手上未停，一针又一针，最后将衣衫抖开，一块石头影影绰绰显现出来。

　　方茴有些惊奇：“这就是刺绣吗？”王婶扑哧一笑：“傻孩子，这哪是刺绣，百姓家寻常的补衣功夫罢了。真正的刺绣用的是蚕丝线，要绣在绫罗绸缎上，图案更要精美，一针一线且费功夫呢。”

　　说了会儿子话，方茴拉着小石头告辞回到自家，从杂物间捡出锄头，试着挥两下，还挺结实。

　　扛起锄头，方茴去了后院，雄赳赳气昂昂地翻土，不过身体还虚弱，锄头没挥几下她就累得大汗直流。小石头懂事极了，跑去屋里取了小板凳，拉着姐姐坐下休息，自己反而拿个小铲子不停松土，时不时拔掉根新出的野草。

　　缓过来后，方茴挥起锄头的时候便留了几分力，两人配合着，不知不觉便松好大半院子的土。

　　两人忙着，也无其他事，方茴教了小石头几句记忆中关于时节的俗语。“春分甲子雨绵绵，夏分甲子火烧天......”小家伙儿似懂非懂的跟着念：“......火烧天......处暑雨，粒粒米......”

　　他一板一眼念得字正腔圆，方茴有心多教了几句：“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小石头学习力惊人，领读三两遍便能全部背出，他信心满满，“姐姐，我会了！”

　　戳松一块硬土，方茴抬头夸他：“小石头真棒。”小石头举起他的小铲子，“池塘边上长满青草，里头蹲着青蛙。等下我就画出它们。”摸了摸他的头，方茴说道：“除了画画，我们下次还要学着写字，好不好？”“好哎！”小石头开心极了，随后用起十分力气，生龙活虎地铲起土来。

　　豆角藤边再支起三个架子，分别在土里埋进去黄瓜、冬瓜和南瓜的种子。其他划分好的地方撒上韭菜、青椒、红柿、空心菜、还有茄子的种子，在上头虚盖一层薄土，泼洒上适量的水，接下来就等着小菜苗们冒头了。

　　净过手，方茴发现家里的菜筐只孤零零地躺着红柿，看起来好不凄凉。她拉起小石头：“走，陪姐姐一起去摘野菜。”

　　满山青绿中两个人慢悠悠地走，采了一篮子苋菜，遇见一株挺拔的藿香。“咦，前几日来没注意到有它，”方茴拨弄着面前的藿香叶，“姐姐，这是什么？”小石头好奇的很。

　　“这是藿香，有解暑的功效，很适合在炎热天气里食用。”方茴指着植株同小石头说着它的特征。捏着一片叶子，小石头仰头看姐姐，“我记住了。”

　　摘下几片藿香叶，再拔了几株小野蒜，“满了，”方茴压了压篮子里的野菜，“足够吃两顿了，我们回家。”

　　她拉着小石头往回走，流水潺潺，清亮的很，小石头天性萌动，想在溪边玩会儿。方茴允可了，仍告诫他：“不许一个人来水边哦。”小石头立时重重点头称好。得到承诺后也乐得让他放松一下，方茴牵住他沿溪边走了走。

　　小家伙儿眼尖，远远看到绿油油的蒲草从中隐隐透了点白色，拨开蒲草，居然是一窝野鸭蛋。俩人左一个右一个捡起来，两手抱满野鸭蛋，乐滋滋回了家。

　　回屋小歇片刻后，方茴着手准备午饭，刚走到灶台边发现烧火的木柴已不多，她还没动身，身边的小石头已经蹬蹬跑出厨房。站在门口挽袖子的方茴看着他跑到院墙边的柴火垛处，俯身抱起一小堆木柴，两只胳膊都快搂不住了。

　　来回运了几次，灶台边堆起小山，方茴赶忙道，“可以了，小石头。”听到姐姐开口，小家伙才停手，接着，他很自觉地搬起小板凳坐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做饭的姐姐。

　　取出小半瓢的细面，加水，慢慢搅动，面絮揉成不软不硬的面团，再擀成薄薄面片，切出细长的面条。

　　洗净的苋菜取出一把切成段，麻利的将红柿切块，葱段斜切，蒜瓣片薄，两个野鸭蛋打成金黄的蛋液。

　　做好准备工作，方茴开始起锅烧油，等油温到七成,蛋液炒熟盛出备用。铁勺子再加了点油，烧热煸香葱花蒜片，将红柿炒出汁水后放些酱油进去，加水改大火，水开后扔进面条。

　　面翻上几滚，旋即加入盐粒，再放上炒熟的鸭蛋和苋菜，出锅前，方茴顺手把藿香丢进去。

　　小石头看着桌上的面，一大碗的红汤里盛着雪白的面条，上面还卧着金灿灿的蛋花和鲜嫩的苋菜，面香里混着些许藿香的独特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好香啊。”方茴将筷子递了过去：“吃吧，小心烫。”

　　看着面前诱人的午饭，小石头动了筷，面条劲道爽口，炒蛋浓郁，苋菜鲜美，汤头则是一种酸香的味道，越吃越是食指大动。一大碗面下肚，小家伙儿的肚子撑得圆溜溜，仍旧意犹未尽。

　　这时茹娘端了个碗过来，看见方茴正在洗涮锅子，说道：“哎呀，来晚了。”方茴笑着打招呼：“吃过饭没？”“还没吃，娘刚在家里做了酱炖兔肉，让我端一碗给你和石头尝尝。”茹娘一边说着一边将碗递过去。

　　方茴接过碗：“闻着真不错，替我谢谢婶婶，你们费心了。”茹娘大大咧咧说道：“小茴你就别客气了，看你和小石头瘦的，多长点肉才是正经事。”方茴闻言哭笑不得，茹娘弯腰同瘫坐着的小家伙儿打趣：“小石头，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啦，肚子装的这般圆？”

　　“吃的红柿鸡蛋汤面，可好吃了，下次小茹姐姐也来吃，让姐姐给你盛一大碗。”小石头奶声奶气回道。

　　“哈哈，”茹娘乐了“好，那你下次过来喊着小茹姐姐。等你消食了，记得尝炖兔肉，可香啦。”小石头点点头：“小石头现在好饱，晚上再和姐姐一起吃婶婶做的饭。”

　　茹娘又一笑，直起腰道：“小茴，我先回去吃饭了，你忙吧。”方茴将碗放到灶台上要送茹娘出门，茹娘摆摆手不要她送，一蹦一跳的出了门。

　　闻着香气，没忍住，方茴拈起块兔肉塞进口中，肉质软烂，酱香浓郁。趁小石头不注意，她往小家伙儿口中也塞了块肉。

　　吧唧两下嘴，小石头两眼放光，“姐姐，王婶婶做的兔肉也好吃哎。”“是呀，”方茴笑眯眯回道，酱香浓郁，兔肉软烂中又不缺失表层的弹牙，一尝就知道是老手艺了。

　　午后的风儿哗啦啦的刮着，有村里的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听说空几年的老房子住人了，一个两个都好奇着呢。看着小石头面向同龄人时露出的眼神，方茴推了推他，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力道，小石头抬起头，“姐姐？”

　　“家里没什么事情，去玩吧。”方茴摸了摸他的头，小石头虽心动，脚下却还是生了根般。方茴蹲下身，晃了晃他的手，“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事情要做，好好玩吧。”大眼睛渐渐升起光亮，看着她，小石头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方茴松开手，目送他离开，那群孩子围着小石头叽叽喳喳的，几个人相互拉着跑到外面。透过走在最后的小石头，方茴看见多年前站在树下踌躇不安的自己。

　　那时她偷溜出孤儿院闯入一个小区，中心广场上好多孩子做游戏，她也想和他们玩捉迷藏，她也想举着玩具放肆的大笑。

　　但她身后没有站着的大人。

　　她走进去后，那些人问她爬栅栏时勾破的衣服怎么回事，是不是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她的家长在那里。她回答不上来，扭头跑了，再也没去过。

　　仰起脸，眼眶未流淌出的湿润被风吹走，方茴不再去想，她推开杂物间的门，寻了不用的木材和工具。

　　初秋的阳光很烫，脖颈晒得痒痒的。方茴坐在院中简单地将木条锯成同等大小，摆成正方形钉好，底部再钉上废弃布料。

　　做好了简易沙盘，清理干净地面，方茴摸了几片院中晒好的红果片咀嚼，“这东西和菊花茶虽然可以提前储存，冬日也能做买卖，但赚的着实少了点，得想点别的法子。有什么吃食，可以省成本还可以就地取材？”

　　隐隐约约的吆喝声打断方茴的思绪，“什么声音？”她有些好奇，打算出门瞧瞧。不等放下手上剩余的红果片，这厢茹娘已推开大门唤她：“小茴，货郎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这就来，”方茴和着她。

　　村头有棵极大的树，白日里常有人在凉荫里乘凉，因着叫卖声的缘故，此刻挤了不少挑选货物的人。货郎摇着衣角扇风，看到她们，笑道：“来了，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方茴定睛一瞧，担子里搁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大到酱、油、醋，小到针、线、头绳，一应俱全。周边围着五六个姑娘和妇人，挑挑拣拣，选着想要的东西。

　　当看到货郎担子里的白糖时，方茴一拍脑袋，怎么把果酱给忘了！

　　等围着的人都散去，方茴买下一罐子白糖，塞在提来的篮子里，着急地拉茹娘回家。茹娘有些惊讶，这白糖挺贵的，小茴今日怎么了，买这么多。遂即，她转念一想，“小茴脑袋瓜子很灵，数不准是有了新的点子出来，”茹娘不由得期待起来。

　　将将迈进屋子里，方茴便直奔前两日采摘红果的筐前，她左右对比，捡起一颗颗红果又放下。“小茴，你这是打算做些什么呀？”茹娘愈发好奇，她放下篮子凑上前。

　　“我想做些吃食，好去县城中卖，”方茴抬起头笑笑，“好厉害，”茹娘惊讶道，又觉得理所当然：“小茴做出的饼子都很好吃，做些更好吃的东西肯定也不在话下。”紧接着，两人便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挑捡红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