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科幻]不就是生化危机吗看我的》寻找蝴蝶

16、章十六 孤行

　　“【节制】死亡，代码灰色Type-5300。”

　　里昂单手抽出生命检测器，将浮空的蓝色幻屏调灭，揣回腰间。

　　他撑着身体，便携药包空空地张开着，扔在一旁。两管止痛凝血药剂已经用空，绷带刚缠上亚久津仁的伤口就被浸透，只能紧紧地再贴一层。

　　里昂用手背混乱擦了擦汗水。他认真又迅捷地为亚久津处理伤口，紧凝的眉眼间有一种稍微松懈就会垮掉般的、认真的劲头。

　　亚久津连痛吟声也发不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绞缠在伤口乱肉中的精铁钟针残块，被用力扒拽掉时，那过于鲜明的拉拽痛楚。

　　里昂手上沾满了亚久津的血。那种融合了X黄金血力量的红水，总是飘散出异常的残酷血腥气味，像是某种能够吸引魔鬼的、来自地狱的味道。

　　大风不停拍击着四面洞开的圆形钟楼。曾是教堂钟顶的这间天台，此刻也不需要庄严钟声真正响起，仅仅是这血色压低的天空和盘旋的风声，就足以构成某些直达荒芜天国的呼喊声。

　　如果天国当真存在的话——

　　里昂想到这句残酷神语般的怪异句子，思绪断片了一下。他颤抖着手指，将绷带系好，眼看着浸透血色的软布部分，朝活生生挖空的伤口深处塌坠下去一块。

　　里昂颓然放下身姿，瘫坐在亚久津身旁。

　　亚久津微微睁开眼睛，沉重刺痛的喘气声频率慢不下来，不然就会窒息。

　　他的胸膛里，传出着咚咚的、艰难却有力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让里昂回神，他抬手捂抚自己的胸口。他的心刚才跳得那么快，就在与亚久津互相缠拥、悬在死亡一线之上的时候。

　　是因为近在咫尺的、被那些人面肉球咬烂的死亡危险，还是……因为那从没有体验过的、将他紧拥的怀抱？

　　里昂吸了口冷气，呼吸通顺过来的瞬间，如同溺水般急促喘气。他刚才流了许多泪，硬是没有借此发出颤抖的泣声，只是赶紧替亚久津处理伤势。

　　这时，在这人间炼狱的围堵之下，里昂感觉到堵肿的咽喉中还含着流泪的后劲儿。他只能像个孩子似地，频率微快地喘息。

　　亚久津支起身体，皱眉沙哑地骂了声粗话。

　　里昂骤然警醒，立刻翻身跪支一腿，虚按住亚久津骇人失血的腹部，“阿仁……”

　　“你哭什么，里昂？”亚久津唇角一动，露出一个转瞬的微笑，“如果是别人，挨了穿腹的重伤，那就已经死了。但我死不了……”

　　里昂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仿佛向地狱中寻找某些回忆的幻影。

　　“我——”里昂侧抬起头，避开亚久津直视的目光，灰金色的头发在风中乱飘。他脸上的泪痕擦抹成凌乱的血尘痕迹。

　　“我害怕血。”里昂哑声说道，“我害怕止不住的……像流水一样流失的鲜血。”

　　亚久津微微歪头，黄玉色的瞳孔中落着一片虚弱又宁静的清光。

　　“里昂……？”他低语道。

　　“我有许多同伴在这里牺牲。”里昂侧过掌心，手心朝上粗鲁地乱擦了一把泪水，“「保护伞公司」在这里做生化实验和人体改造。变异原液和基因样本泄漏，这里一夜之间变成了……”

　　仿佛有此起彼伏的、非人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乘风传来。

　　亚久津冷移目光，向风里扫视一圈。

　　里昂也侧过头，捏紧了拳头，“「保护伞公司」分裂后，我所隶属的人类至高委员会容纳了其中所谓‘和平派’的势力，将另一派所有恶毒的研究成果废弃，并永远追剿清除他们残留的变异垃圾。”

　　“所以……”亚久津虚弱低语，“这座什么破生物研究所，就是那些混蛋留下的垃圾之一？”

　　“包括这个什么「迦尔基计划」。是研究超自然强大生物的计划，据说不止有「保护伞公司」参与其中。”里昂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用双手按住亚久津腰身两侧的绷带，紧紧向下揪定，以免被浸透的血色部分翘起来。

　　里昂的声息和身形，就这样靠近亚久津。

　　“「保护伞公司」没有发生变异泄漏之前，有许多研究曾被官方承认。包括这个「缸中之脑」——”里昂咳了两声，将沙哑的嗓音咳破通顺，“这里就是最初的「缸中之脑」实验基地，也是众多病毒原体和变异生物涌出的地方。”

　　“你来这里，”亚久津缓眨眼帘，看向这个比自己年长成熟的、却仍然有一颗会痛的心的男人，“是为了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给你的同伴们复仇？”

　　“……”里昂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亚久津骇人的伤口，“……他们死的时候，也是像流水一样失血。那么多血……”

　　亚久津沾满尘粒和血痕的右臂突然颤了一下，从皮下深处泛起神异的青色月痕。

　　他微微瞠目，又沉下目光，没有立刻提及，仍是听里昂说话。

　　“「保护伞公司」被废弃的一系列研究中，有配合生化实验研制的反向解药。即使是现在不见真面目的、仍旧与人类至高委员会合作的正面势力，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保护伞公司」一开始并非想制造末日，而是想研究永生和更强大的人类生命体。”

　　里昂被反涌上来的血味堵住咽喉，手背顶住口鼻，用力通顺下刺痛的呼吸，连续剧烈咳嗽几声。

　　他继续用残留着痛喘的声色说道，“所以配备了各种变异研究的配套解药。「保护伞公司」分裂后，我们在追击各种变异垃圾的过程中，最初也使用了大部分保留下来的解药，也确实减少了一些伤亡。”

　　亚久津向上撑起身体，后脑靠在冰冷的石面上，银发风中飘摇。

　　“那你牺牲的同伴……”他感觉到，有一股无声洪流般的心绪，正从里昂心中倾涌出来。

　　亚久津的手臂下，越发透露出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流萤般涌动的月影。

　　“人类至高委员会——总之，就是现在说了算的大人物们——因为不可控的基因异化，认为再使用这些解药，会造成反效果。而且，‘已经决裂出去的「保护伞公司」的罪恶势力，不应该再给予他们任何信任’。”

　　亚久津分明感到一股滚烫的痛楚，从身体深处汹涌上来，活生生变成了伤口中涌雨般的鲜血。

　　里昂倒吸一口气，将仅剩的凝血药水泼在伤口上，又用掌心悬空虚盖住亚久津的腹部，抬起残凝着泪痕的脸庞，痛苦又歉意地看向他，“抱歉，这样吸收药效最快……”

　　亚久津只是紧紧皱起冷厉的眉眼，看向里昂那漂亮的眼睛，“总之，那些解药都被取消使用了？”

　　“确实不断有战斗员伤者异变、到最后只能由友方杀死的事件。”里昂说道，“但是，解药原液中的零号样本，就是一种代表着超限度加快愈合和止血功能的药物——明明是有效的。没有任何牺牲事件和后续解剖断定，这种不涉及基因内部改造的解药，会有什么造成变异的风险。”

　　里昂看向大风吹袭的方向，脸庞映照在凛冽的血色天晖下，“但是大人物说了算。他们没空详细追查每种解药演变到现在的真正效果，只要一刀切全部废止——”

　　“不是说这些解药是产自「保护伞公司」罪恶背叛的那部分势力吗？”亚久津轻笑一声，将沾满血点的银发缓缓用力捋了两把，“权力与立场之争……如果现存的「保护伞公司」的势力，仍站在人类这边——哪怕只是看上去是善良的——他们就不能与罪恶的昔日同伴再有瓜葛。”

　　里昂苦笑了一声。在翻滚的红云和风影映照下，亚久津的形影深深刻印在他眼中。

　　“我对权力立场之争实在没有兴趣。我想尽量清理这些恐怖的变异，尽量使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里昂喃喃道，“但是，我那些牺牲的队员……”

　　他低垂眼瞳，悬覆在亚久津腹部伤口上方的手微微发抖，“最后一个队员死在我的怀里。是我……是我造成了那种无法形容的死前痛苦，使同伴不肯闭上眼睛。”

　　“……什么？”亚久津轻握住里昂发抖的手腕，轻轻一推，让他将僵悬的手落下来，放在自己腰侧。

　　里昂接触到那被滚热鲜血浸透的体温，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睛，“解药全部废止前剩余的那些药物，我们还可以消耗掉。我为了给伤员止血，翻空了所有的药包，注射止血药后发现，那就是我反对废止的止血药原液。”

　　“那是最后的了？”亚久津轻声问道。

　　“对……再也没有了。”里昂腰身失力，颓然坐在地上，“然而是有效的。”

　　里昂深深闭上眼睛，眼珠在眼帘下顶出颤抖的圆痕，“那名同伴短暂止血后，最终还是没能捱住继续恶化的伤势。他死在我怀里，血流得像……”

　　里昂听到风中有哗哗水流的声音，血红的天空融化开来，朝他倾涌。

　　他睁开眼睛，失神地仰望着亡魂纷飞的红天，“如果还有那种原液，哪怕一两支……就能够真正止住伤血，我的同伴就不会死。”

　　亚久津看着里昂。那个坚毅矫健的男人，因为他是活生生的、心是肉做的人，他才会流泪。

　　“尽管他们都说……”里昂眯紧眼睛，用力擦了把泛湿的眼睛，“‘里昂，这痛苦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一意孤行给他们疗伤的我，只是忽略他们惨痛的声音。”

　　里昂自嘲地笑了一声，声色被泪意浸得发紧，“我总是一意孤行，被人讨厌。”

　　他还是没忍住泪水，将沾满血土的手臂挡压在眼前。

　　“没事的，里昂。”亚久津倏然开口，浸透冷酒般的声线柔声低诉，“流泪有什么丢人的。”

　　里昂的手臂僵了一下，抬起眼瞳看向他。

　　“如果是我的话，”亚久津说道，“惨痛地失去伙伴，经受活活撕裂的伤痛——而且，明明有机会使人得救，却硬是失败，硬是要目睹死亡。”

　　亚久津想起里昂被锁在处刑椅上，却只是忍痛怒吼，“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不相信那些药有效？如果还有药……他们明明就可以活下来……”

　　里昂经受着活体吸走生命本质的痛苦处罚，却不是为自己而嘶吼。

　　亚久津与里昂对视时，眼睛被转瞬的幻光刺痛。那是里昂带给他的光明感觉，正因为是深深被触动的光亮，亚久津才不能直视，因为自己的心一定会决堤般掀起一种……

　　令他铁壁般的冷酷、面对这末日世界的决绝，都微微颤抖起来的，名为“温柔”的感触……

　　亚久津的目光轻颤一下，眼珠如冰凝结片刻，仍是抬起，看进里昂的瞳海里。

　　“我也会流泪。”亚久津说道，“我会痛哭不已。”

　　随着这句毫不掩饰的剖白，亚久津臂肉下涌动的月光，穿过皮肉透起雾气般的冷辉。

　　亚久津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某种低语，或者只是幻梦般的、有轻柔罗网铺天盖地涌罩下来的感觉——深藏在他体内、却根本无从把握和控制的灵能，与幽空中的、超越尘世的某道气场，骤然相融了。

　　“……精神场。”亚久津看向空中。在那凝血般的云霾里，无论降临的是神明还是恶鬼，他都不会躲闪分毫。

　　“……阿仁？”里昂扶住亚久津的肩膀。两个身形势均力敌的男人，互相顶撑着，踉跄站起。

　　“一股非常强大的……精神场。”亚久津追寻着本能，将肉里月光带给他的细碎心灵感应，拼凑成虚妄的灵感。

　　“「缸中之脑」的初始研究场所确实就在这里。”里昂抽空胸腔气息，狠狠地深呼吸几次，打起精神来。

　　这一刻，里昂甚至觉得，“我向他倾诉过了……没有保留和遗憾。”这近似悲怆的欣慰感觉。

　　“而你——”亚久津站不太稳，身体太过沉重，掏空的伤口甚至清晰传出着被风穿过的、骇人的摇动和痛觉。

　　他直接将身体重心托付给里昂。里昂环撑住亚久津的臂膀，接住了他。

　　“这里有最原始的样本库。你是想来寻找那种分明有效的止血药的原液，至少再面对致命出血伤害时，可以拯救一些人。”

　　亚久津的话语，让里昂苦涩又欣慰地噗笑出来，掌心宽厚有力地拍拍亚久津紧绷的臂膀，“不惜来到已经列为禁入区的浣熊市。真是到处找麻烦，我这个人——”

　　里昂想到亚久津果断违反人类基地规定，飞快驱车闯进禁区的那股气势。他微微颔首，向亚久津虚空轻碰额角，“你也一样。”

　　“我非达到目的不可。”亚久津撑住身体，臂膀挎在里昂肩头。两人扶持着，走向尘土飞落的悬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