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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手持银瓶秋水凉 ...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此为断章——详见《生我之后我是谁》)
      畅春园清溪书屋
      “等等,你等等!”玄烨辗转在梦境里,猛地翻身碰落了小几上的药盏,手上的明黄锦囊也一同跌落在地。
      “砰”的一声,碎了心里的梦,醒了梦里的自己……
      “皇上!”“万岁爷!”皱眉,挥手命退鱼贯而入的侍从们,玄烨闭目叹息,重重躺回卧榻上,颤抖着喃喃“是朕让你等得太久,你纵是好脾气,也不耐烦了么?”蒙上被子,紧紧遮住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住悲怨,就可以重拾美梦,就可以回到从前……
      脑海里的佟麝薰正清脆脆地问:“皇上圣明,所谓秦有阿房,汉有上林,唐有绣岭,宋有艮岳,试问我大清有什么?”脑海里的佟麝薰正轻巧巧地劝:“皇上要修园子么?与南苑相较,麝薰还是更喜欢西山。听闻西直门外十二里曰海淀,有前朝武清侯李伟旧墅,故迹堪寻,不若加以整改,又是一番壮丽。”脑海里的佟麝薰正笑微微地叹:“尝闻君德,莫大于仁。体元出治,于时为春。畅春园——真是个好名字呀!”
      脑海里的佟麝薰,忽然皱起眉头,敛首嘤嘤地哭起来。玄烨动容,急得起身安抚,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梦。但嘤嘤的哭声作不得假,“是谁?谁在那里?”缓慢起身,人老眼花,努力要看清眼前恍惚的人影。那影子熟悉又陌生,跪在地上,捧着锦囊,已是泪人。
      “是……”玄烨眯起眼睛分辨着,双目倏地睁大,挣扎着走过来,不相信的惊叹:“薰儿!”
      “皇上恕罪。”我连忙扶住他,急急解释,“是奴婢,奴婢想把皇后娘娘的遗物收好。不想惊了圣驾,该罚!”
      “你?不是她。”玄烨摇晃着坐下,失望的苦笑,“是呀,她若在,怎能仍是少年模样?也该与朕一样,白发皓如霜雪了。”
      “皇上不是答应过娘娘,要为她遍寻仙方,永葆青春美丽的么?”取来披风,搭在他肩上,再静静跪在他膝边,收拾着缎绣的衣角,“怎会任她红颜老去?”
      “呵呵,傻丫头。”玄烨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颤巍巍的笑着,“那是朕哄她。”
      “君无戏言,皇上竟然……”我学着他的样子,苦笑连连,“这么说起来,她……还真可怜。”
      “可怜么?呵,”玄烨长叹一声,“到是她把朕哄得好残!说什么‘朝为画眉鸟,暮作白头翁’;说什么‘化灰化烟,不离御前’。到头来,还不是早早撇下朕,一个人去了。”
      听着,听着,即使面色木然,还是忍不住落泪,小声分辩着,“她不会离开,也不曾走远。即使皇上忘了,即使岁月苍老得再无力挽留什么,她也决不会,任君独行……”
      “其实,”他的声音忽然在暗夜里响起来,好听的吓人,“其实每次看到你,朕都会觉得麝薰她好像就在身边。你让朕想起她,不断不断的想,想着她笑盈盈泪汪汪的眼睛;想着她好的坏的作为;朕不停的想,实在是想她,想对她说,说朕没有忘记答应过她的事;想……咳咳!”
      听他气喘,慌忙站起身,急急轻抚着他的背,试图抚平他的阵痛,“皇上,躺下歇歇吧。太医不是劝您不可久坐么?”
      “你!”玄烨攥住我的手,缓慢站了起来,一边向着卧榻走去,一边吩咐着,“传谕,把老四叫来。朕要见他!”看我惊愕的样子,转而笑笑,“还真是像她呀,总这么多心。”
      “这个时候,谁不多想?皇上可否告诉奴婢,传旨何意?”我管不得礼数,这是康熙朝最后的时刻了,每一步都分外要紧。
      “不行!”看着我失望的样子,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说,“朕不能。就算是麝薰在这里,这么要求,朕也不能答应。”
      “是,是么。呵呵”我尴尬地笑笑,“是奴婢多嘴了。”
      “知道这儿是哪里么?”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继续喃喃,“清溪书屋。知道什么是清溪么?”玄烨拾起锦囊,示意我打开,平平淡淡地吩咐,“念给朕听。”
      “是!”颤抖着接过那熟悉的锦囊,明黄——是君王独有的颜色,一个个万字丝丝缕缕、缠绵不绝。当年它像个“特别专递”似的,在玄烨与麝薰之间交换着酬和之作,交换着彼此的心声。有点懊悔,自己写过那么多,早已忘记。今天会是什么装在里面?
      映入眼帘的是麝薰的字体,揭开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
      “近日翻看唐女子诗作,偶得一首,煞是有趣,录来与万岁共赏‘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万岁若觉得这话还有几分道理,请来与麝薰一叙;若觉得此话毫无道理,也请屈尊景仁宫,明示正意。——十六年九月初四戊寅”

      康熙十六年九月初四
      景仁宫
      “主子,您写这样的东西给万岁爷。真的可以么?”灵芸看着手中的小笺,为难道:“不会因为不敬,被治罪吧?”
      “不怕。”看着她担心的样子,自己也有些难过,“自册封以来,他赏赐到是不少,可人却难见了。再不出奇,怕他就把我忘了,不来了;他再不来,怕有些个不安分的到是要来把我,连同这景仁宫一并拆了。”话虽说得恶狠狠的,可一抬眼看到灵芸心疼的目光,怨气霎时散了大半,“你不必替我愁。我可是贵妃啊,总有办法。”
      “主子还在为前几日设宴的事堵心么?依奴婢看,主子做的很好了。皇上要给长白山加封号,还定了春秋两祭,主子已是费力累心。谁知康亲王一道什么擒了朱通昌的奏报,又引得太皇太后那边开席宴请八旗老福晋们,平白添了许多事出来。眼看快重阳了,哪件事不得您劳神,就算有什么不周不到的,也是难免。您大可不必求全。”
      “这丫头可是‘疯了’,引出一车的话来。”我强笑着打趣灵芸,“再不出去,看你如何适时把信递给小桂子。”
      “奴婢可是为了您好。”灵芸叹气转身离开,轻声细语地,“何苦用那没心眼的话来堵我这实心眼的口。”
      看她走远了,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心疼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叶嬷嬷的声音,“这回到是灵芸这丫头占理。可惜太嫩了些,她哪里懂得您的心,哪里见过这宫里的丑。来,”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叶嬷嬷的手把我的头揽在胸前,轻抚着,“跟嬷嬷说说,那些狠心短命的都把什么烂了肠子的话传过来了?”
      听她话说得贴心,我再也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嬷嬷”,扑进她怀里哭诉起来,“她们什么都让我做,皇后推下来的是旨意,咱们不敢不听;嫔子们顶上来的是难处,咱们不得不听。里外上下,全都要我来打点,难处的难为的难做的都是我的事,明里说是皇后信任,可代为行事,却没有半分权力,还要承担所有责任。做好了,是她们一体同心;做坏了,是我佟麝薰一人之过。底下人在说,说我什么都不懂,行事没有皇后周详,甚至还没有嫔子们体面。我不甘心,从来都没这么委屈过,我真的好不甘心!”
      “真是苦啊!”叶嬷嬷把泪眼汪汪的我扶起来,“来,看着嬷嬷。”语重心长地,“嬷嬷有话要问主子几句,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主子为什么这么苦?”
      “是,是因为我,我是贵妃,活,活在宫里。”我抽噎着。
      “为什么作贵妃?为什么在宫里?”
      面对她的追问,我愕然,但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为了能和皇上在一起。”
      听了我傻乎乎的回答,叶嬷嬷笑了,“奴婢没什么要说的了。主子自己会想明白的。”
      “可是,可是他都不来看我!”我忍不住撒娇,随着性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凭什么不来看我?!”
      “个人有个人的领悟,主子早晚会明白……”叶嬷嬷叹口气,“依着奴婢的主意还是趁早儿收拾收拾,皇上怕是一会儿就到了。”
      “他……也许不会来啊”冷淡的语气,骇住了自己。
      叶嬷嬷不解道,“可是主子才刚明明写信叫皇上来,不是么?每次主子写信,不管写什么,皇上不是当日就到的么?何况这次是主子写明要见皇上的。”
      “是啊。每次都是,可是……”收拾起泪眼,挺起胸膛,“每次是多少次呢?同样的手段,终会让人生厌;同样的心情,总会疲倦吧。他,和我,到底谁会耐不住,先作改变呢?利用他的宠信,操纵自己和他人命运的想法,我早晚会有吧;对我的心情熟视无睹,收到信却漠然置之,那样的他早晚会出现吧。那一天,我将何以待他,又将何以自处……”
      看着麝薰空灵灵的一双眼睛,叶嬷嬷轻叹,“即便如此,主子还是放不下皇上啊。为着想和皇上在一起熬了这么久,轻易就变了,主子只会更不甘心吧!这么喜欢皇上的主子,是不会改变的;面对着这样的主子的皇上,又怎么忍心改变呢?”
      “喜欢!是啊,太喜欢了,才会想把他攫在手心里,紧紧的。”说着说着,我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怕他会不舒服,会喘不过气来,怕他会因此讨厌我。可是放开了手的自己,会心疼呀,空落落的,凉凄凄的疼。”
      “唉!造孽啊……”叶嬷嬷淡淡的叹气,把我推到妆台前,熟练地打理着,“奴婢可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可以没有心,可以没有情,就是少不得漂亮的脸。”

      弘德殿
      “讲官们都走了?”小桂子偷瞄了下殿里的情形,低声询问当值的小太监。
      “是。喇(沙里)大人、陈(廷敬)大人、叶(方蔼)大人、张(英)大人才走不久,奴才们依着公公吩咐,已为皇上换了茶。”
      “嗯,做的好。”小桂子才笑眯眯的摇了一下小太监的肩头,马上就换了严肃神情,“我进去伺候万岁爷,你们几个可得在外面立好了,别叫人说我小桂子调教出来的没规矩。”
      “嗻!”随着小太监们的齐声答应,小桂子躬身进了正殿。见玄烨正伏在书案上,琢磨着什么,不敢打扰,即使怀里的明黄锦囊捂得发烫,也只得垂手立在旁边,不敢出声。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玄烨喃喃,“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摇摇头,皱眉自言自语着,“并无矛盾之处,又何来有益无益之分?”思虑片刻,继而微笑着起身,揉揉脖颈,伸伸懒腰,“呵呵,枉费陈廷敬讲了那么久。还是不能完全领悟圣人之言啊!”
      见玄烨神色转朗,离了书案,小桂子几步上前拜倒,“回禀皇上,各宫主子接了万岁爷赏的果子都喜欢的了不得,纷纷地谢恩,叫奴才传话说……”
      “哦!”玄烨冷漠的应了一声,打断了小桂子的话茬,伸手道,“拿来。”
      “嗻”小桂子忙不迭掏出锦囊呈上,掩饰着窃笑,观察着玄烨的脸色。
      玄烨接过锦囊,转过身子,留给小桂子一个挺拔的背影,一个冷淡的声音,“没什么事,你退下去吧。”
      “嗻!”小桂子咬咬牙,心里较劲,退出殿门,“还真是过河拆桥呢!费半天劲儿,什么赏赐都没有就给打发了。”
      手抚着锦囊信笺,眼映着笔笔娟秀,脑海里的麝薰渐渐清晰起来,剑眉微蹙,嘴唇不易察觉的动了动,转瞬间又紧紧闭了起来。玄烨从搁架上取下一个檀木盒子,深吸口气,轻轻打开,一张张大小不一的小笺用黄带子整齐的束好,字里行间飞扬灵动着一个倩影,“你一定很寂寞吧,朕也是啊……”音色温暖华丽,全不是人前的帝王之声,“不去好好待你,起码表面上的冷落,才能换来咱们的天长地久啊。傻瓜!这也不明白么?”小心放进新作,阖上盖子,温柔地捧着,“矛盾啊!本想任性妄为一次,像父皇那样,把承乾宫、朕自己、整个王朝都交给重视的那个人,好啊歹啊都不要紧,与其困死在禁宫里,不如让它跟着咱们一同烧掉算了。可是你不要,你不许,你要朕作仁主明君。”不自觉的眼睛潮湿了,胸前的团龙剧烈的起伏着,玄烨哽咽起来,“其实,你是看透了吧,看透了朕其实不过是说说而已。其实,朕没有勇气割舍,割舍那些阻碍咱们的东西,朕输不起也给不起想给你的幸福。”
      “皇上!”小桂子急急跑进来,脸色苍白。
      “放肆!”玄烨铁青着脸,“无旨擅入,一点规矩也不懂么!”
      小桂子连滚带爬地上前跪下,“景仁宫,景仁宫来人禀报,佟贵妃晕倒了。好像还有烫伤,好像不大好……”
      不等小桂子把话说完,玄烨一把推开他,箭步奔出门去。

      景仁宫
      眼见服过药的麝薰气色逐渐好起来,玄烨腾出功夫,瞪着跪了一屋谢罪的奴才,“真会伺候啊!你们还嫌自家主子病不够重,不教她好自将养着,怎么又下厨炒起红果儿来了?灵芸!你说。”
      “奴婢该死!”灵芸哆哆嗦嗦地问答,“这些天宫里事多,主子忙得几夜都不得好睡,精神本来不济。出了事,都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奴婢领罪。”全不管小桂子频频递过来的眼色,一味地哭。
      “奴婢有罪!”叶嬷嬷跪在地上,压着有些沙哑的嗓子,“为着重阳宫宴座席,主子吩咐奴婢去慈宁宫讨太皇太后示下,回来正遇上要去坤宁宫取宫宴菜单儿的灵芸。奴婢知道主子身前没了人,应该早些回去,可主子还交待过奴婢一定要去御膳房看看花糕的事由儿,就耽搁了。全是奴婢的不是,请皇上治罪。”
      “哼!”玄烨冷笑一声,“请罪?推得干净!刘顺儿,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你怎么说?”
      “嗻!”被点了名的刘顺向前跪爬几步,颤抖着,“主子说,过了重九皇上要去遵化谒陵,叫奴才们早做准备,一定要周详,如今天凉了,决不能在饮食穿戴上亏了万岁爷。奴才们一早儿就奔了御茶房,回来方知道主子出了事儿。是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甘愿受罚!”
      随着玄烨凌厉的目光所及,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吭声。
      “都下去!”玄烨冷冷地,再不去看他们。
      小桂子识趣地挥手打发着下人们,最后自己也退出门外。
      玄烨翻看着桌几上的单子,“清煮板鸭要熟烂,香糟嫩蟹须用良乡酒,炖银鱼……”苦笑着望一眼睡梦中的麝薰,“食单上也要加眉批,你要做御厨么?”撇下食单,拿起一章折子,“长白山乃我大清发祥重地,奇迹甚多。当今加封号于山灵,为永著祀典之想……”看麝薰的一段文字下面,竟是东珠笔体,疑惑地念下去,“文字尚可,讲述明白,然疏少立意,不得要领。命作此文,乃为宫内一干上□□会皇上祀天地、飨宗庙时必躬必亲,竭尽诚敬之心,非是要你做流水账。”看着,看着玄烨锁紧眉头,“评得实在,只惜刻薄。才命了礼部会同内阁详议此事,年底方有结果,催命似的叫她写来,如何舍得?”摇头搁下,不小心碰掉了个小葫芦,拿起来细瞅原来是个鸣虫儿罐子,小巧可人,烙着双飞蝶,可惜还没完工,喃喃自语着,“好像荣嫔那儿也有这么一个,说是佟贵妃赏的。”拿过葫芦坐在麝薰跟前,轻轻播弄着她脑门上的碎发,小声叹道,“不知珍惜身子,做这费神费眼的活计。这又是给谁的?”
      “嗯!”手上火辣辣的疼,头却痒痒的,恍惚着睁眼,竟然见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一惊就要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别动,就躺着说话也使得。是朕搅了你,累了就睡,你该多养养神的。”
      听他的话,我笑了,“皇上难得来一遭,麝薰却睡着。待醒过来,要悔死的。”
      “怕不待你悔死,就先把朕气死了。”玄烨黑着脸,克制不住,开始了唠叨,“怎么就忙得几夜不睡了?怎么又亲自定起宫宴食单来?座次安排是皇后的事,你管它作甚?让你拟谕你就写,朕还养着礼部干什么?有工夫给她们做鸣虫儿罐子,没工夫调养自己个儿的身子么?熬糖炒红果儿,真有雅兴啊,又是给别人做的吧,告诉朕,这回是哪个天杀的闹馋虫子啊?!”
      看他气鼓鼓的,我只是笑,想拍拍他,却被自己粽子似的两手吓住了。见我惊愕神情,玄烨的脸一下子由黑变红,小声嘟囔着,“朕说过,你的手只有朕能碰的,就没准她们给你包扎。”
      “让皇上为难了吧?”我看着实在不能算及格的‘治疗结果’,笑道,“好在伤得不很厉害。”
      “你还说!看你的手破了,朕就像自己的心给人扒了皮似的疼。”又羞又恼,这回他真急了,赌气道,“你干脆拿把剑直接把朕捅了吧,不算弑君。”
      看他这样失态,到叫我不知如何劝解,只好念念叨叨地慢慢说点什么,和缓气氛,“重阳是节庆,要让宫里上下都喜欢,食单自然要上心;上回慈宁宫宴赏八旗福晋,麝薰没安排好,显了眼,不想这回太皇太后还叫我主事,怎么能不小心啊;帮皇后给后宫拟谕是体面,不能推的;天凉了,正是宫里姐妹养鸣虫儿的时候,烙画小葫芦好使又体面,白天搁在太阳底儿下,晚上揣在被窝儿里,”看他面色和缓下来,我轻叹着继续,“长夜无聊,听听虫鸣也好解闷儿。宜嫔难得跟咱们开回口,可不能驳了面子。再有,皇上不是常说沾了糖稀的山里红好吃么?看见您赏的果子,就想自己炒来试试,要是成了,皇上去遵化的路上就能带点儿。反正这宫里断不了煎药,都添了灶了,家伙什儿也齐备。不想才开始熬糖,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别说了。”玄烨低着头,一把将麝薰搂在怀里,“别说了!别说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急促低沉的声音,“朕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给你添了这么多活儿。朕要是来,要是天天来,她们就不敢了。”
      “嗨。”轻声叹气,抚着他的肩膀苦笑,“那样的话,麝薰每天的活儿不但不会减,只怕又会多一件事由儿——伺候万岁爷。”
      “那就跟朕去遵化!”他忽然放开拥着我的手,瞪着黑亮亮的眼睛,勇气十足地,“忙完这阵子,初十咱们一同谒陵去。你随朕走了,看她们使唤谁去?你也好抽工夫歇歇,在朕身边断不会委屈了你。”
      我的脸被他的目光映亮了,看他认真,看他恳切,怦然心动间,只一转念,又觉眼前一片灰暗,无奈地摇头,“不妥。”
      “不碍的!”玄烨努力说服着,“你放心,不用怕,朕会办好的!”
      “不妥啊!”我继续摇头,盯着玄烨灿若星辰的眼睛,“皇上是要去看仁孝皇后的,带了谁去都不妥。芳儿姐姐她,必定不喜欢的。”
      “你!”玄烨愕然,愧悔地别过头去,喃喃“你怎么知道……”
      “将心比心……”我话音刚落,见他猛地一阵,俊秀的背影写满失落。好想攀附上去,是呀!我该借机攀附上去,解他寂寞,固我荣宠,两全其美。抬手间看见手上层层裹着的白布,想着他笨拙的认真,一怔,终于没有抚在他身上。
      “哎呀!”许是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忍不住低叫起来。
      “怎么?”玄烨忙的回头,忘了适才的别扭。
      看他紧张地检视我粽子似的双手,忍不住笑起来,“好在伤的是手,若是脸,皇上可就不会来了。”
      “胡说!”玄烨显然更在乎我的伤势,不作争辩。
      “本来么!麝薰丑了,老了,皇上才懒得来呢!”我看他红了脸,觉得有趣,就嘟着嘴故意刁难。
      “矫情!”看我的手没事,玄烨长舒口气。
      “会啦!麝薰会老啦,老了丑了,皇上就不喜欢啦!”我动不得手就用胳膊肘顶顶他,自己难得的撒娇让他难得的轻松,是啊,总不能老是叫他揪心。
      “罢了,罢了”玄烨绷着脸不教自己笑出声,“不等薰儿老了,朕就求药去。那种永葆红颜的仙药,海内海外的寻,求来给你。”
      “不灵怎么办?”
      “不灵的话,就罚朕天天对着变老的麝薰说喜欢,看你那时还嘴刁不?”
      “哼!”我红了脸,看他笑得开怀,却撕心裂肺的疼,扎进他胸前,闭上泪眼,“不用皇上费力去求什么仙药。麝薰永远也不会老的……”
      “你又知道……”玄烨微笑着拍拍我的背,“圣人都说了,求则得之。朕不会也不能再退避,该求的不能轻易舍弃。”
      听他口气,像是想起什么不得已的往事,忙打岔道,“孟子他老人家还说‘得之有命’呢!皇上说麝薰可有那个福气么?对了,讲官们把《孟子》讲到哪儿了?那个什么《四书解义》可得了?”
      “说到这个朕到想起个事儿来。”他果然被引到别的话题上去了,“那几个讲官甚得朕心,想赏他们点什么,又没个由头也没个主意。你到帮着琢磨琢磨。”
      讲官啊……我心里嘀咕着,这时候是陈廷敬和张英(张廷玉的老爸)吧,到是讨人喜欢的,放开胆子说,“前儿太后要给皇后和我添两顶薰貂冬帽,库里翻出上百张貂皮来,不用怪可惜的。天凉了,赏些貂皮配上表里缎子,叫他们做冬衣,岂不贴心?”
      “这主意好!”玄烨笑赞着,“还是你机灵,实用又体面。能者多劳,怪道她们指着你。”
      “是啊……”我苦笑着,不置可否。
      “你别为难。”玄烨知道话说的唐突了,急着辩解,眼里是化不开的心疼,“你就是求全的性子,万事不肯敷衍,可亲力亲为总有个限度,赶明儿朕向皇祖母说去,你身子不好,累不得……”
      “算了!”我摇头阻止,“皇上不知道,册封之初太皇太后就叫麝薰去问过话。她老人家拿张仙人图说事,教导宫里规矩。皇后是坐着的正神,受众人供养朝拜,贵妃是立在旁边的持瓶仙女,法器在手,用不着叩拜却要担着责任。至于那瓶里的水是凉得冰手还是烫得扎人都不重要,关键是仙女要拿住了,失了手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朕,朕不明白!”玄烨近乎是低吼着,释放难言的压抑,“朕这就找皇祖母去。”
      “皇上!”顾不得手疼,我扑上去抱住他,“这瓶子东珠拿了十年都没说什么,麝薰才接手就叫苦,可怎么在宫里立足啊?”感觉着他沉重的呼吸,我无声的哭了,泪湿了他的背,凉透了他的心。
      “朕不该作皇上的,朕作不好皇上的。为了成全朕,你们死了,走了,病了……是朕害了你们!朕,朕”哽咽着,“朕是个不祥之物,和朕贴心的一个个都没了,你还是躲远些,朕不怪你。”
      听了这话,我把他抱得更紧,“皇上忘了我的名字么?麝薰……”哭着哭着笑起来,“真高兴,是皇上让我明白自己个儿名字的意思了。龙沉檀麝,是香,麝薰是香啊。金殿上、佛堂里、案牍间为你静心调神的香啊,不管焦首日复日,哪怕煎心年复年,化灰化烟,不离御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手持银瓶秋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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