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二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覆雨出现在她身边,往外看了看:“人?哪儿呢?”
      谢召:“庭院那边,院墙上。”

      覆雨眯起眼往远处的院墙上眺望了一圈,茫然地摇摇头:“没人啊。”
      谢召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抬头望去。隔着重叠的屋檐,那高高的院墙上,分明坐了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外面风雪满天,怎么有人坐在院墙上?
      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素白,乌发高高束起,衣衫头发落满了雪。他一条腿随意支着,正伸手去接天上的雪片,衣袖堆在小臂,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
      谢召却不知怎的,顺着那半截手腕,看见了他衣袖里露出的半截红绳。

      她怔愣了一下,那少年似乎意识到了这边的目光,转过脸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庭院遥遥碰上,少年笑了笑,随即一只手掩住半张脸,咳嗽起来。

      谢召隐在袖子下的手指下意识蜷了一下。

      覆雨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某个方向,却又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觉得小姐此刻有点反常,和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样子不大一样。
      有点怔怔的,好像陷进一场经年的旧梦。

      覆雨扯了扯谢召的衣袖:“小姐。”
      “小姐?”

      小姐石化在原地,一动不动。
      覆雨担心起来:“不会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吧?”

      听见“脏东西”,谢召终于有了反应。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神情有点复杂。谢召打量了覆雨一番,终于开口:“没什么,看错了。”
      覆雨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谢召“嗯”了一声:“回去守灵吧。”
      覆雨应了一声,转头往灵堂里走。她走了几步,忽的停下来,扭过头去。

      ——谢召一直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看着她。

      屋外惨淡的光照进灵堂里,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灵堂内一片让人心惊的寂静。

      谢召见她回头,忽而勾起了唇角:“怎么了?”
      覆雨问:“小姐怎么不跟上来?”

      谢召于是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覆雨面前,慢慢俯下身子,凑近了覆雨耳边。
      “我怕你呀。”谢召用气音道。

      覆雨:“......”

      她动作很僵硬地抬起脸,看着谢召。
      ......如果那张没有五官、一片模糊的“脸”也可以“看”的话。

      而她的背后,不知何时被贴了一张薄薄的符纸,不知是谢召什么时候贴上的。

      “覆雨”静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还没叫完,谢召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纸,麻利地往“覆雨”面门上一贴!

      尖叫声戛然而止,对面的“人”努力了半天,只能一边发抖,一边发出呜呜咽咽的哼唧声。

      谢召直起腰,心道:老爹给的这破纸居然真的有用。
      店里生意近来都是她带人跑,她老爹乐得清闲,不过每次都会嘱托她带上几张符纸出门。以防万一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歹有个自保的法子。

      “学的不大像。”谢召一边转头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还敢探头往门外看,借给覆雨百十个胆子,她都做不到。”

      身后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的“覆雨”:“......”

      迈步跨出了门槛,谢召“砰”的一声阖上前厅的大门,背后只传来“覆雨”隐约的呜咽和尖叫声。

      -

      谢召绕过回廊走到庭院里的时候,那白袍的少年已经从墙上下来了,正站在院墙下一株枯死的松树下,抬头摆弄着半截了无生气的枝丫。
      他一抬手,又露出瘦削苍白的手腕和那根红绳,在夜色和飘雪里,红的惹眼。

      谢召走近,才发现这人可能是闲得慌,正不紧不慢地用手拂去树枝上的积雪。
      可能是太冷,他又低低地咳了两声,然后转脸看向谢召。

      谢召这才发现,这人虽有一副好皮相,但面容上病气浓重,漫天雪雾里显得更加苍白。天寒地冻,这人居然只穿着单衣。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指了指树枝上的落雪:“身体不好,还穿单衣?”
      那人笑了笑,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你也是单衣,你也不冷。”

      谢召不知想到了什么,不作声了。
      良久,她低声说:“我不会冷的。”

      谢召心想,若是覆雨在场,听了她这番话,估计又要吓得发抖了。
      想到覆雨,谢召有点烦躁,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那少年打量了她一会儿,“哦”了一声,没追究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问:“所以你也是被卷进老侯爷的‘魇阵’里的么?”

      谢召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想道:原来这就是“魇阵”。
      她从前在家听老爹说过。老爹说,人之将死,若是有什么未了的遗憾或是念想,求不得又放不下,执念至深,便会形成“魇阵”。
      逝者三魂七魄被困入其中,解脱不得,就成了孤魂野鬼,凶煞异常。普通人一旦被卷入,多半凶多吉少。

      而普通人中,数办白事的人家最怕“魇阵”。
      一般丧葬生意人家做生意前,都要打听打听客人平生诸事,再考虑做不做生意,以免误入阵中——生意没做成,反倒误了自己性命。

      谢召:“......”
      老爹,您真是独具慧眼,接下了这么桩生意。

      少年见她垮着个脸,又打量了她的装束一番,了然道:“姑娘是来办丧仪的的吧,不懂破除魇阵,也是很正常的。”
      谢召问:“你会?”
      少年坦然道:“不会。”

      谢召:“......”
      她刚想开口嘲讽两句,紧接着就听那少年道:“但这是我家,我对这儿熟悉些,说不定咱们能想想办法出去呢。”

      我家?
      谢召愕然望向他,脱口而出:“你是时湛?”
      少年抬手低眉,对她行了个世家公子的礼:“哎,正是在下。”

      “?”
      谢召盯着他,往后缓缓退了半步。

      三炷香的时间之前,时夫人刚刚抹着眼泪和她说:“寄去的书信都石沉大海,老爷和我本来还想着,国子监学业繁忙,他大抵是忙着求知考学,顾不上家里事。可盛京被围三月,粮水全断,听闻城中高门大户都开始易子而食,阿湛他......”
      她哭得肝肠寸断,说不下去了。但谢召知道,这种情况下,人估计是没了。

      可是——
      阿湛他杳无音信几个月,他爹从病重到仙逝都没露面,结果突然出现在了这大煞不吉的“魇阵”里。

      谢召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闷出几个字:“你,是人吗?”

      这话问的很突兀,也没什么礼貌。时湛愣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忽然听见庭院另一头,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簌簌,由远及近。

      时湛当即拉着谢召往院墙后一闪。
      谢召给他拉得一踉跄,一头撞在他胸口上,被时湛伸手护住。

      两人堪堪站定,就见一群身着红衣红裙的女眷提灯从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经过。
      静雪冷夜,这些人脚步匆匆,身上却没沾上半片雪花,犹如鬼魅。
      最后一人脚步一顿,抬起头来。她目光逡巡一圈,似在寻找什么,最终无所发现,愤愤跟在众人身后走了。

      谢召看得清楚,这群人,通通没有脸。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谢召一扭头,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了时湛的人影。
      她这才发现,时湛已经撤到了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双手捂脸,小声嘟囔:“得罪,得罪,男女授受不亲......”

      谢召:“......”
      她默然片刻,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走过去拍了拍他:“对不起。”
      时湛把捂着脸的手收回来一只,变成了单手捂脸的姿势:“客气,客气。魇中凶煞,我们身无长物,最好还是不要与那些人直接接触。”

      魇中众生皆为虚相,除了误入的人和与逝者执念息息相关之人,其余众人都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大多也不以凡尘间的真实面貌示人,所以没有脸。
      而这些“躯壳”,对误入者异常排斥。

      换言之,谢召若是方才跟着“覆雨”走回灵堂,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谢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是说,对不起,方才问你是不是人,是我唐突了。”
      时湛“啊”了一声,把另一只捂脸的手也收了回来,看向她。

      这人眼睫漆黑,眼珠也黑,上好的徽墨似的。一眨不眨看着人的时候,有点儿蛊惑人心的深情相。
      时湛笑起来:“那么,我是人还是鬼呢?”
      周遭一瞬寂静。

      “我不知道。”良久,谢召低声回答。

      她确实不知道。
      这人出现的蹊跷,又对魇阵了解颇深,她很难对他放下警戒心。但另一方面,他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反而帮着她,这让她有点费解。

      而刚刚他抓着她的手指,虽然冻得冰冷,但谢召却敏锐感知到,这不是死人僵直的手指。

      况且,他有一张脸。
      在魇阵这种地方,他就算不是“人”,也一定与逝者——老侯爷的未了之愿关系匪浅。

      谢召说:“你不是说你对这儿熟悉吗,横竖我跟着你,活下去的几率还大一点。”
      时湛敛起笑意,轻叹了口气,突然说:“你大概从夫人那儿听说过我的一些事。但她大概没有告诉你,我命格孤煞,是个不得好死的命,留在府上也只会招来祸患。在这魇阵里,和一个扫把星同行,可不是什么美事。”
      谢召“啧”了一声,有点好笑:“我个做死人生意的,能吉祥到哪去?况且——”

      况且,她也是死过一遍的人了。
      他说自己孤煞不祥,那她这无命无根之人,又该如何算呢?

      谢召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没由来的惘然,猛地刹住了话头。
      时湛盯着她看:“喂......”
      她便语焉不详:“总之,你孤煞,我也孤煞,没准咱俩还能冲一冲这宅子里的鬼气呢。”

      “......”
      时湛没话说了,但还是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谢召的错觉,她觉得时湛那张本来就苍白的俊脸更白了。
      谢召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怎么?”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沙沙的响声,似风过万里林海,树叶婆娑舞动。
      ......可是谢召低头,自己的衣襟发梢都未动分毫。

      时湛动了动嘴唇:“......你转身。”

      谢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转过身去。

      他们所站的的院墙外侧,种着一片竹林。时岁大寒,竹叶凋零,但枯枝却忽然间无风自动,引得一片竹海轰鸣。

      枯竹林深处,距离他们不远,静静立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小男孩。
      男孩瘦骨嶙峋,衣裳上破了几个大洞,在冬日寒天里更显可怜。

      而最重要的是,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不同,男孩有一张玉雕似的精致小脸,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时湛和谢召。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