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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竹影摇曳,乌云浮动。小男孩手里的灯明明灭灭,闪动着如豆的微芒。
      谢召皱眉,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时湛摇头。
      魇阵众生,集世间诸苦万难而大成,是魑魅魍魉般的存在,来去无踪,却与逝者关系密切,其行踪多是逝者在此间的意念投射,他们这些外来者怎么能阻挡。

      两人都站着没动,小男孩兀自在那站了片刻,便一步步往谢召和时湛的方向走来。
      时湛往前上了半步,半挡在谢召身前。
      等到哪一点灯火近前来,谢召才发现,这小孩儿玉雕似的,眉眼干净如画,生得极为漂亮。若是长大成人,必定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可这小孩出现在这里,他当真能长大吗?

      时湛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若能助他解脱,也算积了功德罢?”
      谢召反应过来,瞥了他一眼,嗤道:“你倒是心大,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普度众生么?”
      时湛笑:“彼此彼此。”

      两人拌嘴间,小男孩一步步走到跟前。
      “看新娘子的话,不走这边。”小男孩仰起脸,目光在时湛和谢召之间逡巡一番,定在了谢召的脸上,“你们走错了。走错了,会危险。”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人好不奇怪。谢召蹲下去,平视着这小孩的眼睛:“谁娶新娘子?”
      小男孩说:“住在大宅子里的大人。”

      说罢,指了指庭院那头的侯府的楼阁长廊。茫茫夜色里,侯府宅邸如罩雾中,海市蜃楼一般,看不真切。
      住在侯府里,那便是侯爷了。

      小孩说得理直气壮,谢召却迟疑了下。
      她仰起头,看向时湛,目光变得很复杂:“侯爷,还娶过妾室?”

      静深侯在徽州府一代享有盛名,除了其两袖清风的品性,还有个原因,就是侯府只有夫人,而无姨娘。
      相传当年侯爷与夫人相识于清谈盛会,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侯爷直到去世,府上再也没进过别的女子。

      时湛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默一息。他眉目隐在黯淡的微光里,目光却穿过竹林院墙,飘得很远。
      “没有。”他说,“侯爷情深一世,如你所闻。”
      不知是不是谢召的错觉,她觉得时湛的语气不善。

      谢召隐约觉得这什么“娶新娘子”的喜事有什么古怪,于是很干脆地问:“我们去参加婚宴,该往哪边走?”
      “从院子里穿过去,走到前面的、红色的、很大的房间里。”小男孩纠结地望着她,努力想要组织语言,但仍然说得磕磕绊绊。
      时湛在一旁轻轻“啊”了一声。
      谢召也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停着老侯爷灵柩的前厅么?
      半刻钟之前,她还跪在前厅冰冷入骨的砖石上,替时家那个回不来的儿子一遍一遍烧着金箔冥纸。

      红白喜事,喜乐别离,天下熙熙攘攘,都不过是半户屋檐而已。

      “我们去看看。”
      谢召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站起身来,提起裙角正欲离开,忽然听见时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郎君,你这是在作甚?”
      谢召停住步子,侧目回头。那半大的孩子正死死抱着时湛的一条腿,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他看。时湛看了看谢召,又低头看了看那孩子,无奈道:“是想和我们一起去看新娘子么?”
      小孩愣了一下,面庞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但他闷声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去。”

      不是不想,是不去。
      时湛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站在这儿,护着我娘。”小孩说着,慢慢松开了时湛,“我要好好地藏着她,不能让别人找到她。”
      远处隐约有爆竹喝彩声传来。

      小男孩侧耳听了片刻,急急提起灯笼,嘴里嘟囔着:“晚了晚了”,扭头就跑。
      谢召在后面叫他:“小郎君,你往哪去?”
      那男孩充耳不闻,手中的灯笼幽幽暗暗,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湿冷的寒雾间。

      “这小孩儿好生奇怪,打哑谜似的。”时湛絮絮地说着,忽然看见谢召转过身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若有所思。
      他后退半步:“谢姑娘?”
      谢召:“你觉不觉得,你和这小男孩长得有几分神似?”

      “......”
      时湛脚步一顿,脚后跟撞在一块小石头上,“哎呦”一声,差点儿仰面摔倒。谢召伸手扶了他一把,他一站稳就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一边拿袖子遮着半张脸,一边悄悄用眼睛瞄着她。
      谢召无奈:“好了,我这下知道他不是你了。”

      -

      时湛带着谢召几乎围着侯府转了一整圈,终于回到了前厅。

      门廊重叠,黛瓦白墙。徽州府一带依山傍水,小楼园林讲究清雅毓秀,与盛京城朱门大户的巍峨琳琅截然相反。若是春日,满城风絮,烟雨蒙蒙,别有一番韵味。
      但笼罩在无尽长冬,就显得寒意透骨,一片肃杀。
      两人躲在前厅拐角的窗下,透过推开的窗户往里看。
      方才谢召离开的时候,这里仍是灵堂;而如今,却被装扮成了喜堂的模样。漫天红糜,灯簇琳琅,里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方才被谢召贴了两张符纸的“覆雨”,也消失不见了。

      忽的屋内传来一阵喧嚣,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嘈杂。

      “要迎亲了。”时湛探头,见屋内众人乌泱泱一片出了前厅,往侯府门口去接新娘子。他看了一会儿,缩回脑袋,皱眉道:“都没有脸。”
      顿了顿,又说:“他们人太多了,我们两个活人,根本近不了那对新人的身。”

      谢召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说:“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时湛愕然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一个音节:“啊?”

      谢召假装看不见他异样的眼神,利索地从束好的头发里拔出根镂空的簪子,三千青丝倾泻而下。她打开那根簪子,从簪子里倒出一小把纸灰。
      她用手指捻了一点纸灰,点在自己眉心。

      时湛拧着眉头看她,只见纸灰轻飘飘落在谢召眉心梅花状的花钿上,那梅花瓣居然一瞬间亮起光来,映得她冷冷的眉目间有种浓墨重彩的姝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一闪而过的亮光就隐去了。谢召又把发簪挽回头发上,迈步就要走。
      时湛赶紧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谢召理所当然:“我去看看新人。”

      看看新人?时湛差点笑了,“危险”两字都到了嘴边,却猛然发现,谢召方才说话时,没有呼出的白气。

      时湛:“......”
      他又仔细看了看谢召。风雪逼人,霜寒凛冽,面前的姑娘神情平静,一呼一吸之间确实没有白气。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粒扑过长廊,时湛打了个寒战,回想起谢召方才的那一番举止,迟疑着问道:“......点睛手?”
      谢召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个,八方不动的神情微微一动。

      时湛却已经恢复如常:“哦,小纸人。”
      谢召:“......”

      每当人阳寿已尽,魂魄便会离体,跟随无常度过忘川河,去往一方净土。但若是余愿未了,魂魄被困于魇阵,那就只能一缕孤魂徘徊人世间,不得解脱。
      民间传说,纸人作为“人”的替代,乃是阴阳二世缝隙间的产物,是“缺少三魂七魄”的人。因此,将孤魂封印于符咒中,再将符咒打入纸人躯壳,便能助逝者还魂附身于纸人,宛如活物。这就是“点睛手”。
      点睛还魂,妙手回春,可终究造不出“人”。

      纸人是人而非人,捻一点点封印着魂魄的纸灰,便能短暂封闭五感,魂魄离体。谢召听着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愈发靠近,来不及和他多说:“我魂魄离体的时间有限,耽搁不得。”
      她转身就要走,时湛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他劲儿很大,谢召给他拉得一个踉跄。她无奈再次回头,绷着脸道:“我现在的身体就是纸糊的,你能轻点儿吗?”
      时湛:“......”
      他赶紧松开了手,刚准备道歉,就听谢召的声音响起:“你一定要跟着我?”

      时湛抿了抿嘴,解释道:“这儿危险,我得保护......”
      话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刮过,时湛猛地弯下腰,咳嗽起来。

      谢召:“你保护我?”
      时湛:“......还是......咳咳咳......你保护我吧。”
      她默然片刻,拍了拍时湛的后背,妥协了:“那我带着你。”

      时湛咳得喘不过气,一时没追究这“带”是个什么样的带法,刚来得及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感到有冰凉的手指覆上了自己的手,紧接着他指尖一痛。
      他“嘶”了一声,意识到是谢召取了他一滴鲜血。

      紧接着,他看到谢召环顾了周围一圈,面露犹豫,最终目光定格在她腰间别着的帕子上。
      时湛:“?”

      -

      片刻之后,谢召独自一人循着鼎沸人声,走到侯府大门口,混进周遭一群面目模糊的人中间。
      无人注意她的出现。

      这群人皆身着锦袍,向着门口大街翘首以盼。

      大街上寒雾深重,大雪肃杀之下一片死寂,更无人影。只余下侯府门口这群人兀自欢庆雀跃,声音散落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余下空灵的回音。

      谢召手指摸了摸腰间的帕子,低声问:“还适应么?”
      帕子晃了晃,无风而自动,掀了个角,随后又蔫蔫的不动了。

      看来还没怎么适应这副帕子的身体。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和着敲锣打鼓的吹奏声,从浓雾里,钻出一队红衣的人马。
      “来了!”
      爆竹声响起,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谢召被人群挤到后面,慌乱地护住腰间的帕子。她踮起脚,正好看见新郎官牵着盛装的新娘子下轿。

      新郎官转过脸来,谢召看见了他的脸。
      她将腰间别着的帕子取下来,掩住自己半张脸,用气音低低说:“和你长得八分像,是你爹。”
      老侯爷看着年轻了不少,可面庞上却也爬上了几分沧桑,莫约三十来岁的模样。温文尔雅,笑容清浅,有种浑然天成的书卷气。
      奇怪的是,他面庞上并没有迎娶心爱之人的喜悦洋溢,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

      谢召心头浮起一丝怪异。
      这个年纪才娶妻,推算下来,小侯爷时湛的年纪也不对啊。

      她问:“你爹这时候多大年纪?”

      她嘴唇距离帕子很近,帕子猛地抖了一下,发出了时湛的声音,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你离我远点。”
      谢召:“嗯?”
      “帕子”:“......男女授受不亲。”

      谢召:“......”
      她把帕子丢回腰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说话间,新郎官正牵着新娘子踏上侯府的石阶。谢召恰巧此时正站在台阶上,距离这对新人仅仅一步之遥,她都能清楚地看到新娘摇曳的红嫁衣上的锦绣云纹。

      就在这时,一枚石子不知从何处来,正好落在一尘不染的侯府石阶上,落在新娘子的绣鞋前。
      新娘惊呼一声,站立不稳,仰面就摔了下去。

      谢召柳眉一挑,望向腰间锦帕,正好望见锦帕掀起一角,又堪堪落回原处。

      她脚步微动,在众人的惊呼推搡中上前半步,稳稳扶住了盛装的新娘。
      而新娘的盖头却甩了出去,正躺在台阶上,一旁的无脸的侍女赶紧上前去捡。

      谢召撤开手,问:“夫人没事吧?”
      新娘的脸颊上浮起红云。她转过脸来,盈盈下拜,对着谢召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声音很熟悉。
      ——正是那位拉着谢召和覆雨哭了半宿的静深侯夫人。

      谢召却倒退了半步。

      盖头掀起来,新娘的面庞上也空空如也。

  •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正文没啥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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