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长吟》木易二水

20、第二十章

　　我的画板呢？”我问我的父母。
　　我妈不耐烦的抬起头，“卖了。”
　　你知道吗？原来一个人得到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时，书上描写得什么晴天霹雳，什么当头棒喝，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卖了。
　　我下楼的时候有想过其他的回答，我给你收起来了，我送人了，画板放我那里保存，你高考以后再还你。绝不会是一句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的，轻描淡写中还透露出些许得不耐烦得卖了。
　　“全部吗？颜料，画纸，还有我画好的画都一起卖了？”
　　“跟你说卖了就是卖了，还问什么问，你可是考过年级第八的，你看看你，现在都掉到三十多名了。都高二了，你还不知道着急，一天到晚就知道画你那个破画，画画能当饭吃吗？”
　　又是这句，仿佛人这一生就是为了吃饭活着，什么东西都要与吃的挂钩才好。
　　“可是你们也不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将我的东西丢掉啊！”
　　我向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吼，凭什么啊，他们凭什么可以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可以随便的将别人的东西扔掉。还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仿佛错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一样，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呢，这样极端，把自己孩子当成他们的可以任他们摆布的，会动的，最好是不能有自己思想的提线木偶。
　　我的话似乎触动到了爸爸的某根神经，他将遥控器往地下一扔，啪的一声，遥控器与地面接触的同时，瞬间四分五裂，就如同我的那刻糟糕的心情一般。
　　有些东西就是破镜难重圆，碎了就是碎了，不管手法如何高超，将他修补的如同完好如出的模样，也难改它曾经是已经碎掉了的事实。
　　“什么你的，连你都是我的，我扔我的东西，还需要你的同意吗？你看看你，成绩都差成什么样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画你那个破画，有什么用，你能画成达尔文吗？”
　　“当然不能，达尔文是研究进化论的，他不是画家。你们要不想我画画可以跟我说啊，你们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将他们扔掉。”我快要疯掉了，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它从喉头里挣扎而出，落在地上，溅不起任何的火花。
　　“没通知你？我早在年初就告诉过你，叫你不要画了。你有听进去一点吗？现在还倒打一耙说我没通知你，都高二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妈妈在旁边附和着，随即又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开始苦口婆心，“我们都是为你好。”
　　还是这句，仿佛这句话就是一个万能公式一般，任何他们对我的伤害都可以用这句话来粉饰太平。
　　我们都是为你好。我不知道吗？我一直知道的呀。只是这不是我想要好，他们撕碎了我王国，在废墟之上浇上一瓶烈酒，火把一扔，抄着手，旁观我的崩溃，最后还要我感恩戴德的为他们表演一曲“感恩的心”。
　　“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对我好，我只要我的画!你们把我的画还给我？”
　　我像疯了一样在地上打滚，任由眼泪鼻涕在我的脸上横流，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是事吗？没有了吧，在我十七岁的人生里，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了，没有！
　　“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就想要我的命，就是想要我死，就是不想我好好的活......”
　　语言是一把利剑，会毫不留情地扎在别人心底最痛的地方。
　　杀人诛心。
　　这是子女最不应该说的话。
　　如果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这么说。
　　但当时的我，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已经全然不受脑子控制了。
　　这伤人的话在我说出口的一瞬间，几乎是我的话音刚落，我的爸爸便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狠狠地打了我两耳光，他骂我是白眼狼，说我不识好歹，让我赶紧去死，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他养条狗还会向他摇尾巴，养我还不如养个畜生。
　　“好啊，好啊，那我去死好了！你们扔掉了我画板，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我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狮子，无能狂怒着，我向他们发出最后的警告，他们依旧无动于衷，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
　　我当着他们的面，趁他们还始料未及的时候，我抱起了爸爸的电视机，然后重重的砸向了妈妈心爱的茶几，一时间玻璃炸裂开来，他们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又惨烈得哀鸣。
　　他们都懵了。
　　玻璃落得到处都是，有几颗甚至扎进了我的肉里，正向外流着血，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在极度崩溃，极度悲伤的情绪里，是感觉不到痛的。
　　我捡起脚边的一块碎玻璃，毫不犹豫地划向我的手腕，“既然你们想让我死，我如你们所愿好了。”
　　他们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来真的。
　　他们来抢我手上的玻璃，我抢不过，又挨了一巴掌。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对！我疯了，哈哈哈，我终于疯了，哈哈哈哈，我终于被你们逼疯了，你们满意了吧！
　　满意了吧......你们想要一个乖孩子，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扮演一个乖小孩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我的画扔掉，为什么啊.......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我真的像一个疯子一样，在满是碎玻璃的地上打滚，手腕上的伤口，像一只哀哀的小兽，陪着我一起哭泣，一起疯狂。
　　这糟糕的世界，这糟糕的人生，还有什么留存的意义。
　　万念俱灰。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虽然与今后人生长河里，面临得考验相比，这次事情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都没有这一次绝望。
　　它像我人生长河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黑黑沉沉的，不起眼，却也无法忽略。
　　最后的最后，打破这一切尴尬的是你和岚姨。
　　许是我们吵得太大声了，你们听见了，便赶过来看看。
　　怎么说呢？对于你们的到来，我是既高兴，又惶恐。
　　我高兴的是，终于，终于有人来救我了，我是真的很怕，我怕我真的受不了，就那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了。毕竟，他们的那句“看看她，就是矫情。”听起来多么像，“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犹如神兵天降，救世主的光芒瞬间将我笼罩，岚姨拉开正在发怒的父母，而将我带离那个是非之地，我听见我的父母还在后面大声抱怨，大约还是那老一套的都是为我好的托词。
　　你想将我拖离我家，可是刚走出大门，我就不走了，我坐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双手，使劲捂住耳朵，“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你走，你走啊！”
　　因为我反应过来了，我这个疯样全被你看光了，你为什么要过来呢？当时我想，与其在你的记忆里变成一个疯子，我还不如死掉好了，至少在你想起我的时候，我还是那个画画很好，性格也还好的女孩儿。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神啊，你救救我吧。
　　我祈求着，但我没有等来心软的神。
　　我知道神虽爱世人，但她唯独不爱我。
　　最后能拯救我的只有你，也唯有你。
　　“左一诺！左一诺！你起来！起来！”
　　你想把我拉起来，可我怎么会起来呢？
　　我怎么可能跟你走，我只想一了百了，这世间好像已经没有我值得留恋的了。
　　“左一诺！”
　　“啪！”
　　清脆的耳光在小巷子里响起，我没料到你会打我，我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你。
　　“抱歉。”你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转学到这里吗？”
　　你取下你右手腕上的手表，递到我面前，在表带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手腕上赫然横亘着一条浅粉色的疤痕。
　　“这是......”
　　我停止了哭泣，沾着鲜血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条痕迹，它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我把手伸出来，与你的放在一起，一新一旧，一好一伤。
　　我的，和你的，现在都沾满了鲜血。
　　原来我们都一样。
　　原来我不是唯一的一个疯子。
　　“我和我爸吵架，他想让我以后去学医，继承他的衣钵，而我想学计算机，意见不合，导致我们本来就不怎么好的父子关系，更加的白热化，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厉害，我的人生我都不能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和你一样极度不理智的，拿小刀给自己留了这样一个印记。”
　　我以前是在想我为什么这么迷恋你。
　　为什么呢？
　　我想你也不明白。
　　我以前不明白，一个星期以前也不是很明白。
　　我具体迷恋你什么？相貌？性格？感觉？
　　我承认这或许是构成我喜欢你的理由，但不是全部。
　　我记得我说过你是特别的，特别到我这些年都对你念念不忘。
　　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明白，我为何会这样迷恋你。
　　在我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你拉开自己的伤口，对我说，看啊，这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是一个人。
　　即使你伤痕累累，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愿意拥抱你啊。会轻轻拍拍你的背，告诉你，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不是来了吗？我理解你的所有苦恼，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们都不是怪物。
　　纵使不被世界理解，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理解就好啊，你有我就足够了。
　　我的神明，向我发出邀请，他说，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但我依旧会向着光的地方前进，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的王国坍塌了，留下满地的狼藉。
　　你给予那一点光亮，被我小心收集起来，放在心里最深处，我将用它照亮我的余生。
　　你把我带回了岚姨家，小心地为我上药，缠上绷带的时候，你问我，“疼吗？”
　　我点点头。
　　“疼吗？”
　　我问你。
　　你看了看自己带着手表的手腕，又看了看我缠着绷带的手，摇了摇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苦笑，又点了点头。
　　我报以你同样的微笑。
　　然后我第一次拥抱了你。
　　第一次正大光明的拥抱你。
　　我们俩就像是两只落单了的小企鹅只，只有相互依偎着，给予对方温暖，才不会被这茫茫冰原夺取生命。
　　我们俩接了一个咸咸的吻--在岚姨回来之前--眼泪混着不甘，在我们的唇齿间流转，慢慢变成救赎彼此的勇气。
　　如果世间真的有暂停键，我想我会不顾一切的按下它。我只想把时间凝固在那一刻，在你吻住我的时候，我们拥抱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脆弱，孤独，感受着时间赋予我们的青涩的苦难。
　　我的爱人啊！
　　为什么时间不能停留。
　　为什么我们终将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