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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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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午堂书房。
冬日间日落太早,才至酉时不久,整个溪午堂便逐渐昏暗起来。
寒风瑟瑟,陆陆续续被点起的烛台散发着的晕黄的光在寒风中跳跃,燃烧的松香随风弥漫带给众人一丝宁静。
甘致熹连官服都没换,便脸色严肃让人把书房的门关上,沉默地坐到上首。
“明哥,今日朝会究竟发生何事?”
徐孟式看着书房里只剩下家中四人,虽然知道甘致熹如今没事安全回来,但还是有些忧虑。
一旁的甘棠和甘鹤找了个近的位置坐下,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望着自己的爹爹甘致熹等待解惑。
纵观爹爹从青州来到邯城任国子盗祭酒的这七年,虽也有晚归的时候,但大多是因为大魏出现天灾人祸官家急召官员入朝。
一般来说,朝会上需要解决的事反倒没有那么严重,就算上次初十朝会上有会试举子大增之事,爹爹依旧如往常参加朝会一样巳时便回来。
看来今日朝会着实不会一般,这甚至让甘棠总感觉前世的一切都逐渐被改变,变得陌生起来。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魏衍,魏衍……
甘致熹长长叹息,绯色官袍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今日朝会上确实发生两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那世家的王宰执和九殿下竟一起出声,说明年会试举子太多,恐监试、恩科试也无力解决,向官家提议恢复察举制度。”
王宰执便是王宗原,如今大魏的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太师,王萧陈何四大世家之首王家的家主,在大魏朝里权势滔滔。
既是百官之首,亦是世家代表。
安庆初年时,便是以王家为首的世家曾以燕支南下为由,逼迫大魏放弃科举之制,放弃这个抽世家底薪的谋策,以此让世家能长存下去。
不过却被官家和合政大长公主挫败,大魏反其行之大力推行科举,选拔新派官员,时至今日,科举在大魏已是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如今再次提之,必定有异。
“爹爹,在女儿看来,这恐怕是不可行的,科举之制如今在大魏已根深蒂固、深入民心,那位恐也无法倒行……”
一旁的甘棠回忆起曾在太清楼看过的自安庆元年的各类修史文记,以及各地邸报,官家在安庆初年进行科举新法,其大势如高山滚石不可阻挡。
时到而今,世家怎可能还要回到察举,这是逆天地之大势。
而且还是魏衍提出,这简直是荒谬,宛如有北地边防六府的大魏人会去赞美曾经在六府肆虐的燕支。
在甘棠看来,当今天下若是有谁最想推翻世家,魏衍绝对占一席,怕此次不是现在给世家故意挖的坑,就是给世家在以后挖了坑。
说不定还是魏衍与上面那位一起想要出手。
另一边甘致熹也继续出声,烛台的烛火越烧越旺。
“此事官家自然不允,由科举选拨上来的百官也不准,在朝廷上争吵不休,连吵两个时辰都没定论,不过任谁都知这不过是开天窗罢了。”
徐孟式突然想起那绿袍官员走前曾言甘致熹曾在朝会上气极几欲吐血,不由得看向甘致熹,担心又诧然地问起。
明哥在朝上从来是明哲保身的态度,少与他人交恶,也少参与到这种权力之争。
“那明哥可也与他人争吵起来。”
一听到这事甘致熹感到多年的涵养都快没了,眸色更冷,手上绯色官袖直直拍在案首,鼻间一哼。
甘致熹案桌上的烛台烛光都猛然一跳。
“我还能不出声?先不提我身后这国子监祭酒的位子,就是中书门下的礼房检正公事王净远特意把我点出来,谁人能不回答,不在这场硝烟中表态。”
“尤其是那一个又一个老狐狸,一口一个往圣先贤,一口一个祖宗之法,让我必须坚决拿出死谏的态度去支持科举,要不是我与示明兄作戏,今日怕真是回不来了。”
甘棠知道爹爹口中的示明兄是太常礼院知院宋宣,宋家三姐妹的爹,爹爹甘致熹的朝中好友。
而爹爹甘致熹作为国子监祭酒,不仅只管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还要对各府县学、府学负责,而这也是大魏科举的根基。
可以说,爹爹的身后便是天下学子,遇上这种事必定要表态,还是坚决支持科举,但这朝会上的事表面上是科举之争,实际上还是皇室与世家的争斗。
这是硬生生要把人拉下水,拉进朝争的漩涡。
“那爹爹该如何应对?”
甘棠的面上更加忧虑起来,涉及朝争就如伫立悬崖峭壁之上,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君不见过往多少臣子倒在其中。
“我与示明兄作戏死谏,被官家安排暂于偏殿休息,官家暗下传令让我力争支持科举,但实际上却让我为选试造势,让所察举的人员都需在历经选试后才得任官,又这样争吵了一下午才结束。”
“可惜上面的在暗中挖坑,下面的将计就计,唱得好一出大戏,偏偏把最关键的棋盘放在我这边……”
说着说着甘致熹重重叹了口气,最初他携全家来邯城为的是官府珍藏的古籍,或许还有推行科举推行文道的理想。
可是最后,只得在世家与皇室之争中明哲保身,现在甚至连明哲保身都难做到。
自己一人到是无所谓,可还有孟娘棠儿鹤儿,还有青州甘家一百余人。
“明哥!慎言!”
徐孟式立刻阻止甘致熹继续说下去,虽不太懂朝堂之事,但她也知道甘致熹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接着转身又连忙让甘棠和甘鹤勿透露今日之事。
“好,”甘致熹停顿沉默,转而身子又挺正起来,绯色官袍也变得端正,甚至浮现一丝苦中作乐的笑意。
“不过我也不是没还手,不是说明年的会试举子人数太多,想来正需要多几位权知贡举,我看那王净远看着就挺合适,便把他推出去,看这形势,明年三月的会试绝对比往年热闹多了。”
“而且官家把选试也交与我,说不定明年就要换一身官袍。”
按爹爹甘致熹如今的官职,更进一步怕便是进入馆阁,只是不知道会是正三品的诸殿学士,还是从三品的诸阁学士。
只是甘棠依然记得,前世爹爹便任了从三品的龙图阁学士,后来和魏衍故意制造龙图史案让甘家被流放到幽州府。
“爹不是说有两件大事,那另一件大事不知是?”待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甘鹤首先打破了沉重的氛围,想转向另一个话题。
天色愈加昏沉,烛火烧得也越来越旺,但也无法阻挡天色逐渐黑下去,只照耀着溪午堂书房这片地。
“另一件大事,之前不是说魏军大败燕支灭了阿穆尔部,从北地传来的急报来禀,上元节前二殿下怕就会回到邯城,而就在今日朝会,九殿下被下旨兼任邯城府尹。”
甘致熹说着,但书房里的氛围却是更加沉默。
听到兼任邯城府尹这句,甘棠也顿时感到如今朝中局势仿佛一团乱麻,交织着世家皇室之争、国本之争等,复杂无比。
二殿下便是魏衍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前世便是在这个时候因军功被封为昭武太子,只是如今魏衍这兼任邯城府尹一出怕难了。
而这邯城府尹,这一般都是以往皇太子的加封,通常来说,只要兼任邯城府尹的皇子都是下任皇太子。
邯城怕又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甘棠看着魏衍又重新搅起风云,顿时又想到自己的路,双目逐渐眯起,活字印刷法一定要得到。
……
翌日。
甘棠从马车上下来,远目望去,这一片都是低矮的房屋,简陋地完全无法与邯城的繁华富庶相比。
早时甘棠便前往到正和酒楼,去寻找很可能是孟家书坊后人的孟善祥,只是到正和酒楼后才发现依旧不见那位名叫孟善祥的女孩。
询问正和酒楼店家后才发现,昨日午时后孟善祥收到娘病重的消息,便急匆匆离去至今都没有再次回来。
于是向正阳酒阳楼店家询问孟善祥的住处后,甘棠便又一路向北向着新北门外城附近,跟着店家给的住处来到面前这座偏僻的房屋面前。
这座房屋比起附近其他的,更显得偏僻破败。
只是当甘棠从马车上下来后,却总是感觉四周仿佛有人正看着自己,回首一望却又不见任何可疑的人影,只有零零星星的人流。
靠近简陋的屋门时,门却是半掩着的。
“多谢恩公。”
声音纤细却坚定地像磐石不移,之前在离去时听到同样声音的甘棠知道,这便是孟善祥的声音。
正当甘棠想要敲门出声以提醒房里的人时,房屋里下一刻突然响起的声音却是过分熟悉。
“不用谢我,之前我便说是为你爹孟家书坊的活字印刷法来得,只要你把孟家书坊活字印刷法交与我,我便帮你解决孟家其他人,换你和你娘一生的荣华富贵。”
这个声音甘棠她曾听了十年,是魏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