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江江长》哈加以

6、第 6 章

　　周奶奶下班回家，她往大屋里瞅了一眼，发现周宝书在看电视，但还算乖，没有杵在电视面前，就没说什么，在小屋矮凳上坐会儿，歇口气儿，又开始忙忙碌碌，理菜做饭。她自己可以馒头凉水打发过去，但周小妹这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不吃热乎饭菜吗？至于周伟成，她对周伟成早已失去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厚望。

　　周奶奶动作麻利，很快就炒好了一荤一素，荤菜是鱼香肉丝，周小妹特别爱吃带点酸甜味的菜。

　　可今天有点不对劲，鱼香肉丝就摆在周小妹面前，多么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放在往常，周小妹绝对夹个不停，今天她却不怎么夹，只埋着头，不停往嘴里送白饭。吃完碗筷一放，又说想去看电视。

　　周奶奶伸手拦住周宝书，她坐在矮凳上，比周宝书高出不了多少，几乎平视，因此，虽然小屋灯光昏暗，周奶奶眼神也不很好，仍一下子就看见周宝书那对红肿的眼睛。

　　她把周宝书往自己怀里搂，周宝书顺势坐在奶奶大腿上。奶奶温声细语，问她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有人欺负她？

　　周宝书摇头，摇着摇着就搂住奶奶脖子，头埋在奶奶肩窝里，又哭了起来。

　　因为哭着，所以周宝书说话很含糊，周奶奶勉强听个半懂。她把周宝书抱进大屋，放于沙发上，又把电视给她打开，遥控器塞她手里，对周宝书说；“奶奶出去会儿，你自己看电视。”

　　周宝书隐隐生出一点期待。她没期待错，周奶奶出门是去麻将馆找周伟成了。

　　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回来，她跟周宝书说，不能在江阿姨家过年，但年后，周伟成能带她去江阿姨家串个门，玩上两天。

　　“奶奶你不去吗？奶奶我们一起去吧。”兴奋的周宝书没有忘记奶奶

　　“我不去，奶奶怕晕车。”

　　周宝书不懂什么是晕车，截至目前，她只坐过摩的和小三轮，没有过晕车的体验，奶奶解释晕车有多么难受，周宝书就不再劝奶奶同去了。

　　周宝书和爸爸定于初四出发，她几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等待那天的到来。

　　初三下午，周奶奶盘点剩下的年货，还剩挺多，往年她不会备这么多，周家三口吃不了多少，除了周伟成那几个麻友，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登门拜访。但这次周宝书和周伟成不是要去江长吗，难道空手去？剩的这些年货就是要送给小江一家的。

　　周宝书饶有兴趣地看奶奶安排，但奶奶安排半天都没安排好。

　　干香菇，干木耳，干辣椒，各色果脯，花生瓜子，香肠腊肉……都是好东西，只是五颜六色的大塑料袋一包，怎么看怎么寒碜，周奶奶觉得送不出手。

　　一旁沉默的周伟成开口，“带点腊肉香肠就好，江源那边估计没有，其他的不用带，我到了江长再买点烟酒茶，差不多了。”

　　周奶奶没做声，但明显接纳了周伟成的建议，把腊肉香肠包好放进编织袋，其他干货放回原位，又递给周伟成一个红包，让他别忘了给小江儿子。

　　初四一大早，奶奶送周宝书和周伟成去镇中心坐车，外面黑乎乎的，特别冷，风像小刀子一样能割人，不过新村离镇中心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他们要坐去留江城区的车，到了留江城区，换乘另一路公交去火车站，火车八点多出发，大概中午能到江长。

　　周宝书和爸爸并排坐下，奶奶也上了车，不过没坐，只是把着周宝书前面的椅子背，反复叮嘱她，要有礼貌，见到人嘴巴甜一点，叫叔叔阿姨。牵紧爸爸的手，不要走丢。不要让江阿姨买东买西…… 周宝书边听边点头，其实心思早就飞走了，一句没往心里去。

　　叮嘱完周宝书，奶奶又叮嘱周伟成，还是和周宝书有关，让周伟成一定把孩子看好。

　　“也不知道周小妹晕不晕车，我在她外套兜里放了几个橘子，要是晕车，就给她剥橘子皮闻，还要掐虎口，用力掐才有用。”

　　周伟成默默听着。

　　车上人越来越多，司机提醒车要开了，周奶奶才下车，目送这辆大巴车远去，转身往新村方向走。

　　周宝书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这样的大车，她很新奇，很有精神头。但大巴车还没开出多远，她就有些不舒服，车里很闷，味道也臭，只能勉强忍耐。车开到盘山公路那块儿，一圈一圈转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了，跟爸爸说很想吐。爸爸说她是晕车了。

　　周宝书懂奶奶为什么不去江长了，晕起车来是真难受。

　　周伟成依照周奶奶所说，给周宝书剥了橘子皮，又掐她虎口，说是要用力才有用，可小孩子的手太软了，他拿不准度，只轻轻捏了几下。

　　奶奶的招数有点作用，周宝书没那么想吐了，但还是有些不舒服。爸爸让她不要关注自己哪里不舒服，闭上眼睛，争取睡着，睡着就不晕车了。周宝书很听话地闭上眼睛，可能因为起得很早，她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周宝书发现爸爸单手抱着自己，他们在排队，队伍正慢慢地往前挪。

　　周伟成看女儿醒了，就把她放下来，活动活动肩背。

　　周宝书好奇地左看右看，心中形成出一个结论，仰头望着周伟成，说，“火车站。”

　　周伟成忍不住笑了笑，“好聪明，这就是火车站，我们在排队检票，马上就要上火车了。”

　　周宝书点点头，安静地跟着爸爸。

　　周伟成还担心周宝书在火车上也会晕车，但周宝书没有，相反，她非常有精神，吃橘子，掏出纸笔画小人，后来又趴在小饭桌上，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看车窗外飞速往后退的风景，直至乘务员推着小餐车走进他们车厢，周宝书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而盯着乘务员和那个小推车。

　　“盒饭盒饭，十元一份，十元一份”，乘务员声音洪亮，却没招徕几个客人，十元有些贵了。周伟成扫了一眼手表，十一点多，叫住乘务员，要了一份盒饭，把饭放在周宝书面前，又把竹筷子掰开，递给她，“饿了吗？吃吧。”

　　周宝书让爸爸也吃，爸爸说不饿。

　　后来周宝书上网，有个热门投票 —— 火车上的盒饭是不是纯纯宰人？已经坐过很多次火车、基本上每次都会买盒饭、每次都被饭菜价格和质量间的落差惊讶到的周宝书，正准备勾选“是”那个选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坐火车，爸爸给她买的那份盒饭，那份盒饭还不错，分量足，有道花生米炒肉丁称得上好吃，她犹豫了，但也不能选“不是”，太昧良心，最后她把网站叉掉了。

　　周宝书吃了好几个橘子，不是很饿，居然也一口一口吃完了，吃完没多久，火车到站江长。

　　江阿姨在火车站外面等他们，周宝书隔很远就认出了她，个子高挑，一头卷发，大衣敞开穿的江阿姨在人群中非常扎眼，周宝书很激动，但不好意思大声喊她。

　　江阿姨也看见他们了，挥挥手，笑着朝他们小跑过来，一把抱起周宝书，左右脸颊各亲一下，才又把她放下。

　　江阿姨牵着周宝书的手走在前，周伟成提着袋子走在后，走了一会儿，江阿姨带着周宝书停在一辆锃亮的黑色小轿车前，车头四个银色圈圈相连，闪闪发光。周宝书很吃惊，她知道江阿姨有钱，不然也不可能给她买这么多礼物，但江阿姨居然有小轿车诶？新村，不，梅山镇都没几个人有小轿车，偶尔见到一辆，都是灰扑扑，喷黑气儿，过度使用，临近报废的样子，跟江阿姨这台小轿车根本没法比。

　　车里是清新的柠檬香气，江阿姨开车也很平稳，周宝书没有一点晕车的感觉。爸爸坐副驾驶，她一个人坐后座，身子靠着车门，脑袋贴着车窗，盯着窗外的江长市，繁荣喧闹的，街上到处跑着轿车的，高楼大厦遍布的省城。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车窗刷刷降下来，吓她一跳。江阿姨说没事，只是碰到了控制车窗升降的按钮。周宝书很快就学会了使用，她把车窗开了一半，风灌进来有些冷，还有“呼呼呼”的噪音，但她喜欢这种风打到脸上，有点冷有点痛的感觉。

　　因为风声，周宝书没听见到江阿姨和周伟成的争论。

　　争的也不是大事，就是周伟成父女俩晚上住哪儿。

　　江源想请他们住自己家，周伟成坚决不同意。

　　“来之前就说好了，我们住宾馆。”

　　“宝书想和江溆一起玩呢，你们住宾馆，能有多少时间玩？”

　　“说好了的。”

　　“我家不比宾馆舒服干净多了？”

　　“说好了的。”

　　“省下住宿费不好吗？”

　　“说好了的。”

　　江源和周伟成认识多年，太清楚他的狗脾气了，不可能劝得动的，叹口气，开始想家附近有什么不错的酒店，太贵的不行，周伟成绝对坚持自己出钱，他打了五年多的麻将，能有多少钱？太便宜的也不行，卫生状况堪忧……最后车停在一家装修得简单清爽的快捷酒店前，周伟成看到酒店后，和江源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互相知道对方什么意思，老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江源让周伟成休整一下，好好睡个午觉，又扭头问后座的周宝书要不要睡会儿，周宝书摇头，她兴奋着呢，才不要睡。

　　于是周伟成一个人下车，周宝书留在车上，跟着江阿姨去她家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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