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江江长》哈加以

5、第 5 章

　　周宝书正坐在矮凳上啃饼干，有人敲门，周宝书扭开门锁，是熊猫的孙子，他说小卖部来了一个周家的电话，快点去接。

　　周宝书向小卖部飞奔而去，肯定是江阿姨打来的。

　　“喂？”周宝书紧握着听筒，有几分激动。

　　“宝书吗？”听筒里传来爽朗温和的女声，就是江阿姨！

　　“是我！”

　　“明天我来看你呀，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阿姨给你带过来。”

　　“嗯，没有。”

　　其实有的。

　　周宝书爱看电视，插播的广告也不放过，最近电视上一支反复播放的广告引起了周宝书的注意，它推广的是一款新推出的巧克力饮品。广告很夸张，里面的小孩喝了这个饮料激动得飞往外太空。周宝书好奇这饮料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可熊猫的小卖部没有这个饮料卖，街上的小超市也没有。但她不能让江阿姨给她买这个饮料，爸爸和奶奶都严厉叮嘱过她。

　　“你在家有乖乖的吗？”

　　“有啊！”

　　“爸爸和奶奶都还好吗？”

　　“都好。”
　　……

　　通话接近尾声时，周宝书问江阿姨江溆会不会一起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周宝书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

　　回家路上，周宝书蹦蹦跳跳，心花怒放。

　　周家没什么亲戚，周宝书听奶奶说过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但周宝书从来没见过他们。周奶奶只有一个儿子，周伟成只有一个女儿，周家老中青三代只有三口人，算是人丁很不旺的。周宝书通过看电视剧，知道什么叫伯伯，什么叫舅舅，什么叫姑姑，什么叫小姨，什么叫堂姐，什么叫表弟，她没有以上任何一种亲戚，但她有江阿姨，比什么亲戚都亲。

　　江阿姨对周宝书真的是好，经常看望她，每一次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吃的用的穿的，都给周宝书买上，这些礼物，每次都能让门庭冷落的周宝书家热闹几天，很多小孩主动找周宝书玩，目的就是看看她又收到了什么。江阿姨简直像一年四季都营业的圣诞老人，或许说像仙女更合适？她那么漂亮，和电视里的仙女一样美。

　　周宝书对江阿姨的记忆，和对奶奶、爸爸的记忆一样早，江阿姨也证实说她在周宝书出生不久后就来看过她。

　　“我们是老相识了。”江阿姨是这么说的。

　　周宝书为自己和江阿姨认识很久暗自高兴。

　　等到中午周伟成起床后，周宝书告知爸爸江阿姨明天要来看她的消息，

　　周伟成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也没有问任何，和平时一样地吃午饭，刷碗筷，出门打麻将，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下午小橙子找周宝书玩，俩人仍是看电视，不过今天少儿频道没有天线宝宝，周宝书得以看她想看的古装剧重播。

　　看着看着，周宝书想到明天江阿姨和江溆要来，那她明天就没有空，小橙子就不能来找她玩。

　　她同小橙子说了，但小橙子的答复超出了周宝书的意料，准确来说她不是答复，而是发问，“我能不能和江阿姨江溆一起玩？”

　　周宝书被问住了。

　　一阵沉默后，周宝书没有说“不能”，但是摇了摇头。

　　她没有拒绝小橙子的习惯，每次小橙子问“能不能”，周宝书都是点头，哪怕她并非那么情愿。

　　这是她第一次摇头。

　　因为太害怕，她怕小橙子的自来熟，她怕小橙子的天真可爱，它们会俘获江阿姨，感染江溆，从此和她一起分享江阿姨的厚爱，分享江溆的友谊，甚至分得更多的分量。这是长大后的周宝书多次回想那次拒绝后，所得出的结论。

　　五岁多的文盲周宝书想不到这么些话，但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感受得那么深刻，以至于克服点头的惯性。

　　小橙子没有生气，只是说了一句话，以一种过分冷静的，不像小孩的语气：“我们是最最好的朋友。”

　　这一次周宝书点头了。

　　尔后，周宝书和小橙子继续看电视，就像平时，就像刚刚那段插曲没有发生过。

　　奶奶回家后，周宝书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江阿姨要来新村了。

　　奶奶只是揉了揉周宝书的头发，“这下你就高兴了吧。”

　　晚上周宝书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像煎鸡蛋一样。劳累一天睡得挺沉的周奶奶都被周宝书的动静闹醒，拍拍周宝书的屁股，意思是安静点。

　　周宝书不翻身了，把眼睛睁得很大，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暗，有点儿吓人，她又把眼睛闭上。

　　她也想睡觉啊！身体已经疲倦了，但她的精神一直很亢奋，脑子里就只盘桓着明天江阿姨要来的事，像是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把周宝书的脑容量给占满了，但她没法把这个气球戳破。

　　上次见江阿姨是多久呢？具体日期已经忘了，周宝书只隐约记得是春节后的某天，而且那次不是江阿姨来新村看她，而是她和爸爸去江长看江阿姨。

　　春节前，江源就先跟周宝书通了一次电话，邀请她还有周伟成、周奶奶去江长过年，于电话中，江源向周宝书保证，来了就带她去吃汉堡，吃牛排，吃海鲜，坐游轮，坐旋转木马，买玩具，买衣服，看熊猫，看烟花……而且江溆会跟着她们一起。

　　一点杂音，周宝书感觉像是江阿姨把听筒递给了另一个人，果然，江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是真的，小书，我会陪你一起玩。”

　　这是一颗顶级的“糖衣炮弹”，炸得周宝书人仰马翻，缴械投降。

　　而江阿姨也绝不是开空头支票，第二天中午，江阿姨又给熊猫小卖部打了电话，还是熊猫的孙子通知的周宝书。这一次，江阿姨没和周宝书多聊，而是让她快把周伟成叫来。

　　如果把小孩踢开，由两个大人商量，说明是要来真的了，周宝书很清楚，于是她搁下听筒就往家里跑。

　　周宝书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踩着的不是硬实的水泥路，而是软软的棉花糖，她的腿也跟着软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她飞快地爬起来，继续跑。

　　家里，周伟成正拿碗准备吃饭。周宝书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江，江阿姨，让，让你，接电话。”

　　“慢慢说。”周伟成没听清楚。

　　“江阿姨，让，让你接电话”，周宝书重复了一遍。

　　“什么？”其实周伟成这次听清楚了，但他觉得他听错了。

　　周宝书深吸几口气，“江阿姨让你接电话！”，说得流利，而且大声。

　　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周伟成放下碗筷，小跑着出门了。周宝书也跑，但追不上爸爸。

　　等周宝书又跑到小卖部，周伟成已经举着听筒，但他一直没说话。

　　已经绕着小卖部转了好几圈了，周宝书的耐心已经花光殆尽。她悄悄踏进小卖部，慢慢挪到爸爸身边。周伟成注意到她，左手还是举着听筒，右手擦了擦周宝书的额头，怎么一脑门全是汗。

　　站在爸爸身边还是有点压迫感，她又轻悄悄地踱出小卖部。

　　这一次她走远了些，也才挪出点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手掌和膝盖怎么痛痛的。

　　伸出双手，周宝书才发现刚刚摔得不轻，两只手掌都蹭破皮了，还有一些血点，她嘟嘴对着手吹气，想把手上的灰吹走，还是有点儿灰，那就在裤子上多擦几下，问题不大。

　　又把裤子卷起来，蹲下查看膝盖，只有一点点破皮，周宝书站起来，放下裤子，再次蹲下，摘了路旁一根小草，绕着食指卷啊卷啊。周宝书听不见小卖部里的动静，她静静地蹲着，静静地等待。

　　周伟成出小卖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女儿蹲着的，小小的背影。他走近，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周宝书抬头望他，一张脸写满了期望。

　　但他只是说，“回去吃饭了。”

　　一顿饭，周宝书食不知味，她很想问能不能去江阿姨家玩，又不敢问。

　　直到周伟成快出门，才回答了周宝书，但不是她所期盼的答案，“你江阿姨请我们春节去玩，我没答应，春节你江阿姨很忙的，我们不去打扰。”

　　在周伟成意料中，女儿可能会哭闹，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但周宝书没有。

　　“你在家乖乖的。”他又叮嘱。

　　“嗯。” 周宝书没看他，进大屋去了。

　　周宝书趴在床上，听见门“咚”的一声，知道爸爸出门了，终于忍不住哭出了来。

　　周宝书不爱哭，可一旦哭起来，就真的是大哭一场。

　　就像现在这样，她的头埋在枕头里，眼泪流得太多太急，很快打湿了枕巾。哭得太用力，以至于浑身发烫，胸闷气短。鼻腔也被泪水堵住，呼吸不畅，她翻了个身，改成平躺姿势，用嘴大口大口呼吸。泪水仍是不停地流，从眼尾划过太阳穴，在她的耳廓里聚成小小的一汪。

　　哭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全心全意地难过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宝书的眼泪才停止，不是她主动止住，是眼睛太痛，眼泪流不出来。泪水都干掉了，她的脸紧绷绷的。

　　周宝书坐起来，哭得太久以至于不想哭了，她想看电视。

　　电视剧很好地抚慰了周宝书，她沉浸于电视里那个飞檐走壁腾云驾雾的虚幻世界，暂时忘记自己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