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江江长》哈加以

2、第 2 章

　　回留江快一个星期，周奶奶对周宝书赖在家还是没有完全习惯。

　　那天她早起做清洁，照例要清扫一番宝书的屋子，发现床上空调被耸起一团，重重一巴掌下去，周宝书睡眼惺忪的脸从被子里钻出，吓她一跳，以为撞邪了。

　　而且这个孙女是再也赶不走了，脖子一梗放出话，就是要留在留江，房子都己经租出去了。这么大件事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把租户赶出去！你，回去！”周奶奶气势汹汹。

　　“我们签了合同的。” 周宝书嬉皮笑脸

　　“我还没残废，不需要孙女照顾。”周奶奶正色。

　　“我哪是回来照顾您，我回来蹭吃蹭喝的。”周宝书张口就来。

　　“好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周奶奶痛心疾首。

　　“又累工资又低，当牛做马还没个好价钱，我不干。”周宝书理直气壮。

　　就像周宝书无法劝动奶奶去大医院做检查，周奶奶也赶不走这个孙女，两个人的固执出自一脉。前两天周奶奶又犯了一次晕病，不厉害，坐下缓缓很快就好了，但她知道，这么一来，宝书更不可能走，这孩子分明就是放不下她。

　　这是周宝书第一次目睹奶奶犯晕病，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人就定住了，两条腿控制不住地打弯，身子开始往下缩，一双手无力地挥动，想抓住一个依靠。周宝书赶紧把奶奶扶到沙发上坐。坐下了，又慢慢躺下，最后调整成弓着身的侧躺姿势，尔后一动不动。周宝书很紧张，反倒是奶奶安慰她这样躺会儿很有用，不要多久就能恢复。

　　周宝书心中酸涩，这难道不是因为久病而自行摸索出来的一套？

　　一个星期也还不够让周宝书和奶奶磨合出新的生活默契。在周宝书不知道奶奶有晕病之前，她还能比较安心地接受奶奶对家务的大包大揽，给奶奶捶捶背松松腿就算是报答，但现在她只觉得亏心，对奶奶说由她负责家务。

　　周奶奶嘴上说好呀，周小妹太懂事了，但心里认定周宝书才不是做家务的人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周宝书坚持要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奶奶检阅买菜成果，这姜也太老了，炒回锅肉怎么能选这么肥的五花？得用后臀肉呀。番茄也不是好吃的本地番茄，本地的才有番茄味。土豆最离谱，长芽了还往家里带。

　　做菜，周宝书也想独当一面，多年烹饪速食产品的经验给她信心，做菜能有多难？照着网上菜谱来不就行了。做出来确实不难，难的是能这么不好吃。

　　虽然买菜做饭方面，周宝书有点受打击，但她认为自己洗碗洗得很干净，脏衣服交给洗衣机也很妥帖，拖地扫地更不必说，长得有手就能干。

　　浑然不知奶奶在她身后连连摇头：周小妹洗碗怕是用了一吨水。洗衣机和周小妹一样也是个费水的。拖地怎么能一拖到底？中途要清洗拖把的呀。

　　以为周宝书是心血来潮，周奶奶也就暂且由她，有什么没做好帮忙善个后也算简单。但事实上，对一个家务熟手而言，给人善后不如自己一肩挑，太累，心累。

　　周奶奶忍性再好，也忍不住插手，既然都插手了，干脆插手到底。

　　几次三番过后，周宝书发现自己已被边缘化，不再是家务一把手，便和奶奶打商量，“奶奶，这是我的工作，你得放手让我来，我才有进步的机会。”

　　周奶奶对此反应较为激烈：“你的工作？你的工作被你扔了，你说不要就不要啦！这是我的工作，我干了几十年，现在你来捣乱！周小妹，你非要留下那我也不赶你，你是我孙女，但你要做你自己的工作，你读这么多年书学，应该把学的知识发挥出来，围着我一个老人转有什么意思？我是有头晕的毛病，但不是什么大毛病，完全能克服。我现在最担心你，你得上班，你得工作，你能去为什么不去？”

　　周宝书无可辩驳，工作对奶奶而言是个心结。周奶奶这辈子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是打零工，很不稳定，更受尽白眼。奶奶自己说是吃了没文化的苦，没有地方会要小学都没毕业的人。但周宝书知道奶奶有过一次机会。

　　那时周宝书才满四岁，一个人在家门口默默挖泥巴，隔壁那个讨人厌的齐大婶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大婶嗑瓜子聊闲天，东聊西聊，那个周宝书不认识的大婶突然指着周宝书，问齐大婶这个小丫头哪家的。齐大婶说就是她隔壁周家的。

　　“你是不知道，他们周家，哼……”

　　她的语气让小周宝书很不舒服。

　　齐大婶说的绘声绘色，把周宝书没妈，周伟成不争气，没钱还爱赌，周老太在打零工补贴家用一一道来。另一个大婶听的津津有味，边听边问，末了感叹，这一家子真是，老太太惨呢，一把年纪了。

　　“这不是人各有命吗？”齐大婶说，“霉运就是从周老太死老公开始的，农药厂的小职工，上班时候突然死了。有人给周老太支招，去厂里闹一场，还捞不到个岗？她清高呢，不去。不然现在也能领退休金”

　　就是这样没有顾忌地当着周宝书聊周家的私事，她们不会当着周伟成聊，怕周伟成闹事。不会当着周奶奶聊，还要讲点脸面，但当着小孩子是可以的，四岁的小孩晓得个什么。

　　小周宝书确实还不能领会，但不妨碍她牢牢记住。

　　周宝书后来听了无数次奶奶的叮嘱，总是那句，“周小妹好好学习，以后找好工作。”不知是哪次，让她想起这段牢牢记住的闲话。

　　周宝书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很不体贴的，很过分的，觉得奶奶需要她，便自作主张回来，不由分说、蛮横霸道地插进奶奶惯有的日常，忘记这样做完全背离了奶奶对她的期望，又让奶奶多么失望，还让奶奶背上了“耽误孙女前程”的心理压力。再究其本心，除了担心奶奶，她敢说没有满足一己私欲的成分？

　　“对不起，奶奶，你别气我，我会去找工作，但你要答应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你不检查我怎么能安心？”周宝书不失时机地提出条件。

　　“行。”奶奶答应了。

　　“那说好了！”

　　“我们明天就去留江医院，你后天就去找工作。”

　　“谁去留江医院啊？咱们去江长。”江长医院是全国有名的三甲，周宝书五岁多被烧伤，就是江妈妈带着她去长医治好的，而留江医院是个二甲，不是嫌弃二甲，关键是晕病犯在脑子上，怎么能不提高警惕。

　　“你有说去江长医院吗？定下了，就去留江医院。”奶奶一个唾沫一个钉。

　　周宝书只能后悔没有把条件讲清楚，给了奶奶可趁之机，捎带着在心底鄙视自己的法律素养。

　　不过奶奶愿意去医院就是一种进步，留江医院也没有糊涂医、糊涂治的名声，如果奶奶真有问题，呸呸呸，不会有问题，只是一种假设，医院也能查出来吧？

　　查出来的结果让周宝书松一口气，医生说是美尼尔氏综合征，发病机制还不清楚，但是不严重，晕了就吃药，然后给开了几盒西比灵。

　　周奶奶没什么大碍，反过来催促周宝书去找工作。

　　周宝书听从指挥，开始在招聘软件上搜索资讯，但一无所获。她也很惊诧，居然没有专业对口的工作，无论实习律师还是公司法务，都没有，事实上当把地域限制在留江后，软件上就剩一些营业员、文员、销售之类的岗位。虽然周宝书对所学专业也并非特别有热情，但还是希望能学有所用。

　　周宝书还去留江人民法院附近转了一圈，是刘力给的建议，她说法院附近肯定有很多律所，估计没在招聘软件上发布消息，不如线下去看看。周宝书确实发现了很多律所，但没有哪家贴出了招聘信息。她鼓起勇气进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律所，一个看上去挺和气，应该和江妈妈差不多年纪的女律师接待了她，非常热情。周宝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来意，女律师问周宝书有没有证，哪个学校毕业的，是应届吗，周宝书一一回答。女律师有些疑惑，说周宝书条件还挺好，为什么不留在江长。听完了周宝书的解释，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你们会招实习律师吗？”周宝书颇有几分期待。

　　“不好意思，招不了，你看外面多少家律所？每家律所里面又坐着多少律师？太多了！留江这地方僧多粥少，基本都饱和了，我们律所也就是勉强糊口”女律师直言道，又问周宝书，“你考虑过考公务员吗？”

　　周宝书摇头，“我没想过呢。”

　　“可以考虑一下，真的。要不是因为超龄了，我都要去试一试，律师不好当啊。”

　　离开那家律所，回家的路上周宝书使劲琢磨，发现考公确实是个合适的选项。回家翻了翻往年的公告，也有挺多合适的岗位，就是考试得等到明年，而且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她担心奶奶会替她着急。

　　但奶奶听她说完之后，是相当的支持，甚至有些激动，好像周宝书有了这个打算，进法院当法官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宝书泼凉水，“奶奶，我再跟你强调一下，首先明年才能考，这大半年我都在家吃白饭。”

　　周奶奶不以为然，“你吃能吃多少钱？”

　　“其次，我不能保证一定考得上啊。”

　　“我相信我的孙女。”周奶奶对周宝书充满信心。

　　向考公回老家的室友取了经，购入一堆资料后，周宝书的备考生活还没有彻底拉开序幕，因为要解决在哪里学习的问题。

　　留江的房子也是二室一厅，同样是江妈妈拍板买下、安排重装的。这个房子不算小，理应容得下一张书桌，但偏偏没有书桌。周宝书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从上小学开始，她节假日才会回留江，回来就是纯玩，学校布置了作业又如何，回江长再赶进度也来得及，还可以抄江溆的，没曾想脱离了学校还有需要一张书桌的时候。

　　周奶奶说买一张吧，周宝书一番纠结还是没买。家里装修得很简单，东西也不多，显出一个两居室少见的空旷。奶奶的“专座”，周宝书笑称“封建老夫人椅”的那把精致繁复的木椅，在这个家里已经显得有些突兀了，何必再多增添一份突兀呢。

　　周宝书决定走出家门，她探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是很满意，矮子里面拔高个，留江图书馆算最好的，离家也不是特别远。

　　定好复习据点后，周宝书的备考生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