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照夜归》芸香青柠

6、第 6 章

　　裴十九回头。

　　霜照已经踉踉跄跄站起，她的肩膀因为愤怒微微颤抖，霜照深吸一口气，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她说：“裴十九，你是故意的吧？”

　　裴十九显然有些意外，面上也露出诧异神色：“你说什么？”

　　霜照指甲已经掐入掌心：“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以你的耳力，怎么可能听不到刺客的动静？而且偏偏在刺客要杀我的时候，你就刚好出现，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是故意的。”

　　裴十九挑眉，没有反驳。

　　果然被她猜中了，霜照只觉被巨大的失望笼罩：“裴十九，你早就发现了刺客，从头到尾，你都是在拿我当诱饵，引他们出现！”

　　面对她的质问，裴十九开口慢悠悠道：“是又如何？”

　　“呵，你说是又如何？你明明答应了送我去朔北，却利用我当诱饵，你不觉得过分吗？”

　　霜照指甲掐入掌心，刺得生疼：“你眼睁睁看着那个刺客对我起了色心，眼睁睁看着我抛弃自己的自尊哀求他、勾引他，却看着我濒临绝境，完全不肯伸出援手，你这样，实在太过分！”

　　霜照声声控诉，裴十九却完全没有羞惭之色，反而轻笑一声：“过分？你一个跟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的落魄公主，我就算利用你又怎样？”

　　他面上尽是傲慢神色：“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蠢得令人生厌，你本可以当不知道，却偏要和我撕破脸，可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你还不是要跪下来求我，送你去朔北？”

　　霜照冷笑：“是么？我要跪下来求你？”

　　“你也可以不求啊。”裴十九慢悠悠说道：“你可以自己去朔北，只是，别刚下陇山，就被刺客杀了。”

　　“我若真被刺客杀了，只怕最先着急的，是裴郎君你吧。”

　　裴十九的神色终于变了：“你是何意思？”

　　霜照此时青丝披散，几缕湿发贴在苍白脸颊，明明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似乎占尽上风：“裴十九，前夜你本不答应护送我去朔北，却在看到一名刺客的断臂纹身后，又同意送我去朔北，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当时想不通，但今日，我突然想通了。”

　　在裴十九问那些刺客有没有见过他的时候，她就想通了，虽然她仍然不明白裴十九问这个的意思，但他利用她，诱出那些刺客，是板上钉钉的。

　　霜照冷笑着继续说道：“那些刺客是来杀我的，你急着见他们做什么？莫非是杀我的刺客之中，藏着一个对你来说，天大的秘密，所以你需要跟着我，以我做诱饵，借此查探你的秘密，哼，我说的对不对？”

　　裴十九握着陌刀的手攥紧，眼神也变得凶戾：“你想怎么样？”

　　他没有否认，等于是默认了霜照的猜测，此时此刻，霜照反而平静下来：“我不想怎么样，但你我朔北之行，是各取所需，我需要平安到朔北，你需要利用我查出你要的秘密，所以，你凭什么坐视我在绝境中挣扎？又凭什么要在我发现之后，还让我跪下来求你？”

　　裴十九咬牙，眸中愈发凶戾：“你！”

　　霜照无所畏惧：“你凶什么呢？你不高兴的话，你就一刀杀了我啊。”

　　此刻她倒反客为主起来，压根不像前夜软语哀求的模样，倒隐隐有些上位者的凛然和成竹在胸，裴十九气愤到牙齿咯吱作响，攥着陌刀的指节已经发白，但那把陌刀，却始终没有挥下。

　　既然如此，霜照索性道：“裴十九，既然你我是各取所需，那我希望今日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她说道：“贞洁与活着相比，我选择活着，可这并不代表你在能救我的时候，可以选择袖手旁观，如果再发生今日的事，你我就一拍两散，我是大不了一死，但你想要的秘密，是永远都查不出来了。”

　　她的音量并不高，语气也没有多么咄咄逼人，可每个字，落在裴十九的耳中，都格外不是滋味，裴十九恶狠狠瞪着她，但霜照也毫不示弱的，根本不害怕的瞪着他。

　　片刻后，裴十九终于败下阵来，他扭过头，恶声恶气，又明显色厉内荏的说了句：“从此以后，各取所需，到朔北后，你我二人，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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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行程，裴十九大概心里有气，整整三日，都不和霜照说一句话。

　　他不和霜照说话，霜照也不和他说话，但第四日，两人已翻过了两个山头，即将再翻越第三个山头，在山腰的一间酒肆旁，霜照开口和裴十九说话了。

　　霜照递给他用针线穿好的二十个铜钱：“胡饼吃完了，你去买。”

　　裴十九瞬间暴跳如雷：“你搞搞清楚，我不是你的仆人！”

　　“我知道。”霜照平静道：“但是上次我遇刺，就是因为买胡饼暴露了行踪，他们会四处打听不是本地口音的女子，可男子无事，所以，必须你去买。”

　　“呵，我不去你又能如何？”

　　“好啊，那我去，等我再次暴露行踪，被刺客一刀杀了，你的秘密，就永远都别想查出来。”

　　霜照说罢，还真准备下马车去买胡饼，但绷着脸的裴十九忽然挥鞭打马，骏马扬蹄，霜照被摔回车中。

　　裴十九又勒住缰绳，他一把捞起落在车辕的铜钱，跳下马车，大步朝酒肆走去。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霜照勉强爬起来，她掀开车帘，看向背对着她买着胡饼的裴十九，光从背影，都能看出他满心的不悦。

　　霜照拧眉，放下车帘，这几日，她也算是摸清楚他脾气了，反正就算他气得要升天，只要她拿秘密威胁他，他最后还是会乖乖照做。

　　既然如此，他何必非要逞口舌之快，结果还给他自己气个半死呢。

　　真是搞不懂这个人。

　　裴十九买完胡饼后，又大步走了回来，将滚烫的胡饼抛向马车里的霜照，接着便绷着脸，上马车继续驾马。

　　可能是他心里还有气，马车赶的格外快，霜照也不出声制止，等马跑累了，自然会停下来。

　　果然大概跑了一刻钟后，马停了下来，怎么都不愿跑了。

　　裴十九还欲驱赶马匹，被霜照制止：“你应该比我有经验，知晓累了的马，再跑下去会死。”

　　裴十九不忿回了句：“那又怎样？”

　　“你生气的是我，何必拿一头马撒气？还是说，你是拿我没办法，所以只能拿一头马撒气？”

　　裴十九又愤怒了，他回头：“你！”

　　他攥紧陌刀，可他不能杀了霜照，杀了霜照，他的秘密怎么办？

　　裴十九咬牙，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他既然不能杀霜照，只能跳下马车，走的远远的，抱着胳膊，坐在树下，不再理睬霜照。

　　霜照顿觉无语。

　　饶是如此，看在一起同行的份上，霜照还是拿了一张胡饼，走到裴十九身边，释放善意：“你不饿吗？吃张胡饼吧。”

　　裴十九言简意赅回了一个字：“滚！”

　　这回真给霜照气笑了：“爱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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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十九不吃胡饼，霜照吃，她大口啃起了胡饼，胡饼烤的金黄酥脆，一口下去，麦香混合着胡麻香味，飘到仍旧饿着的裴十九鼻中，裴十九绷着脸，忽蓦地站起来。

　　正当霜照以为他要放下自尊，来向自己讨胡饼吃的时候，他忽然转身，大步往反方向走去。

　　霜照还愣愣问：“去哪？”

　　结果裴十九理都没理她。

　　霜照皱眉，索性继续吃着胡饼，裴十九能死而复生，她又不能，万一饿死的话，还怎么去朔北。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裴十九还没回来，霜照这时胡饼也吃完了，她开始有些慌了，心想裴十九不会是臭脾气上来，自己走了吧？

　　但转念一想，裴十九还指望跟着她，去探查自己的秘密呢，他可不会走。

　　安下心后，霜照便在原地休憩，果然没过一会，裴十九就自己回来了。

　　他手上还提着一只雉鸡，原来他消失这一炷香时间，是去打雉鸡去了。

　　他宁愿去打猎，也不愿吃用霜照银钱买的胡饼。

　　想明白这个后，霜照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裴十九的行径与三岁孩童无异，笑的也是裴十九的行径与三岁孩童无异。

　　而裴十九又砍了些树枝，然后盘腿坐下，用树枝穿过雉鸡，生起火，开始烤着雉鸡，雉鸡被烤得油光锃亮，香气四溢，裴十九也不问霜照吃不吃，而是自己大口咀嚼起来。

　　霜照本不愿理睬他，但天渐渐黑了，远处山脉忽传来一声狼嚎，让霜照吓得一哆嗦，她不得不站起，走到篝火旁，对裴十九正色道：“裴郎君，我们还是快快动身吧，万一雉鸡的气味引来狼群，那就不妙了。”

　　裴十九终于抬眼，就像难得抓住霜照弱点一般，耀武扬威说道：“你怕啊，你怕你就自己走啊。”

　　霜照噎住：“性命攸关的事，你能不能莫要赌气？”

　　裴十九轻哼一声：“赌气？哼，我会怕狼？来了多少，我全杀了便是。”

　　霜照这才回忆起，他当时面对七八十个武艺高强的刺客，都能全身而退，何况几头狼呢？也是，凭借他的那把陌刀，他什么都不必怕。

　　霜照于是也不再劝说，不过她也不想看到裴十九，她在长安很少和男子相处，和阿耶和阿兄相处时日最多，阿耶是英武男子，阿兄是谦谦君子，他们主导了她孩童时期对于男性的一切想象，那时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裴十九这种男子。

　　傲慢，小心眼，斤斤计较，脾气暴躁……霜照想起东晋才女谢道韫嫁给了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谢道韫叔父兄弟各个出色，相比之下，王凝之就逊色很多了，谢道韫评价自己的丈夫时说道：“我们谢家叔父中有阿大、中郎这样的人物，堂兄弟中有封、胡、遏、末这样的才俊，没想到天地之间，竟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裴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