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照夜归》芸香青柠

5、第 5 章

　　裴十九却不屑轻哼一声：“活着？活着有什么好？你的阿耶阿娘若活过来，看到你阿兄死了，你也被逼着嫁到戎狄，还有江山也落到仇人手中，只怕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折磨。”

　　霜照听罢，却摇头：“不，按照我阿耶阿娘的性子，他们若活过来，只会想着怎么逆转局势，而不会觉得活着是折磨。”

　　裴十九皱眉，显然有些不悦：“既如此，你就想办法让你阿耶阿娘死而复生吧，还去什么朔北。”

　　霜照听罢，又认真摇了摇头：“死而复生的念头，我只会想想，而不是浪费时光去找寻，相比之下，去朔北躲避皇帝的追杀，对于我来说，更为实际一点。”

　　虽然裴十九是死而复生的，可她根本不知晓他是为何能死而复生的，与其把时光浪费在虚无缥缈的复生上，还不如去朔北图谋复仇。

　　裴十九抬眼瞥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是转身拿起地上的斗笠戴上，然后压低斗笠坐下，斜靠着树上，不再理睬霜照。

　　霜照看着他，抿了抿唇，她转身，往前方走了些许距离。

　　夜晚的陇山，层峦叠嶂都隐在黑夜之中，教人看不分明，霜照索性仰起头，望着星空。

　　听说人死之后，都会化为星星，不知晓这天上的星星，那三颗是她的阿耶阿娘和阿兄。

　　霜照有些黯然，她垂下头，忽感觉踩到什么，低头时，才发现是一截指骨。

　　她有些吓到，往后退时，才发现这是一截暴露在外的零落尸骨，四周还有野狗刨开的泥土，想必是野狗饥饿，将埋下地下的尸骨刨了出来吧。

　　这陇山，真是处处是枯骨。

　　等等……陇山……处处是枯骨……霜照开始在脑海中搜索，陇山……陇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陇州就是那位弑君罪人裴晏的葬身之地。

　　十九年前，年仅十七岁的朔北质子裴晏杀害其兄，又弑杀了大盛末帝，引发天下大乱，她的阿耶齐铮率军在陇州击败裴晏，亲自将其斩杀，自此威望大增，这才有了日后的一统江山。

　　朔北……裴晏……霜照仓惶回头，看向压低斗笠的裴十九。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而且裴晏的头颅被阿耶斩下，传首六军了，不像裴十九的白骨，尸首是完整的。

　　所以，裴十九不可能是裴晏，两人姓氏一样，应该纯属巧合。

　　霜照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否则，若裴十九真是那位，她还真没有胆量请求他护送她去朔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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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光初现，一缕霞光自云缝渗出，落于大地，裴十九还斜靠在树下，斗笠压低，从霜照的角度，看不出他是梦是醒。

　　一宿没睡的霜照也不敢喊他，她犹豫了下，便轻手轻脚，自己去了山涧的一处清泉濯面。

　　说是濯面，其实就是捧一汪溪水，洗把脸而已，这里不比长安，能有奴婢烧好热水，以花露濯面，有清水就不错了。

　　濯面之后，霜照拔下发簪，一头流云般的秀发披散下来，她用手梳理了一下，便将青丝浸到溪中，洗去尘埃。

　　前夜那场刺杀，让她的发上又是血又是泥，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山泉，能洗上一洗，冲掉青丝上的血腥味，真是不易。

　　此时旭日东升，霞光万道，金晖透过枝叶，洒于山林，潺潺溪水边，一个美貌少女以手为梳，梳理着浸入溪中的泼墨青丝，涟漪波纹中，倒映出她白皙如玉般的秀美容颜，此情此景，如若忽略少女被追杀的背景，倒不失为一副绝美画作。

　　只不过就算是绝美画作，也迟早会迎来煞风景的人，霜照忽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她神色一变，先是迅速将发簪藏入袖中，然后仓惶回头。

　　果不其然，是数十个提着刀的蒙面大汉，正杀气腾腾逼近。

　　霜照顿时一慌：“你们……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她也觉得有些多余，这当然是来杀她的人，但她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瑟缩在溪边，一头如瀑般的乌发湿淋淋的披散，贴着莹白纤细的脖颈，水珠儿从发上滚落，顺着脖颈的弧度，划入穿着齐胸襦裙的雪色胸口，再往下，便是惊惧到一起一伏的胸膛，为首的蒙面大汉很明显眼睛幽暗了一下，喉咙也不易觉察的吞了口口水。

　　霜照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裴十九的身影，不知晓他是还在熟睡，还是被这群刺客杀了，如果是后者，那对于霜照将是灭顶之灾，如果是前者，那她还有一丝希望。

　　霜照咬牙，为今之计，只有尽力拖延时间了。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是来杀我的吧，反正我横竖是个死，死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做个明白鬼。”

　　为首的刺客终于开了口，嗓音有些暗哑：“你要问什么？”

　　这个刺客居然和她说话了，这和前夜的刺客不一样，霜照很敏锐的发现刺客首领眼神之中的垂涎，虽然这垂涎让她恶心无比，可她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他周旋。

　　她先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刺客首领玩味的笑了：“说是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小娘子，去荒郊野外的酒肆买胡饼，口音不像本地人，倒像是长安官话，我等这不就联想到公主了么。”

　　原来是买胡饼露了馅……霜照咬牙：“好，是我不够小心，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她一字一句问道：“到底是谁，要杀我？”

　　为首的刺客变了脸色，其余的刺客也变了脸色，霜照提高音量：“你们的主人到底是谁？”

　　她问：“是皇帝，还是德妃？”

　　这句话，更是让刺客神色大变，霜照道：“如果是皇帝，为何他明明下令让我去和亲，却在半途截杀？他这样，如何和戎狄交代？如果是德妃……”

　　说到德妃，霜照声音愈发颤抖起来：“如果是德妃，为何她与我母亲明明是姐妹，却要下这样的毒手？她这般恶毒，日后敢在九泉之下面对我母亲吗？”

　　为首的刺客长刀出鞘：“闭嘴！”

　　霜照苦笑：“看来我猜对了，哼，一个与我父亲是兄弟，一个与我母亲是姐妹，却连他们仅剩的女儿都不放过，阿耶，阿娘，你们以诚待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她越说越悲愤，身前刺客已经按捺不住，对刺客首领道：“主人吩咐，需尽快杀了琅琊公主，若出了差池，我等担待不起。”

　　刺客首领沉吟片刻，显然是在纠结之中，身后刺客连声催促，他才恼怒道：“休要啰嗦，我自有分寸！”

　　说罢，他就上前两步，长刀抵近霜照咽喉，再往前一些，霜照就要命丧刀下了。

　　都这种时候了，裴十九还是毫无踪影。

　　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只能自救。

　　霜照咬着牙，手悄悄伸出袖口，握紧发簪，她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刺客首领明显对她不怀好意，若她能说服他支开手下，到时再趁其不备，用发簪刺其心口，说不定，她还真能逃出去。

　　霜照打定主意后，双肩颤抖，满面惊惶，望着刺客首领，眼泪如珍珠般簌簌而落，一副美人含泪，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用只有刺客首领能听到的声音哀求着：“不要杀我，你若放了我，我任你为所欲为。”

　　刺客首领的眼神的确变化了一下，他在犹豫。

　　这般绝色的美人，这般高贵的身份，他的确十分心动，可是……

　　刺客首领暗哑声音道：“对不住了，琅琊公主，我若放了你，我就没命了，要怪，就怪你为何生在帝王家吧！”

　　话音刚落，长刀就往前一送。

　　霜照瞬间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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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光火石间，一块石头飞过，将长刀磕到一旁。

　　霜照循声望去，只见裴十九陌刀扛在肩上，正懒洋洋看着这些刺客。

　　霜照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可裴十九丝毫没有救她的意思，甚至慢悠悠的开了口：“喂。”

　　他这声喂，不是对霜照说的，而是对刺客首领说的，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见过我？”

　　刺客首领满脸疑惑，裴十九不耐烦，又看向其余刺客：“你们有没有见过我？”

　　其余刺客也是一脸疑惑，裴十九却忽然轻笑了一声：“既然没见过，那就去死吧！”

　　接下来的大战，几乎没有悬念了，刺客首领趁空隙一刀向霜照劈去的时候，就被裴十九掷出的陌刀穿胸而过，裴十九踢倒一个袭来的刺客时，顺势夺了他的长剑，剑如游龙，凌冽凶猛，顷刻间，又斩杀了几名刺客。

　　待他拔出自己的陌刀后，大战更是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鲜血染红了整条小溪，不到一刻钟，数十个刺客，都已经成了陌刀下的亡魂。

　　在砍翻最后一个刺客时，裴十九才拭了下刀锋上的血迹，平静对霜照说了今日第一句话：“能站起来吧？能就走。”

　　抛下这句话后，他也不管霜照有没有站起，就提刀转身欲走。

　　霜照握着发簪的手松开，发簪从袖口滑到地上，她眸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死里逃生的欢喜，反而对着裴十九的背影，极为愤怒的喊了句：“裴十九，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