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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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照本是婉言谢绝的，奈何萧黎一直在劝说，又是说霜照这般上路他会无颜见先帝，又是说霜照舟车劳顿需要休息，霜照无奈之下，只好答应暂时去往别院休整。
只是一到别院，霜照就皱起了眉。
说是小小别院，居然占地千亩，建的是巍峨大气，院中更是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假山怪石林立，奇花异草无数，就连游廊柱杆都以玉石镶嵌，足见奢华。
霜照愈发蹙眉，前朝末年，各地节度使纷纷造反，阿耶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天下，但此时已是百废待兴，阿耶怜民不易，不但薄赋轻徭，还以身作则，提倡节俭，按照礼法，皇帝车驾应以黄金装饰车辕，此为金根车，但阿耶却怜民不易，下令用铜装饰，以做天下表率。
可这秦州刺史的别院，居然布置摆设，却比皇宫还要奢靡，萧黎口口声声说忠于阿耶，如今看来，岂不是阳奉阴违？
霜照不由瞥向一旁的萧黎，只见萧黎面上并无异样神色，想必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霜照抿了抿唇，神色也没有露出异样。
此时已是夜间，萧黎还要盛情款待霜照，霜照借口疲累，说要休息，便先回了厢房。
结果没想得到厢房内，也是极尽奢华，蜀锦地衣、螺钿妆盒、象牙梳篦，应有尽有，霜照拿起象牙梳篦，看了看，然后又瞥向窗外，眉头微微皱起。
大齐三百二十州，秦州为下州，刺史月俸两万文，可就算二十万，也置办不起这般奢华的一座宅子啊。
霜照沉思片刻，放下象牙梳篦，打开厢房门，走了出去。
门口守着两个仆妇，霜照问道：“我带来的那位裴郎君呢，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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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还没好的裴十九，已经准备提着陌刀，离开别院了。
还好霜照及时赶到，霜照将他拦了下来：“裴郎君，你去哪？”
裴十九语气不善的回了句：“你都有人保护你去朔北了，还要我做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事，霜照很诚恳的说道：“但是我没有打算让萧刺史送我去朔北，我只打算让裴郎君送我去。”
她说的直白，裴十九微微怔了下，但很快又道：“他不比我好多了，又有权势，对你又恭顺，不会像我这样动不动气你。”
霜照听罢，只是轻声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说，裴郎君这种动不动气我的人，我才放心。”
裴十九不太相信：“哪有人不喜欢被奉承，喜欢找气受的？”
霜照苦笑，她没有再回应裴十九的话，反而问道：“裴郎君，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十九疑惑看她，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他伤势，霜照则是左右看了看，确定隔墙无耳后，才低声说道：“若这秦州有人要害我，裴郎君能否护我周全？”
她这般谨慎，就算裴十九再愚钝，也明白她意思了，何况裴十九并不愚钝，反而极为聪明。
裴十九面色一变：“你意思是……”
霜照颔首。
“那为何不直接离开这里？”
霜照望着裴十九，经历重伤之后，少年身躯较刚复活时清瘦了些，透过黑色衣襟，还能隐约看到裹在伤口上的厚厚白布，霜照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十足把握，我不敢离开。”
裴十九略一思忖，也明白了她意思，虽然理智上，他知道她说的不错，但心中那股少年郎的争强好胜劲，还是让他不服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一把陌刀，还不够你杀出这里？”
霜照顿了顿，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明白眼前这个少年郎，又嘴硬，又好面子，这种时候，最不能反驳他。
她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自然是够的，裴郎君的本领，难不成我还怀疑么？只不过，事实还未确定，万一冤枉好人，那不是我的过错吗？”
“所以，还是先在这里休养几日，静观其变。”
裴十九听罢，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也不差这几日，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
眼见裴十九终于被说服，霜照心中松了口气，这心里一松快，她就不由的粲然一笑，宛若初春绽放的万千繁花，美不胜收。
这般美丽的少女，这般让戎狄可汗见到画作就动心不已的容貌，在裴十九面前第一次笑靥如花，倒让裴十九不太自在起来。
裴十九轻咳一声，不由扭过头，不去看她，偏偏霜照还说道：“裴郎君，如若可以的话，陪我在这别院漫步可好？”
这还是夜间，她怎么突然邀约他去漫步了？裴十九心中一紧张，立刻就硬邦邦说道：“不行，大半夜的，孤男寡女……”
他刚说完孤男寡女四个字，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住了口，又有些心虚的说道：“不行，我伤还没好……”
霜照则是在听到孤男寡女四个字后愣了下，这些时日，她晚上都是和裴十九呆在一起，那时他怎么没说孤男寡女？
她愣了会后，也回过神，想必是自己主动邀约漫步，让裴十九想歪了，她连忙道：“非为漫步，实则是想查看一下别院情形，以防万一。”
她这一解释，裴十九更显尴尬，支支吾吾时，霜照就抢先对裴十九说道：“不过漫步之时，裴郎君这把刀，还是先放在房中吧。”
毕竟提着一把陌刀去漫步，怎么看都觉得怪。
裴十九犹豫了下，才迟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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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洒在别院的青石砖上，几株盛开的芙蓉暗香浮动，檐角悬着的金色铃铎被夜风吹拂，叮当作响，英武的少年郎和美貌的少女，并肩漫步于夜色之中，乍一看，倒甚是相配。
堂中的萧黎听到盯梢的侍从回报，不由嗤笑出声：“到底是怀春少女，见到英俊的少年郎，就迈不动脚步了，都这么晚了，还要和他在夜色中漫步，如此，还去什么朔北，还和什么亲？”
侍从恭恭敬敬问道：“那还要盯着公主么？”
“不需要了。”萧黎轻视心大起：“是我高看她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愿连累我，要自己去朔北，哼，什么自己去，八成是想跟那少年郎私奔吧，唉，先帝何等人物，先皇后也是女中豪杰，而琅琊公主，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女儿。”
萧黎说到激动处，掩嘴轻咳，掌心已隐隐有黑红血迹。
侍从惊道：“主人……”
萧黎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只是眸中神色，愈发冷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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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萧黎轻视为怀春的霜照，正借着漫步，小心观察别院地形，只是观察之时，裴十九则心不在焉，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霜照见状，问道：“莫非裴郎君是担心自己的陌刀么？”
裴十九讶异瞥了她一眼，又想到她察言观色的本领实在厉害，于是索性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担心。”
霜照道：“前朝共有四种形制的刀，分别是仪刀、障刀、横刀、陌刀，其中陌刀工艺最为复杂，杀伤力也最强，一刀下去，人马俱碎，这般厉害的刀刃，裴郎君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想在这别院，应无人敢盗陌刀，故而不必太过担心。”
裴十九面上露出奇异神色：“你还知道前朝四刀，懂的倒挺多。”
霜照抿嘴一笑：“读过前朝国史，故而知晓四刀，对陌刀更感兴趣，不过陌刀制作昂贵，前朝军队仅两万人配备此种武器，几乎都在朔北军中，不知裴郎君的陌刀，是怎么来的呢？”
裴十九沉默了一下，才回道：“阿翁所赠。”
阿翁？霜照咀嚼着他的这两个字，陌刀制作繁杂，工艺特殊，因此前朝规定不许陪葬，更别谈传给自己的子孙了，故而裴十九的这把陌刀，不可能是他阿翁所有。
那就是他阿翁单独铸造送给他的，但铸造一把陌刀，需要上百贯钱，而一户农家一年开支不过四贯钱，也就是说，一把陌刀，昂贵到能抵得上一户农家三十年的开销，所以能铸造陌刀的，在朔北，定然非富即贵。
不，单独富也不行，陌刀的铸造工艺乃是前朝机密，非军中大将不得知，这也就是说，裴十九的阿翁，在朔北，定是大将军级别的人物。
而姓裴的，在朔北，大将军……霜照心中悚然一惊，不敢再联想下去了。
她甚至偷偷瞥了眼裴十九，月色下，少年郎眉头紧拧，身上满是药草香味，那是鏖战群狼留下的伤，霜照心中忽一松动，罢了，不管他以前是谁，总之，他现在就是裴十九，一个死而复生，无兵无权的裴十九。
她也不再接着打探裴十九阿翁身份，反而说道：“听说前朝边军，曾有陌刀队，猛将李嗣业在香积寺一战中，就是率陌刀队，力挽狂澜。”
“不错。”裴十九颔首：“朔北边军，是有五千陌刀队，正是为了应对戎狄而组建，戎狄骑兵厉害，而陌刀队专克骑兵，一刀下去，戎狄骑兵人与马皆亡，再配合陌刀阵，几乎是所向披靡。”
霜照听得心驰神往：“若大齐有五千陌刀队，何愁收复不了朔北？”
只可惜，如今的新君忙着提防内部，对戎狄采取怀柔政策，根本没想过组建陌刀队，更别提收复朔北了。
裴十九听罢，面上神色十分诧异：“你也希望收复朔北？”
“自然。”霜照道：“朔北，雪山为城，青海为池，边之锁钥，国之咽喉，假如能够收复，那中原王朝便能打通和西域的经商通道，也有了抵御胡人的屏障，那盛世光景，未必不可期。”
她侃侃而谈，裴十九不由定定看了她一眼，她居然希望收复朔北？他还以为她心中只有报仇，只有如何找回她公主的权势地位呢，没想到她心中除了私心，也有大义。
他于是又问了句：“既希望收复朔北，那去朔北和亲做什么？”
霜照道：“去和亲是躲避追杀，乃权宜之计，但到了朔北，怎么做，怎么活，未必只能听人摆布。”
“那你想好怎么做了么？”
“没有。”霜照很诚实的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去朔北再说。”
裴十九不由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好计策。”
霜照自嘲：“我就是一个跟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的落魄公主罢了，又不是等着三顾茅庐的诸葛亮，哪能算无遗策。”
“跟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的落魄公主”，这是之前裴十九讽刺霜照的话，如今被霜照拿来自嘲，也有几分小小报复裴十九的意味，裴十九也听明白了，他摇了摇头，笑出声，不是他惯常的嗤笑和冷笑，而是微弯嘴角的清朗笑声，倒有些长安城中鲜衣怒马少年郎，年少意气自轻狂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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