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照夜归》芸香青柠

12、第 12 章

　　明月如镜，悬于墨色苍穹，裴十九和霜照并肩走着，忽霜照闻到一股芬芳浓郁的香味，她好奇道：“是什么这么香？”

　　裴十九嗅了嗅：“是花香。”

　　“什么花这般香？”

　　霜照好奇之下，便沿着香味，七拐八拐，居然拐到了一处幽静庭院前。

　　从远处眺望，庭院里开满了大片的赤色花朵，霜照望了望：“哦，原来是金灯花。”

　　金灯花，花朵红艳如霞，又灿若明灯，故而得名金灯花，但金灯花还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曼珠沙华。

　　此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相见，常野生于坟冢之处，因此被视为冥界指引之花，长安的贵族很少在家中栽种此花。

　　萧黎虽久居秦州，但到底出身兰陵萧氏，生活习性应与长安贵族无异，如何会在自己的别院种这么多金灯花？

　　霜照疑窦渐生，于是在裴十九的相伴之下，往庭院里面走去，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侍卫，恭恭敬敬拦住霜照去路：“禀公主，这里不能进去。”

　　霜照更加心中生疑，她问：“为何不能进去。”

　　那两侍卫对视一眼，搪塞道：“这是我们刺史关押犯错仆婢的地方，所以不能进去。”

　　霜照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对裴十九道：“那裴郎君，我们去别处吧。”

　　裴十九颔首，他护着霜照转身离开，待走出些许距离后，霜照低声道：“那里有古怪。”

　　裴十九也道：“种那么多金灯花，的确古怪。”

　　他话音刚落，霜照不由怔了下，她侧过头，抬眸望着裴十九，面前的少年鼻梁高挺，侧脸如刀凿斧劈，他也知晓王公贵胄很少在家中种金灯花？对显贵习性这般了解，莫非他生前也是显贵？

　　那他的身份，难道真和朔北的那位节度使有关？

　　此念头一冒出，霜照赶忙压抑住，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查清萧黎到底要干什么，至于裴十九的身份，并不紧要。

　　她于是道：“那今夜，就还要劳烦裴郎君了。”

　　裴十九自信满满：“放心，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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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时分，一直藏匿在庭院周围的裴十九发现，那两个拦他的侍卫从院中匆匆抬出一块盖着白布的木板，往后山走去。

　　庭院依山而建，从风水角度为“后有靠山”，裴十九悄悄跟在那两侍卫后面，见到他们上了山，将木板扔下，然后开始挖起坑来。

　　跌落的木板沉重落到地上，白布边缘，垂下一只惨白的手。

　　两个侍卫挖好坑后，就匆匆将尸体掩埋，裴十九还听到其中一个嘀咕着：“又死了一个，照这样下去，秦州还有年轻少女么……”

　　另一人低声呵斥：“闭嘴吧！难道你希望刺史驾鹤西去？”

　　那侍卫不吱声了，等他们走后，裴十九用脚尖拨开掩盖尸体的薄土，薄土下，赫然是一具面容姣好的十几岁少女的尸体。

　　少女的眼睛还圆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

　　而她的身上，除了手腕用刀割出的伤口，再没有其余伤口。

　　裴十九直起身子，他皱眉，望向尸体旁边的地面。

　　新土，全是落叶稀少的新土。

　　裴十九索性寻了根粗枝，开始挖落叶下的新土，一具具十几岁少女死不瞑目的苍白尸体，重现于昏黄月下。

　　-

　　翌日厢房内，霜照愕然：“你是说，后山的尸体，不止一具吗？”

　　裴十九点头：“我今日出去打探了下，近半年，秦州不断有十四五岁的少女失踪，都是未曾出嫁的处子，家人也曾报官，但都一无所获，于是就有传言，说这些少女是被采花贼掳走，一时间，秦州百姓大惧，纷纷嫁女，故而秦州这半年，婚嫁件数都多了不少。”

　　“你意思是，这些少女，便是埋在后山的少女吗？”

　　“十有八九。”

　　霜照都觉得不可思议：“萧刺史杀这么多少女做什么？如果是贪图美色的话，他也不用杀了她们啊。”

　　裴十九摇头：“从她们尸体看，她们不是被杀的。”

　　“那是？”

　　“是血流尽而死的。”

　　尸体上没有其他致命伤痕，只有手腕刀伤，而且刀伤不止一两条，看起来是反复割伤。

　　况且，尸体的皮肤异常苍白，眼球凹陷，指甲呈淡紫色，这一切都是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症状。

　　霜照瞠目结舌：“血流尽？她们为何会血流尽？”

　　裴十九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我想到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

　　“前朝末年，平卢节度使高渊爱好吃人肉、喝人血，他最喜欢喝未出嫁处子的鲜血，因为他信奉人血能够治百病，而未出嫁处子的鲜血，最为纯净，在他治下的平卢，枉死的少女数以千计，百姓都骂他是活夜叉。”

　　裴十九这样一说，霜照大概也想起了这个轶闻，后来高渊与那位弑君罪人裴晏相遇，而裴晏之残暴比高渊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活捉高渊后，索性吩咐将高渊放血，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血流尽而亡。

　　高渊的尸首，也被裴晏烤了，分给平卢百姓，这也算是裴晏为数不多做的好事了。

　　想到裴晏，霜照心中一咯噔，她抬眼，悄悄瞅了眼俊美无俦的裴十九，又火速移开眼睛，生怕裴十九起疑。

　　她转而说道：“莫非萧刺史是听了高渊的传闻，觉得未出嫁少女的鲜血能治百病，所以才抓了这些少女，喝她们的鲜血？”

　　裴十九颔首：“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霜照忽想到什么，她脸色瞬间煞白：“我也还未出嫁，他带我来这别院，不会……”

　　裴十九瞥了她一眼：“那可难说。”

　　霜照愣了一会，她只觉无比呕心，厢房内香炉燃着龙脑香味，而这龙脑香正是萧黎所赠，霜照抿了抿唇，从腰间荷囊中取出涂金缕花银薰球，她打开银薰球，从香盂取出里面香丸，接着起身，用火折子点燃香丸，重新放入香盂中。

　　一时之间，满室飘香，清幽香气遮盖了香炉燃着的龙脑香味，她呕心的感觉这才好了一些。

　　她做这些的时候，裴十九瞧了瞧案几上琳琅满目的点心，这些都是清晨萧黎来拜见霜照时，送上来的，比之宫中美食都毫不逊色，当时萧黎与霜照还言笑晏晏，隐在屋外的裴十九只觉很是佩服这两人，一个妄图以奴欺主，一个对另一个提防戒备，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君臣相和。

　　这齐霜照，到底像谁呢，她父亲齐铮木讷寡言，可不是这种工于心计的性格，她母亲萧棠豪爽大气，也学不来这种算计，难道是像她横死西域的倒霉阿兄吗？

　　裴十九摇了摇头，横竖他这种武夫，是学不会宫廷中的阴谋诡计的，裴十九索性拈起玉碗里炸的酥脆的巨胜奴，吃了起来。

　　霜照换完了香，才失魂落魄坐下，良久，才喃喃说道：“萧黎是庶子出身，在家不受重视，是我母亲推荐他去阿耶军中的，这才开始了他的锦绣仕途，他在战场数次陷入重围，也是我阿耶带兵救了他，我阿娘对他有知遇之恩，而我阿耶，更是对他有救命之恩。”

　　“那又如何？”裴十九吃着巨胜奴，头都没抬：“人都是会变的。”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如常，浓密如扇的睫毛盖住眼睑，教霜照看不出他眼底情绪，霜照瞥了他一眼，苦笑：“你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就像我也想不到，行刺的幕后之人，会是我的姨母德妃。”

　　裴十九抬头：“德妃？不是皇帝？”

　　霜照摇了摇头：“不是，刺客通关文书上所盖的官印，是工部的官印，而工部侍郎萧濯，正是德妃的人。”

　　“她是你的姨母，行刺你做什么？”

　　“恐怕……是因为与我母亲之间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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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照的母亲名为萧棠，姨母名为萧雅，姐妹俩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名字取自诗经的《小雅·棠棣》篇，这篇诗歌是歌颂兄弟之情的，萧父的意思，是想让姐妹俩相互友爱，相互扶持。

　　刚开始的时候，姐妹俩的确相互友爱，姐姐萧雅性情温柔，妹妹萧棠性情活泼，一个如水，一个如火，相得益彰，加上两人容貌都十分美丽，被称为兰陵萧氏的并蒂双姝。

　　而转变，就在两人婚事上面，萧家与剑南节度使齐家有指腹为婚的婚事，双方长子和长女早定下婚约，但萧雅打听到齐家长子齐铮性情木讷，容貌一般，才华更是平平无奇，还非夫人所生，而是小妾所生，于是十分不乐意。

　　萧雅有心悔婚，但齐家是剑南节度使，手握重兵，得罪不起，萧雅只能暗自垂泪。

　　萧棠当时十五岁，眼见姐姐终日以泪洗面，心中暗暗下了替姐姐出嫁的主意，横竖是萧氏女和齐氏子有婚约，至于萧氏女是谁，齐家应该不会在意。

　　萧父怕萧棠后悔，说道：“那齐铮的确才貌一般，远不如他弟弟齐曜出色，棠儿，你可想好了？”

　　萧棠点头：“阿耶，我打听过了，齐铮虽然木讷平庸，但人品十分不错，和他交往过的人都对他交口称赞，说他抱诚守真，品行高洁，有古君子之风，故而，女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委屈，这门亲事，或许没有那么差劲。”

　　萧父沉吟片刻：“但，他是小妾生的，棠儿，你可是嫡女，你当真不介意？”

　　“不介意。”萧棠说道：“阿姊重视礼法，以世家嫡女出身为骄傲，所以对这个很介意，但我离经叛道惯了，我不介意这个。”

　　萧父思忖之后，也觉得与其让萧雅心不甘情不愿嫁给齐铮，倒不如让愿意出嫁的萧棠嫁过去，这样，也不会得罪齐家。

　　萧棠就这般，替姐姐嫁给了齐铮，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众人都瞧不上的小妾之子齐铮，会在日后征服天下，成为大齐的开国皇帝，而萧棠，也顺理成章成了大齐最尊贵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