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照夜归》芸香青柠

10、第 10 章

　　裴十九醒了？霜照惊喜的跪坐在他旁边：“你醒了？”

　　裴十九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睁开了眼，霜照忽发现，他有些不对。

　　他本来雾茫茫、毫无焦点的眼神，此刻正直勾勾瞪着她，难道……

　　霜照试探的在他眼前左右挥了下手，裴十九咬牙，目光之中隐有恼怒神色，他抬手，一把挥掉她的手。

　　他果然不瞎了？霜照怔忡之后，就脱口而出：“你能看见了？”

　　裴十九咬牙不答，偏偏霜照还在问：“你昨夜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失明？我怎么没听说有病症能突然失明，又能突然复明的？”

　　裴十九还是没用答，他费力支撑起身体，霜照想帮忙搀扶，又被他一把挥开，他面上隐隐有一种私隐被撞破的羞辱感，喉咙紧了紧，语气不善说道：“如你所见，我患了病症，发作之时，会突然失明，届时我跟废人没什么两样，所以你拿着你的银钱，再去找一位侠士送你朔北吧，我送不了了。”

　　说这话时，他甚至头扭过去，看都不愿意看霜照一眼。

　　他这话说的恶声恶气，可霜照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思忖一下，终于明白哪里怪怪的，原来这是裴十九第一次在她面前自贬示弱。

　　回想昨夜他还自信和霜照说道，来多少狼他都能全杀了时，那副嚣张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霜照又思忖着，为何裴十九前后判若两人？莫非他是因为自己的病症觉得羞耻？的确，像他这般高傲自信的少年，一把陌刀挥得虎虎生风，一人就能击杀近百刺客，没想到得了病症，突然失明，一身武艺近乎白费，怎么不会觉得又痛又恼，继而万念俱灰？

　　霜照心中，莫名涌现一股同情，这同情，大概就是对于英雄迟暮、将军白头的那种同情，她抿了抿唇，说道：“不用了，还是裴郎君你送我去吧。”

　　裴十九不可置信的抬头：“你不怕我连累你？”

　　霜照说道：“不怕，裴郎君病症不发作的时候，天下无人能敌，我到哪去找比裴郎君武艺更高的人？况且裴郎君的病症，也不是随时随地发作吧，即使发作，我也可以当裴郎君的眼睛，就像昨夜一样。”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昨夜裴郎君点醒了我，良心这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但还是保留一点吧，否则，和那些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说道：“裴郎君昨夜又救了我，我若因裴郎君的病症，就抛弃裴郎君，那真是半点良心都没了，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说这话时，言语十分真挚，这的确是她权衡之后，心中所想，没有半点虚言，裴十九也听出来了，他沉默片刻，才别扭说道：“那你不后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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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一折腾之后，天也快亮了，霜照去马车中取出装水的羊皮囊，倒了些水，用桑叶盛了，递给裴十九喝。

　　裴十九接过，却没有饮，而是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手怎么了？”

　　“嗯？”霜照疑惑摊开手掌，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血点，原来她方才试探性的在裴十九眼前挥手时，就被裴十九看到了她手上血点了。

　　她说道：“哦，没什么事，我怕自己昨晚睡着，就用这种方法让我清醒。”

　　裴十九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低下头，将桑叶中的清水一饮而尽，然后忽说道：“我饿了，你的胡饼，能分我点吗？”

　　霜照诧异了一下，需知昨夜的祸事，就是裴十九不愿吃她的胡饼引起的，怎么今日他突然开口要了？

　　霜照略一思索，大概明白裴十九这是向她示好，这人示好都是别别扭扭的，霜照抿嘴笑了笑：“好，我马上去拿。”

　　拿过胡饼后，裴十九就低头啃着，他长发简单用木簪束起，但大概是手臂有伤，没有束好，有几缕乱发垂在脸颊，阳光下，毛茸茸的，像个刺猬，霜照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啃胡饼，她忽问了句：“裴郎君，你多大年纪啊？”

　　“嗯？”

　　“你死后的日子不算，我意思是，你死的时候，多大年纪啊？”

　　“十七。”

　　“十七啊，我十六，那和我年纪相仿。”

　　“嗯。”

　　“我们应该，是同伴了吧？”

　　“同伴？”

　　“是啊，同伴，你我虽然是各取所需，但此去朔北，尚有千余里的路程，至少还要走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希望我们能够互相扶持，你帮我平安到朔北，而我也会帮你查探你想查探的东西。”

　　她又说：“前几日的事情，或许我有得罪你的地方，但我当时真是气急了，我好歹是一个女子，你那时能救我，却眼睁睁看着我出卖色相，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了是你，你会不生气吗？”

　　裴十九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啃着胡饼。

　　霜照说道：“我们同行这些时日，我也发现了，你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而我对你，也从未有过恶意，你以后呢，不需要再利用我，而我，也会帮你查探你想要查的东西。”

　　霜照说的诚恳，裴十九听后，却忽说了句：“你真的会帮我查探我要查的东西？”

　　“会。”

　　“我怎么知道你一到朔北之后，不会卸磨杀驴？”

　　霜照轻叹一声，举起三根手指对天：“皇天在上，若我齐霜照到朔北后卸磨杀驴，当叫我阿耶、阿娘、阿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永不超生。”

　　她这誓发的不可谓不毒，裴十九沉默了下后，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他答应当同伴了。

　　霜照愉悦的笑了，两人之间，在少女的主动下，关系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

　　在山上养了两日伤后，两人再次启程后，霜照本来是觉得裴十九身上有伤，应该她来驾着马车，但却被裴十九一把夺过缰绳，裴十九说道：“哪有男人坐在马车里面，让女人驾车的道理？”

　　霜照哭笑不得：“但你受伤了啊。”

　　“受伤了也可以驾车，而且你来驾车，是嫌刺客发现的慢吗？”

　　霜照一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她于是从善如流，不再和裴十九抢缰绳：“那，你小心点，伤口别裂开了。”

　　裴十九绷着脸，也不答应她，显然是嫌弃她啰嗦，霜照只好先进马车，她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山路两边，是山泼黛，水挼蓝，莺啼燕语，柳绿桃红，此等美景，正如前朝卢照邻的诗句：“陇阪长无极，苍山望不穷”，“花开绿野雾，莺啭紫岩风”。

　　再翻越一个山头，便是诗中的秦州了。

　　山路崎岖，道阻且长，霜照掀开车帘，本是想让裴十九休息一下，却忽听到一阵马蹄声。

　　不是又是另一波刺客吧？

　　她忙放下车帘，驾车的裴十九，则右手悄悄握紧陌刀刀柄，冷眼看着前方十几匹骏马奔腾，为首的，是一个深绯色官服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神情焦灼，对车内的霜照喊道：“前方可是琅琊公主？”

　　霜照犹疑未答，中年人却翻身下拜：“某是秦州刺史萧黎，特来迎接公主。”

　　萧黎，霜照听过这个名字，他是霜照母亲萧棠的族人，更是霜照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吏，自霜照父亲驾崩后，萧黎并不亲近当今陛下，因此一直在这偏远的秦州当刺史，根本没有提拔的机会。

　　日光之下，萧黎感慨颇深：“自从知晓公主失踪后，某派出全州所有兵力，倾力寻找公主，终于找到了。”

　　霜照对萧黎道：“那萧刺史，你追来，也是是准备杀了我么？”

　　萧黎大惊失色，拜倒在地：“某深受先帝和先皇后大恩，如何会杀公主？”

　　他疑惑道：“难道……公主失踪，是有人要杀了公主吗？”

　　而普天之下，谁有胆量杀和亲公主？萧黎想到一个名字，脸色顿时白了三分。

　　霜照颔首：“所以，萧刺史，你预备怎么办？”

　　萧黎咬牙：“纵然有人要杀了公主，但某不做这种禽兽不如之事。”

　　他想了半晌，道：“既然他们容不下公主，那某护送公主前往一处安全之所，自此避世而居，平安喜乐。”

　　霜照摇了摇头：“我不走。”她说：“我要去朔北。”

　　萧黎又是一呆：“朔北？那地方不是公主应该去的，公主，若先帝在天有灵，也会希望公主在一山清水秀之地，避世而居的。”

　　他殷殷相劝，就是想护送霜照去安全之所，而不是朔北，这可能算是霜照和亲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善意，她看着这个阿耶忠心的属下，心中有些感动：“多谢萧刺史愿意冒着风险护送我，可是，我不走。”

　　她道：“我走了，长安那边迟早会查出是萧刺史所为，那到时刺史该如何？我不能连累刺史。”

　　萧黎轻松道：“公主言重，萧黎一条命，大不了像同僚一般，送出去罢了，横竖没有先帝，萧黎早就丧命了。”

　　霜照咬了咬唇，但她仍然坚持摇头：“不，我不会隐居，我要去朔北，萧刺史，你就当今日没有见到我吧。”

　　萧黎着急了：“公主何故一定要去朔北？”他思索片刻，脸色发白：“莫非，公主是想借戎狄人之手，为先帝复仇么？”

　　霜照又是摇头：“不，无论我阿耶是怎么死的，都是我的家事，我如何会为了家事，向异族借兵，屠戮大齐百姓？那样，我将不配做阿耶的女儿。”

　　“那公主……”

　　霜照莞尔一笑，没有回答：“总之，萧刺史就当没有见过我吧。”

　　萧黎眼见无法说服霜照，他颇踌躇了片刻，于是缓颊道：“公主此行前往朔北，总需要有人护送。”

　　他瞥了眼一脸警惕的裴十九：“那少年人……不知是何人？”

　　“是我雇佣护送之人。”

　　“太过年轻……若公主信任的话，可前去某的别院，稍作休整后，某再为公主挑选精干的奴仆和宝马，送公主前往朔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