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胭脂虎》纤纤之尘

35、贾琏番外——那年那事

　　别时匆匆，也不曾想，再次见到她，已是一年后。

　　那天风和日丽，我坐着马车由府里出来，往神京郊外的业庄赶去，这是我自十岁开始学着接手的差事，管着荣府在外头大大小小的营生。

　　从前祖宗在的时候，贾家是家大业大，只是盛极必衰，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架子虽在，却也只是一个渐渐被掏空的空架子。也是接手后才渐渐察觉的事情，外人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庄上有新收进来的粮食和银两，包括各庄各村赶来的佃户，包出去的田地……一大堆的事，不知又要忙到什么时候？

　　教我做事的是业庄的周福，打小侍候老太太长大，后来老太太出嫁，又跟着做了老太太的陪房。

　　有些主子不是主子，他要拿乔反倒落得人冷言冷语；有些下人却又不是下人，他吭一声一句话比主子还主子。

　　至少，在周福面前，我不像主子，他也不像下人，不过他教得我服气，老太太的发小，论辈份来排，他是我的爷爷辈。

　　当然，大户人家等级森严，从不兴这一套，主子便是主子，下人便是下人，这跟人必须穿绫罗绸缎做成的衣裳一样，皆是少不得的体面。

　　正凝神想着今日待解决的事情，一些杂七碎八，车子却渐渐慢了下来，终至停下……

　　“什么事？”隔着帘子，我也没有多想，只是开口问坐在马车外的兴儿。

　　兴儿直接撩了帘子回头冲我说话，声音里还透着几丝掩藏不住的兴奋，“爷，今日西城在唱大戏。”

　　“唱便唱罢，又不是没看过，这么高兴做什么？”我摇了摇头，兴儿这样真是孩子气，。

　　“听说今年上台的可是金陵来的名角呢！软声软气，带着南边的口音，平日听不着的。”顿了顿，兴儿又望了望我，试探着道，“爷……要不，咱们去看看去？”

　　我并没有回应他，只当是没听见，兴儿自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头又缩了回去。

　　我轻轻一笑，这才闭上了眼睛，离业庄尚有段路，昨日歇的晚，正好可以再躺一躺。

　　“让开让开！给我让开！”宛若从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一个天籁之音，耳朵根里像是被人塞了两团棉花，周遭的嘈杂再听不真切，空荡荡的就只余下她的声音，在耳朵里轰鸣……

　　去年一别，我不知道我缘何会对这个小姑娘念念不忘，并非已到了知晓情事的年纪，却懵懵懂懂，又急切又激动。

　　她是那样鲜活快乐的人，明艳如火，而我是如此的平庸寡淡，如同一潭死水。

　　“姐儿，你慢些！慢些慢些！”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女音。

　　“我要杀了他，我非杀了他不可！”她的声音很大，裹着滔天的怒火传到我的耳中，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她，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但我仍能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拼尽全身气力的怒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藉此掩饰她的张惶。

　　在兴儿开口催着马夫赶快走之前，我出声阻止了他，“先别走！”尔后，一把拉开小窗帘子，向外头看去。

　　这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嚣张霸道的大家小姐，浑身泥泞犹如从泥塘里打过滚爬出来一样，身上的骑装早已瞧不出原色，仅从荷花边的样式能看出本应是一件十分漂亮的衣裳，头上绾的发散一半松一半，粘着草屑和黄泥，脸上灰土夹杂未干的血渍，有鞭子的抽痕。

　　我不由摇了摇头，这副模样，真不是一般的狼狈，看来吃了很大的亏，只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双手合握着一柄短刃，下巴抬的高高的，看来并未服输。

　　我早已知道她的倔强，但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而且以这样的方式就这样见到她，心里乍惊后忧，不明白她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小孩子之间的争执其实并不一定有趣，不过大家感兴趣的人是她，看大戏的转而过来看热闹，西城市集上的人似乎都识得她，胆小的躲远了些，爱看热闹的便又靠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叫马夫将马车停在一边，继续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又借故问了路边看热闹的人，这才知道她原来就是护军统领王子腾的女儿，二太太的亲内侄女，说来也是荣府的亲戚，从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她。

　　她追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可她似乎和那人赌上了气，立在那里就是不走，只一双眼睛在人堆里扫来扫去，大概在找什么人。

　　人又围上来了些，她身边另一个丫头怯生生的扯了扯她，低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却见她把眼一瞪，跺脚大声道，“不走不走不走，我非得把他找出来不可！”

　　说完又要往人堆里冲，却被她身后两个丫头拼命拉住，“大姐儿，意儿已经去叫奶奶了，你再忍忍，再忍忍啊！奶奶来了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甭管他逃到哪里去了，只要咱们奶奶在，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挖出来。”那两个丫头一个抱腰，一个抱手，不敢松懈半分。她大概是气岔了，也就顾不上那些看热闹的人眼里的兴味之色。

　　尔后，那边路头响起一声怒喝，“闪开！”

　　一个女子，一匹快马，身后跟着五六个随从，眨眼便到了跟前。女子看来二三十岁，瓜子脸，丹凤三角眼，本是一个美人，不过此刻肃着张脸，尚未下马，仅神色凌厉的往围观人群里扫了一眼，不过一眼，围观的人已走了大半，看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女子这才跳下马快步来到她面前，并未说话，只是上下打量她。我瞧她二人长的相像，年龄相差又正合适，心中便猜测这是否是她的娘亲。果然，她见女子站在她身边，便肆无顾忌的大哭起来，“妈，他竟然敢拿鞭子抽我，他还把我扔在臭水沟里，不让我爬上来，爬一次就打一次，呜呜……从来没人敢这么待我，妈，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女子闻言果然脸色一沉，却又柔声安慰她，“乖女乖，我们回家再说！”

　　“我不！”她扭身避开，“我明明看见他跑到这里就不见了的……”

　　这时，不知从哪突然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锦衣华服，玉冠俊彩，仪态非凡，让远处躲着偷看的人都不觉一窒，正当大家纷纷猜他是哪家富贵少年时，却见他头微微一转，不屑的看着她，冷言道，“我们家爷让我来传几句话：他说他生平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以后也不想见到，否则就不是见一次打一次这么简单的事情。”说完他又淡淡瞟了她一眼，带着明目张胆的嫌恶，便要离去。

　　真是极张狂的人！

　　“站住！”那女子叫住了他。

　　那少年缓缓回过头来，唇角噙笑，“既是名门之女，还是养在深闺中的好，是不是？王、夫、人”最后三字咬的极其重，从容不迫的气势，而且直接道明了女子的身份，说明他也是有备而来的。

　　少年说完便扬长而去，竟无人敢拦。

　　我突然若有所悟，往路边的角楼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半开的窗前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