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贾琏番外——春心荫动 ...

  •   我今日突然不想去业庄,反正有周福在,庄里的下人也能帮衬着些,打发了兴儿去庄子里给周福回话,我便临时起意去了西城临街的米库查帐。

      王府就在西城附近,无怪乎她总是在西城市集上转来转去。才坐了一会儿,老太太便打发人捎了口信过来,原来在东城林子山上静养着的,老太太年轻时候的好姐妹新近得了一副碧透晶莹的骨牌,她病着又不能玩,知道老太太爱这些,便叫人给老太太送了过来,老太太欢天喜地的收下,又要回人家一尊玉观音,她老人家上山不容易,赶上今日天又阴沉沉的,知道我今日没在庄子里,便叫周瑞家的带上东西直接找我来了。

      这差事不算什么,我知道老太太是有意培练我,无非是跑跑腿以及一些场面话,接手这一年多来可也没少做,早已日渐上手了,我当下拿了东西便往东城林子赶。

      不想竟然在这里又遇见了她,仍是那套衣裳,仍是那副狼狈的样子,笔条直直的跪在一个三进茅草屋外面,动都不动一下,草屋大门紧闭,屋里屋外的人似乎较上了劲,谁也不肯服软。

      这草庐,是哪日建的?上回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我赶着办老太太交待的差事,虽然怜惜她,却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匆匆走了。

      礼尚往来,人家也是高高兴兴的收下,随着攀谈了几句,又着急山下的事,借口天色不早还有事待办,便要告辞。

      将近晌午的时辰,主人家要留饭,推辞了再推辞,直说有急事在身,才搪塞了过去。主人家十分客气,管家一路送着到了大门口,还没踏出大门,却下起了急雨,下雨山路泥泞不好走,管家直说等雨停了再走,我担心她还跪在那里,断不可留,管家无法,只得为我找来雨具雨伞,并嘱了个小厮送我下山,我心中一动,又问他要了一套。

      山路崎岖,泥巴小路,雨水一浸便成了稀泥,马车停在山下,只得步行,深一脚浅一脚,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下得山去,饶是如此,一双今早才穿的鹿皮靴,却也被镀上了一层黄泥,洗干净也不能再穿了。

      她果然还跪在那里,几欲昏倒的样子,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身子却如同铁板钉钉,纹丝不动。

      我为她的蛮劲折服,她若发起狠来,恐怕是不要命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是,她跪在这里,为的是哪般?

      我转头问身后的小厮,“屋子里住的是谁?”

      “乙丑年的武状元,听说原先在南边的时候名气就很大,好多人找他学功夫,只是他从来都不教。”

      我点头,又问,“堂堂武状元怎么住在这里?”

      小厮笑了笑,又道,“这位状元爷也真是一个怪人,考上了状元,却不愿做状元,如今太平盛世的,又不用驰骋沙场,今上也就随了他去。”

      我又点了点头,道了谢,让他回去,便全神注视着她的动向,手中一套雨具在手心捏了又捏,却始终没有勇气给她送过去,其实我怕,怕被拒绝,那么,我将永远失去这样看着她的机会。

      她还真是能熬,又过了一刻钟,她还没有倒下,里面的人却忍不住冲了出来,对着她没好气大声道,“你赢了!”

      她已呈虚脱状态,唇角却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我既赢了,你就要遵守承诺收我做徒弟!”

      那人瞪眼,“我只是说你要是能跪上四个时辰一动不动,便算你赢了。”

      她一把从地上站起,却又颓然摔倒在地,咬了咬牙,再站起来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无信用之小人,你若不收我为徒,我便放火烧了你的屋子!”

      那人摇了摇头,不为之所动,“你虽是王统领的宝贝女儿,可也不能做坏事,不然照样要被官府抓起来。”

      “要你管?你若不做我师傅,便没资格管我!”话说完却突然朝那人奔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撒起娇来,“齐叔叔,我知道你是故意为难凤儿,才让凤儿跪了四个时辰,可是凤儿已经做到了,你就必须言而有信,收凤儿为徒,爹爹时常说齐叔叔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齐叔叔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几声瓮声瓮气的齐叔叔,大概将他的骨头都叫酥了,何况本就和王统领是旧识,语气便明显软化下来,“武功可不好学,尤其是我的武功女孩子家家更不好……”

      她抢口道,“我不怕,我一定要学好武功,一定要!”

      他想了想,还是推开了她,“还是不行!”

      眼见撒娇不管用,她歪着头看他,威胁道,“我知道这个草屋是你的全部家当,你若是不做我师傅,我真的会一把火烧了它哦!”

      他“嘿嘿”一笑,“烧便烧罢,烧了我找你爹要钱去,盖座更好的。”

      她也“嘿嘿”一笑,状似无意的把玩着手里的物件,狡诈道,“那么这个呢?”说完在他面前扬了扬。

      他神色果然大变,“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知道齐叔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叫莺莺?还是叫英英的姑娘,对不对?”

      “快说是谁给你的!”

      她把头一撇,“你不收我做徒弟教我武功,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他被气的没法,“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学男人耍刀弄棒的做什么?”

      “我要报仇,我要杀人。”

      他摇头,“那我更不能教你,练武只是为了防身,你动机不纯,恐怕将来要招来祸端。”

      她不屑道,“不能杀人的武功,怎么防身?”说完又故意凑近些,歪着头笑嘻嘻问道,“齐叔叔,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莺莺还是英英的下落吗?”

      他没法,只得道,“好好好!我收你做徒弟,也教你武功,快告诉我是谁给你这个的?”

      “只收我一个徒弟?”

      “只收你一个徒弟。”

      “所有的武功全部都教给我?”

      “只要你学的会,全部都教给你。”

      “学武功可不可以杀人?”

      “可以,可以!”

      她这才点头,“我妈说,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等正式下了拜师贴,行了拜师礼,昭告了亲友,才能告诉你。”

      近日,我在西城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翻着米库里的帐本,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瞟到大街上去找寻她的身影,可是却再也没见着她,我也去那草屋附近找过,早已人去楼空。

      兴儿知道我的心事,我懒得理会他频频投过来的目光,如此等了几天,心里越发急了起来,终于忍不住,让兴儿帮我出去打探。

      确定了她这回要在神京住上两三个月,我心里竟觉得吁了口气,我知道,以她的心性,定然不会将那人的威胁放在心上,没在市集上逛,总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总是想要见到她,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她。知道对于她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的存在,这个才八九岁的小丫头,以她特有的性子,在我情窦初开的心上,深深刻下了她的影子,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什么叫做思之若狂,什么叫做等待。

      天气渐渐转冷,神京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快,而春天却还很远。

      那日以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又十天没有见到她了,虽然知道她就在京里,和我同饮甘露泉的水,共在一片城墙下。

      夜里的时候,下了一夜的雨,气温骤然又降了不少,早起开窗的时候,冷风夹着雨点直往人脸上打,我生生打了个寒噤,芙蓉正捧着我待换的衣裳进来,见状忙放下衣物来替我关窗,嘴里埋怨道,“爷,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天气?就这么穿着单衣站在窗口上吹冷风,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我闻言笑笑,并不说话,芙蓉年长我三岁,有些事知道她是为我好,也就听进去了。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摊了衣裳给我换上。

      下雨天,若非很紧要的事,我一般不到庄子里去,加上周福年纪大了,雨天怕他滑跤,也就没有什么事。

      用了早饭,我只带了兴儿,拿着油布伞,便由荣府的后门溜了出去。西城离的不近,加上雨天路上沆沆洼洼,走路过去要三柱香的功夫。

      快到西城的时候,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里有风,风里裹着寒气,兴儿冻得牙齿打颤,饶是带了两把伞,也挡不住这雨势,不一会儿裤脚便湿了,兴儿道,“爷,回去吧!受寒了可就不好。”

      我哈了口气,眼见西城近在眼前,心中有些不甘,可这雨越下越大,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朦朦雨幕中迎面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她灵动如兔,顷刻便跑进了我的伞下。

      这是我第八次碰到她,因为刻意的寻找过,所以总是有缘的能够碰见,以前只是追逐她的身影,从未像此刻这般与她贴近,她的脸颊被冻的红通通的,额发被雨水淋湿,贴在颊边,小小的个子还没长开,搓着手跺着脚站在我面前,还不到我肩头的高度。

      我突然很想抱一抱她,胸膛剧烈的跳动令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我不该这样,我不能这样,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在慢慢的向她靠近……

      往事如风,那些过往,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渐渐淡忘,却不会消失,当记忆因某个契机被唤起,依旧能记起那时候火热的心。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执着。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孽缘!

      我渐渐伏下身去,仿若失了魂,兴儿在一边看的着急,拼命给我打眼色,可是我不想理会,我的眼里,只剩下那张小小的脸,丹凤眼,吊梢眉,紧抿着嘴,可是我知道她笑的时候很美,天真无腑,能醉人。

      我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这事该如何解释?我也解释不清。我知道她和我有多么不同,她的人生明艳而绚丽多彩,可是那时,自娘死后,我生平第一次有了贪念,我希望我灰暗的人生中,也能拥有一份属于她的色彩,我希望,每日每日都能听到她的笑声,也她一起长大,然后变老……

      她突然抬头看我,用不带商量的口气对我说道,“你的伞给我用一下!”

      我愣了一愣,兴儿知道我不会拒绝,已抢先道,“不行!我们也只有两把,这雨这么大,把伞给你了,那我们不是要淋着回去?”

      “闭嘴!”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兴儿,虽然声音仍是稚气不脱,架势却是一板一眼,“你是什么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

      兴儿吃了瘪,可知道我的心意,所以也没敢还嘴,她只是看着我,手已经伸了过来,“这附近没有卖伞的商铺,而且就算有这么早也不会开门,我急用,快给我!”

      我并未给她,究其根本,只是想多和她说些话,“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她神情中已有几丝不耐,“谁要你送?借你的便一定会还你,还怕我不会还不成?那我买下总可以吧?一两银子足够了吧?”她自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塞进我的手心里,转而伸手来夺我的伞。

      兴儿气的不行,“我说你这丫头,可真是无礼,把我们爷当成什么了?银子?谁稀罕你的银子?别说是一两,就是一百两也不卖。”

      她自我的手里抢过伞,鼻腔哼了一声,“姑奶奶我今天有急事,就不计较你这些不敬之处。”说完用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那边“哒哒哒”立刻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长鬃小马向她跑过来,马身上披着长度合适的遮雨油布,只光着一颗马头在雨里跑,却又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低低嘶鸣了几声,她跺了跺脚,撑着伞已经快步跑了上去。

      小白马见她走近,嘶鸣着低下头来,她的个子比马还矮,嘴里却连声像哄小孩子般对着小白马道,“不怕不怕,小白不怕,他不是坏人,是卖伞给我们的好人。”顺着白马低下来的头去摸它的头,又心疼道,“小白你冷不冷?你的头都湿了,一定很冷!”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捂的热乎乎的绢帕给白马擦头上的雨水,“我的小白可不要生病呀!还有好远的路呢!不过我们有伞了,小白淋不着了,小白跟着凤儿慢慢走过去好不好?”她旁若无人的说完话,这才牵着马缰,一马一人慢慢往来路走去。

      待她走远,兴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以为是个厉害的丫头,谁知道也犯了傻气,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都淋了个透心凉,还问那全身裹的像粽子一样的畜牲冷不冷,还特特为了那畜牲来抢伞,畜牲就是畜牲,对它再好,它难不成还能跟人一样两只脚立起来?”

      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应了一句,“你懂什么?”

      雨更大了些,回到荣府的时候,浑身已淋成了落汤鸡,可我心里依然高兴,虽然她说话的时候,由始至终从未看过我一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