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凛冬》嘉柏励

9、第九章

　　海市入夏

　　初夏的风吹散炙热的焦灼，澄色黄昏相拥薄荷的黎明。

　　关凛在不算熟悉的房间中醒来，空调在半夜自动关闭，汗湿的发丝紧贴着脖颈，她翻了个身，拾起遥控板再次打开空调，凉风袭来，她睁着眼睛出神。

　　学校昨天放暑假。

　　放假前几天，黄蕾打电话告知，最近美容医院更新仪器需要一大笔钱，她把老城区那套房挂出去了，要关凛放暑假了跟她一起住。关凛沉默了一会儿，表示理解，母女俩再无话，那头有人叫黄蕾，匆匆说了再见。

　　关凛对于黄蕾向来专断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她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个物件，被随手搁置在某处。

　　辗转难再眠，她索性起床晨跑。

　　清晨7点，城市在逐渐苏醒，关凛绕着小区一圈圈慢跑，栀子开得正盛，香气盈盈，景观湖里的喷泉运作，水汽喷洒在空中，似是而非的清凉使人静心凝神。

　　走走停停绕了两圈，背上薄薄出了层汗，关凛慢悠悠往回走。

　　路过草坪边缘，“喵”一声影影绰绰从石头后传来。关凛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却又不见动静，正欲转身，忽的又传来赢弱一声。

　　石头后一只看似还未断奶的小猫蜷缩着，关凛蹲下身，正欲出手触碰，有人奔来，“别碰它！”

　　关凛急忙缩回伸出一半的手，仓皇抬头，一位身着运动服的少年立在一米开外，手里还拿着根火腿肠。

　　她略显尴尬的起身，冲来人抱歉，“我不知道是你的猫。”

　　那人走进一步，蹲下拆那根火腿肠，“不是我的，我也是刚刚在这发现它。”停顿下又继续说，“我只是怕摸了它后，身上沾有人类的气息，它妈妈不会要它了。”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关凛跟着那人蹲下，俩人将小猫围在一个圈内。

　　“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以前好像在哪看到过。”少年笑了笑，“保险点总归是好些。”

　　“你喂这个它能吃吗？”关凛没养过猫，自己也拿不准，但类比人类，总觉得在婴儿时期吃不了固体食物。

　　“啊，你说得有道理。”少年将火腿肠凑到小猫面前又收了回来。

　　俩人看着时不时嘤咛一声的小猫干瞪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关凛掏出手机打破凝滞的气氛，“我搜下吧，网上什么都有。”

　　“好像可以喝羊奶。”她快速浏览小红书上的帖子，说完看着对面的少年。

　　那少年思索片刻，叫关凛在这等他，“我家有羊奶粉，我弟弟喝的，你等我下我去冲。”说完起身往家跑去。

　　关凛百无聊赖的蹲在小猫旁边，此时小区里已经有人出门遛狗了，这片草坪很大，遛狗人士喜欢把狗子往这块带。

　　一有小狗靠近的动静，趴在地上的小猫就会警觉的拱起背部，立刻处于防御模式，关凛想，把它留在这里肯定会有危险，可能等不到妈妈找过来，小猫就已经发生意外了。

　　思来想去，还是带走更好，或者说至少转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等着那位少年回来，要与他商量这事。

　　莫约十来分钟，卫衣少年端着个奶瓶急急跑来，他喘着粗气蹲下，冲关凛腼腆笑笑说道，“这是我弟弟小时候用的奶瓶，我拿来用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将奶嘴那头凑近小猫，窝着的小小一团大约是嗅见奶味，仰着脖子细细的嗅，也不敢立刻伸出舌头舔，少年见状，使力挤出一点滴在手背，凑到小猫鼻子下方。

　　怯生生的小猫确定不会被伤害到，伸出舌头舔手背上那点羊奶，兴许是真饿了，舔完那点便凑近奶嘴，舔食速度加快，不一会儿就下去小半瓶。

　　吃饱后，小猫活力增加，也不再趴着，踉踉跄跄的在俩人围出的圈子里打转。

　　关凛细说刚才的顾虑，俩人对此达成共识，只是将它安顿在哪俩人都说不出。

　　思虑再三，少年提议，不如他先把它带回家养一段时间吧。关凛对此并无异议，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她是不能将小猫带回陈父家中的，她自己本身就已是寄人篱下，怎么能再给人添麻烦。

　　“取个名字吧，它还没名字。”他提议，关凛看着那只橘黄橘黄的小肉球，“我们在石头后面发现它的，就叫石头怎么样？”

　　少年噗嗤一笑，兴许是被她取名的草率戳中笑点，紧跟着又说“很好，就叫石头。”

　　俩人嬉戏逗弄了小猫一会儿，日头破云而出，气候不似晨间那般凉爽，少年小心翼翼抱起小猫，准备带其回家去。临分别，少年叫住她，“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凛，你呢？”

　　“宋越川，加个微信可以吗？”宋越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示意关凛，“石头有什么事我都会给你发信息的。”

　　关凛点点头，添加了他的微信，他头像是个动漫人物，关凛识得，是灌篮高手里的赤木刚宪，当下断定出他估计是喜欢篮球。

　　俩人在岔路口分别，关凛冲他挥挥手，又冲窝在宋越川怀里的小猫挥手，“石头再见。”

　　石头“喵”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

　　关凛回到家中时，时钟已经指到了九点，黄蕾和陈修仁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见关凛从外面回来略感惊讶，原以为她还在睡觉的，就没叫她一起来吃早餐。黄蕾倒是有这点好，休息日从来不会叫关凛早起，她认为，休息的时候就该好好休息，睡懒觉是放松的最佳方式。

　　刘阿姨从厨房中端出碗筷，招呼关凛坐下吃饭。

　　桌上一口大碗盛着皮蛋瘦肉粥，旁边一碟小菜，一盘茶叶蛋。

　　关凛清晨不喜欢吃咸口的东西，问刘阿姨有没有豆浆，刘阿姨应声说今早没来得及打豆浆，要关凛等一下，她现做。

　　关凛听闻，忙说不用麻烦了，没有就不喝啦。

　　怕刘阿姨继续忙活，拾起勺子象征性的挖了两勺皮蛋瘦肉粥，示意她自己吃这个。

　　席间，黄蕾提议，今天她上午没事，要不要去逛街买几身裙子。

　　关凛点点头，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买衣服了，倒不是黄蕾克扣她，纯粹是因为事多，忙得无暇去逛街，网购的衣服又总是差点意思，拿到手总不如期望中那样，买衣服还是得去实体店试。

　　黄蕾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这个女儿，在她看来花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只要能花钱办到的事，她都不愿意多劳神费心。如果花钱可以拉近和女儿间的距离，她是不愿意在生活中靠体贴入微去感化她的，费心远比花钱代价更大。

　　关凛吃完碗里那点粥，说了句“我吃好啦。”便离席回屋换衣服化妆。

　　她喜欢在买衣服时妆发齐全，只有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买到最适合的衣服。

　　十点一刻，母女俩前往商场。

　　黄蕾开了她那辆略显张扬的卡宴，等红绿灯间隙，她提到关凛现在已经拿到了驾照了，周末回家来住打车也麻烦，“妈妈给你买辆车怎么样？”黄蕾盯着前方斑马线上的行人，脸上那幅宽大的墨镜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关凛侧目也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可以呀，谢谢妈妈。”关凛用轻松愉快的语气回应。她从不会为争口气而苦了自己，该拿的该接的她统统收下，物质上的丰盈是她披在身上的坚硬盔甲，当感受人生底色——孤独时，她会细数自己所拥有的，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有这些。”

　　张缇文时常取笑她是西方童话里的那只喜欢收集金银细软的恶龙，用闪闪发光的东西来填补空虚脆弱的心灵，关凛苦笑。

　　*

　　黄蕾刷卡十分利落，对于关凛喜欢的她概不问价钱，一上午下来关凛拎着挂满胳膊的购物袋逐渐体力不支，俩人上到顶层，打算去吃个午餐。

　　来得有些许晚，餐厅门口已经在排位了，关凛在门口找了个座位坐下，黄蕾还站在一旁接电话，听她语气也有些生气又有些着急，只断断续续听清“怎么这点事你都处理不好”“你别再作回应了。”这么几句，关凛心想，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果真如她所料，黄蕾挂断电话，匆匆忙忙告知她“店里出了点事，妈妈先走了，你等会儿自己回去啊。”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关凛望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她早就习惯了黄蕾的来去匆匆，工作永远是排在自己前面的。

　　哪怕是儿时，高烧到39度，关镇行那天碰巧要去临市开会，没办法带她去医院，交代黄蕾带她去看病，黄蕾不以为然，告诉关凛“生病了多喝水就能好，你只是小感冒。”仍是出门上班去了，关镇行回来后得知此事和黄蕾大吵一架，关凛嗓子被烧哑掉，发不出多少声音，蜷缩在被子里呜呜咽咽的掉眼泪，他们都忘记了她，仍旧是在客厅里叫嚷着宣泄对彼此的不满。

　　这样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一颗小儿赤子心也炼得刀枪不入，“有钱就好。”她洗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