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成臣

74、新年（尾声）

　　沈月渠再次一语成谶。

　　他的小女友一如既往地背着他偷偷做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总算有一次是为他而做。

　　就在他检查日历，准备腾出时间陪他们去云南看房子的时候，汪泉坐在他的怀里，轻轻说，“我们回申城吧。”

　　沈月渠愣住，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汪泉抬头，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们回申城吧。”

　　沈月渠忽然有一种安心笃定的感觉，他几乎瞬间明白了这句话对汪泉对他而言的意义。

　　这个女人，是真的愿意此生陪在他左右了。

　　他感动于此，但这没有必要，外界的一切因素对他而言都不再有必要，她想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他顺着她黑得反光的头发，温柔回应，“去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

　　汪泉无所谓，她说，“我也要回去工作啊，你也好好工作，等到我厌烦工作了，想要彻底退休了，我们就一起环游世界，遍地旅居，好不好？”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们都不要工作强度太大了，一是为了身体健康，二是为了陪伴彼此。”

　　沈月渠跟她确认，“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汪泉重重点头，“我很清楚我的决定。”

　　我看懂了自由，不是身在何处，而是心在何方，也看懂了爱情，不止于此刻热烈，绵延至余生漫长。

　　再也不拧巴，不勉强，不犹疑，不彷徨，追求我所想，承受命运任何的洗礼和中伤，依旧坚定绽放。

　　爱与自由，多么美妙，何须躲躲藏藏。

　　沈月渠马不停蹄地挑了申城几处高端别墅区的房子让汪泉选，汪泉不出他所料地选择了一处近郊的宅子，托斯卡纳风格，没有普通豪宅庄园那么夸张，不大不小，不远不近，有一个合适的院子和一片湖水，一切都刚刚好。

　　丁越于是很快决定在隔壁楼盘买一套别墅，档次比这边低一些，但也是很不错的房子，汪泉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也这么有钱。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他的老婆本儿，周南已经松了口，他必须拿出实力和诚意，幸而他的老板承诺，一旦他领证，他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老板私人奖励金。

　　鉴于沈总还是想一心一意地好好装修他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汪泉最终搬去了宁园，周南则理所当然地被丁越薅走，他在核心地段有一套大平层，妥妥的金领。

　　说是搬到宁园，实际上基本是住在了老宅。

　　没办法，老宅比宁园有烟火气多了。

　　对此最喜闻乐见的自然是萍姨，他们没断过联系，此刻回头，并不觉得陌生，萍姨有种此生的遗憾都被抚平了的感觉——她错过的，汪泉终究是守住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过往一般，她跟沈月渠各自出门工作，晚上有萍姨可口的饭菜，吃完饭一起喝杯茶或是散会儿步，说说今天的工作和见闻，然后回到沈月渠的房间，各自挑一本他丰富的藏书看，再相拥睡去。

　　汪泉此生没有过这么平静从容的感觉。

　　日子如诗般恬静流淌，直到春节临近，汪泉一如既往收拾东西，准备提前两周回家，此刻也早早赋闲在家的沈月渠看着她忙来忙去地收拾，忽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汪泉是有些担心跟父母坦白的，毕竟沈月渠不是他们期待的传统意义上的女婿，但既然她选择了，总归要迈出这一步，倒也没有退缩过。

　　不过，她还是说，“你不也没有带我见你母亲吗？”

　　沈月渠好像有种把她带到萍姨面前就算见过家长的意思，所以他从一开始汪泉跟他什么关系都还不是的时候就已经把人带进老宅了，那个时候他就很坚定地知道，如果要带女人回来给萍姨看，那一定是她。

　　但汪泉还是对他的母亲好奇，他不是没有母亲，按理说小时候也在老宅一起生活的，怎么只对萍姨有感情，几乎听不到他提他母亲呢？

　　他离婚也好，找新媳妇也好，她都未曾露过面，汪泉只偶尔听沈心悦说过一嘴她奶奶还是会跟她联系的。

　　沈月渠正在翻书的手停了一下，过会儿他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见一见。”

　　“我怎么很少听你提起她？你当初离婚她也不反对吗？”

　　沈月渠放下书，淡淡地解释，“我跟她关系算是冷淡，她为人严格，对自己和对家人都是，但她是个好人，不会过多干预我们，只不过是个很硬的人，也不喜欢我们经常打扰她。”

　　“那你还是挺遗传她的。”

　　沈月渠疑惑，他对她哪里冷淡哪里严格了？

　　但转念想到自己的工作状态，他也承认，“是，她的这些性格在职场上很有用，所以她以前一个人也可以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汪泉懂了，沈月渠不是对他母亲有意见，反而是崇拜她，但她冷硬的作风让儿子没法亲近，于是他做儿子撒娇任性的一面，都给了萍姨。

　　汪泉忽然想起，“那……你知道萍姨和……”她说到一半不知道怎么表述比较合理，最终说，“和你父母的渊源吧？”

　　倒是沈月渠更惊讶，“你知道了？”

　　汪泉犹疑着点点头。

　　沈月渠看起来对此无所谓，他坦然地说，“我从小就知道，我母亲并不避讳我们，她认为大家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只是被命运捉弄了，没必要互相伤害。萍姨也确实把我们当家人对待，我分得清。”

　　汪泉开始真心想要见一见沈月渠母亲，这是一个怎样开阔和清醒的女人，而沈月渠有这样的家教，如果她早知道，想必也不会担心他的人品吧？

　　她顺着话感慨，“萍姨很不容易，你母亲也是，他们都是很厉害很好的人。”

　　沈月渠说：“过完春节带你去看她。”

　　他这么说，自己倒是非要带他回去不可了。

　　汪泉回家当晚，就一不做二不休地跟父母坦白。

　　她说：“我喜欢上一个人，他叫沈月渠。”

　　父母没听过这个名字，还算淡定。

　　她说：“他今年四十多，离异，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在国外。”

　　这放谁家三十岁未婚女儿身上，父母都淡定不了，汪家父母还没发怒已经很难得。

　　汪妈妈问：“那你看上他什么了？”

　　总要看上点什么，就像每一个谈爱的人总要谈爱上他什么。

　　汪泉知道这点，她必定是爱着沈月渠什么，却又无法条分缕析地说清楚。

　　那是一种感觉，她在跟他看雪的那一夜，突如其来的感觉。

　　好像他的一颦一簇，一言一语，甚至面无表情，不言不语，都似有一根手指，拨着她的心弦轻颤。

　　她思考许久，还是尽量依据事实说。

　　“他长得不错，风度翩翩；家世不错，家里条件挺好，现在自己也事业有成；涵养不错，喜欢看书、喝茶；人品不错，尊重我，关心我，不会仗着权势打击报复。”

　　这番话说完，几乎是把人夸上了天，父母疑心女儿是恋爱上头，被爱情蒙蔽双眼了。

　　“他这么好，前妻怎么会跟他离婚？”汪爸爸问。

　　汪泉自然不能说是为了我离婚，只好说，“他前妻比他条件还好，看不上他，人外有人。”

　　“你这是下定主意了？”汪爸爸又问。

　　“嗯。”汪泉很郑重，“其实我们分开过一段时间，但他一直没有放弃，我们认识两三年了，我觉得他值得信任。”

　　父母是知道汪泉稳重的，但毕竟情况特殊，汪妈妈说，“还是先见面再说吧，你嘴里什么样未必客观。”

　　父母没跳起来反对已经很不错了，汪泉自然接受她妈看似强硬实则退让的言辞。

　　沈月渠搞定汪家父母这件事也非常简单，他在年前一周到访，听了汪泉的建议，让司机送到周边后自己开车过来，只带了一些高档烟酒茶叶和护肤品，像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婿。

　　他们在家里招待他，沈月渠清贵的气质跟这个家格格不入，幸好汪爸爸是老师，家里装饰得很有书香气，才没太让他比下去。

　　他们友好地来往，像是他只为做客而来，沈月渠全程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既让人看出他气度不凡，态度上又无可指摘，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满。到最后，汪爸爸犹在挣扎，他是个清贫教书匠，想法跟汪泉最开始一样。

　　“我们小门小户，还是高攀不上大户人家的。”

　　他们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身家几何，惊人的财富让他们咋舌，却并不欣喜女儿攀上高枝，只担心门不当户不对将来被欺负。

　　沈月渠说：“我跟她既然在一起，我的门户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没有高下之分。何况我们家人都很喜欢她，将来也不会跟长辈住一起，并没有什么严格的门第观念，传说中的豪门规矩，实际上我的生活跟普通人差别不大，我曾经也住过一阵子汪泉的小公寓，感觉非常温馨，您不用担心。”

　　这话说的，一下子坐实他们同居这件事。汪泉在父母面前尴尬得想打人。

　　汪妈妈知道挑他硬处是挑不出毛病的，离异有娃这件事显然汪泉也毫不在乎，听说跟他女儿关系还非常好，只能从软处出发。

　　她问：“那你喜欢我们汪泉什么呢？”

　　这个问题引起了所有人的紧张，包括汪泉自己。

　　沈月渠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了就去争取，没有思考为什么喜欢，难道列出一二三四点然后去找个相似的吗？

　　但岳母问了，自然要好好答，他想了想说，

　　“她是个挑不出短板的人。工作能力优秀，为人正派，与人为善，长相不差，也许有人某一方面比她更优秀，但我没见过比她更舒服更真诚的人，这很难得。”

　　连声音都那么好听，连倔强都带着美丽，连怒火都顾忌着怕伤了别人，她总是善良而真诚，又不失美丽与个性，这让总是身处虚与委蛇的世界的沈月渠感觉安全和放松，渴望她的陪伴。

　　这个角度很是清奇，像是对员工的考核评判，但用在伴侣身上也并不违和。

　　汪妈妈又说：“她其实很懒的，也没什么上进心，脾气也不大好，以后年纪上来不漂亮了，你看着就会嫌弃了。”

　　沈月渠说：“我年纪比她大，还担心她嫌弃我。她工作能力很强，但不像我工作狂，她给我展示了人生追求的另一面——放缓脚步享受人生，带领我也学会放松，这没什么不好。美丽的女人很多，汪泉只有一个。”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这样的话，汪妈妈也不例外，沈月渠有理有据，她无法草率地批判他是花言巧语。何况从头到尾，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尺度拿捏得非常好。

　　于是沈月渠就这么三言两语解决了汪泉父母，汪泉自己都感叹爸妈好说话，她在沈月渠母亲面前一定没有这么游刃有余。

　　汪泉与沈月渠母亲的见面跟她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母亲独自居住在国外郊区的庄园里，配有管家和仆人，她像客人一样礼貌地招待他们，几乎没有问什么问题，短暂地吃完一顿饭，问了几句沈心悦的近况，就要午睡，于是两人又直接回程。

　　汪泉惊讶，他的母亲展现出近乎毫不在乎的冷漠。

　　不仅对汪泉如此，对沈月渠也差不多，只有沈心悦值得她片刻关心。

　　汪泉疑惑一个母亲怎么会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何况沈月渠算是很优秀的儿子，但他似乎早已习惯，摇摇头，半晌淡淡地补充，“可能因为她不爱我父亲吧。”

　　汪泉心惊，背后大抵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她没有多问，握紧了沈月渠的手。

　　幸好他们相爱，幸好彼此还在。

　　汪泉某种意义上算是个恋家的人，最远也没有想过离家比申城更远，每年必回家过年，三十年从未间断。

　　而今年的除夕夜，却罕见地有些难熬。

　　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却第一次体会到思念厚重绵延，从沈月渠离开她家起，她就已经开始想念，这跟以往他出差不同，更像是确认自己所有物后的笃定的占有欲。

　　而当除夕的夜晚降临，她站在阳台对着此起彼伏的灿烂烟花，有一种遗憾落寞的幸福。

　　要是他也在就更好了。

　　就像那年湖心亭看雪，有他在身边，孤寂不孤单，美景成绝色。

　　小镇的新年远比市区热闹，汪泉在家里就可以尽赏烟花，她拍了一个短短的视频给他看百花齐放的绚烂。

　　沈月渠回复：“这么好看，等我来年在岳父家看。”

　　汪泉回复：“‘岳父’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汪家父母生活规律，没到12点就要入睡，汪泉也早早上床，只是睡意浅淡，沈月渠今天上午还在香港，下午回来跟萍姨吃饭，沈心悦也昨天才回来。

　　她说她迫不及待要看到汪泉，正式成为一家人，汪泉也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到他们身边。

　　迷迷糊糊到12点，外头刚歇没多久的爆竹声又齐齐炸响，比之前更甚，汪泉本想跟沈月渠准时打电话的心也就此搁浅。

　　十分钟后，响声渐歇，汪泉电话响起，接通的瞬间，沈月渠的声音彷佛来自旷野。

　　“下来。”他说。

　　汪泉怔忪一刻，立马意识到什么，翻身下床套上羽绒服就下楼。

　　除夕夜的路灯不熄，路边停满了回乡人的车，地上满是红色的爆竹纸屑，黑色迈巴赫潦草地堵在巷口，而那个在昏黄灯光下长身鹤立靠着车盯着她的人，不是沈月渠是谁。

　　第二次了，他在她默默思念他的时候，彷佛心有灵犀，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美梦成真。

　　汪泉很想向他飞奔而去，却好似突然近乡情怯，脚步越发慢了下来，就这么隔着几米，定定看着他，像是呆了。

　　沈月渠也不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得更闲适，而后张开双臂，等着那个看够他的女孩主动入怀。

　　汪泉不动，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对面男人的声音在遥遥几声爆竹响里格外好听。

　　“来看烟花。”他说，“还有你。”

　　汪泉不再迟疑，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起自己的新年朋友圈，“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如此就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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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可能会有一两篇番外。
感谢每一位留言和阅读的朋友，尤其是留言的各位，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和安慰，谢谢你们。
这是我第一本完结的作品，问题很多，感谢大家的包容，但写作过程中的感悟和完结本身对我都意义重大，希望能带着其中的经验教训，不断进步。
写作最大的优点就是，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作品。而每一个认真看的人，都是在阅读你的灵魂。
感恩，希望以后有更优秀的作品呈现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