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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炊 ...

  •   砖窑内几个人用砖头搭建了一个简易烤炉,上面铺上了一张铁丝网,黄潘卷起裤脚下到砖窑后的荷塘里,从捕鱼的网里取出了鱼虾,用手制的称草草称了重,居然也有三斤多,一群人就在拾柴生火淘洗切鱼之中忙忙碌碌起来。
      鱼虾之上涂抹一遍浅浅的菜籽油,放上铁丝网烧烤时还需要一份细心,稍不提防就容易烤焦了,烟熏火燎有时候会还让人咳嗽不止,风从砖窑的罅隙中鼓鼓当当吹了进来,烟丝升腾起来的形状飘逸袅娜,骤聚骤散像极了晚霞时候天空的云朵,不事雕琢素面朝天的少年们或蹲或坐在火堆边聚精会神地烹饪着他们有生之年一场极致丰沛的俗世美味佳肴。
      等到铁丝网上的鱼虾烧烤得香气四溢后,每人脸颊衣衫上汗水湿透灰尘狼藉,依然不减野炊的热情。
      少年时候一点点细微的新鲜感都能让人得到无尽丰硕的满足。
      黄潘翻转两面都烤得酥黄香脆的鲫鱼递到潘旭面前,潘旭小心翼翼地给烤鲫鱼洒上一层细盐。黄潘毛遂自荐要当第一个试吃劳动成果的人,洗净手上的灰尘,徒手拿起烧烤的外香里嫩的烤鲫鱼倒上辣椒粉,大快朵颐地吃着,似乎有生之年从未吃过如此丰盛可口的人间美味。
      “阿旭放盐的时候分寸掌握得刚刚好,不甜也不咸。”
      “我家里饮食口味都偏甜,没人吃太咸的菜,我放盐的时候害怕盐放多了把这次烧烤搞砸了。”
      “我这人嘛,倒是百无禁忌,只要每道菜里放辣椒就很满足了。”
      “我听说了,你是镇上最能吃辣的人,我可就吃不了辣。”
      黄潘挽着头发抿嘴一笑,咬下一大块鱼肉,咀嚼吞咽,伸手做了一个打坐的姿势,兴趣盎然地说:“一次我炒菜,红彤彤的辣椒放了半锅,我爸妈他们那次吃了几口就都被辣得快哭出来了,只能番茄蛋汤泡饭对付着吃一顿,后来我就失去了炒菜的资格了。”
      “你真厉害!吃辣椒的本领我可学不来,我每次吃青椒,偶尔吃到一片辣的就喉头辛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可能真的是我家里一个异类,某一年去亲戚家做客,小孩淘气贪玩嘛,我偶然看到从来没见过的红辣椒,那种一看就知道很辣的辣椒,我拿起来放进嘴里嚼碎,居然咽下去了,亲戚们以为我会辣得大哭大闹,没想到我就很安静地没有哭也没有喊辣。”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自己能吃辣?”
      “我也感觉很莫名其妙,我吃辣的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特质吧。”
      潘旭看着黄潘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浅浅梨涡,她只感觉面前这个女生有一种飞扬洒脱无拘无束的美好特质。潘旭听着黄潘谈笑阔气意气风发的谈吐,听她讲述着吃辣时种种新奇的人生经验不觉入了迷,手指在草尖上婆娑鱼香扑鼻。
      潘旭拿起一根竹签穿插的鲫鱼,手掌扇风,鱼香阵阵,挤一块橘子皮,橘皮上酸甜的汁液喷在鲫鱼上,她喜欢酸甜的口感,尤其对橘子情有独钟,她人生记录最多的一次是一个下午吃掉三十二个橘子,牙齿酸酸的,吃饭的时候咀嚼食物牙龈变得酸软无力,像塌陷的防波堤一样岌岌可危。
      那个暑假里的夏天依旧溽热难耐阳光灼人,黄潘却并未曾感到有多么漫长,当男生们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去野外游泳垂钓搭建沙雕时,很多时候黄潘就和潘旭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翻书写字听磁带讲述各自成长中的小小心事,内心感觉到丰沛的欢喜与自在。少女成长中总有些心事无法向成年人倾诉,只有同龄人之间才能毫无保留地分享各自的秘密与心语。
      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天空阴沉像泼了墨一样厚重低垂,黄潘和潘旭依偎在一起一同戴着一副耳机聆听着随声听里播放的一首歌,穿着简单光着脚丫,风扇在呼哧呼哧转着,猫儿天真无邪地趴在铺在地上的凉席旁憨态可掬地扑咬毛绒绒的网球,屋檐下的风铃在悠扬地摇曳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潘旭喜欢风铃的声音,她可以躺在木椅上闭上眼睛听上一个午后的风铃声,做着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梦,梦里一会她是逃离城堡女巫魔爪的落难公主,一只猫头鹰接受女巫的排遣飞到黑色森林里鹰觑鹘望目光如炬地追赶仓惶逃跑的她,一棵挂满风铃的树下有一个狐狸藏身的洞穴,她很轻易地居然能躲进洞穴避难,渐渐洞穴外的猫头鹰的叫声远去了,她钻出洞穴又成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女刺客,每次执行任务时剑鞘上都会挂着一串酷似风铃的铃铛……
      有几次午后的深度睡眠是没有梦的,她醒来的时候浑身出了一层汗水,头发脸颊都是湿漉漉的,天边被夕阳晕染得一片绯红,她走进天井柿子树下失魂落魄地安静坐着,那一刻她感觉无限怅惘沮丧,突然心头一阵孤独感袭来,那一刻她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纯粹觉得很悲伤难过。
      有时候人没有梦,骨子里会有一种无法排解的孤独。
      黄潘听到几句歌词忙喊停,倒带,然后重新播放那几句唱词,梨涡浅笑跟着耳机里的天籁之声哼唱着,手指挑着兰花指像极了老戏迷票友听昆曲时候的那副沉溺陶醉的容颜。
      “阿旭,我只以为你家里有很多书,原来居然还有这么多磁带,很多歌总难在音像店里找到,你这里却全都有。”
      “总读书也满无趣的,我喜欢听歌,于是平时节省下来的零花钱都被我拿去市里买了磁带了,一本一本积攒下来,也就很多了。”
      “你爸妈不说你吗?”
      “我每次考试成绩还说得过去,所以爸妈很少管我,反而管我哥管得很严。”
      潘旭抱起猫在怀里温柔抚摸着,用网球在猫眼前忽近忽远撩拨逗弄着猫伸爪去抓挠。
      黄潘将一本磁带内附带的歌词本遮盖在鼻尖上,呼吸吐纳出来的气息吹动着纸张翻动起波纹,叹了口气说:“我真羡慕你,成绩那么好,口才也好,还能有那么多书看那么多音乐听。”
      “其实我常常觉得如果我能是你就好了。”
      “我有什么好的,读书差劲,说话的时候笨笨的,老师还常常跟我爸妈说我没什么大出息,识点字以后长大了找厕所不迷路就够了。”
      黄潘换个坐姿盘着腿,后背贴在墙壁上,低头拿着一本本磁带,每本磁带按照港台歌手的姓名分门别类叠放在一起,歌词本上是潘旭娟秀的字迹写着一首歌里她钟爱的几句韵味天成的歌词。
      黄潘曾经每次在台下看到潘旭作为学校典礼司仪主持着各种活动,主持中的潘旭总有些富含韵味余音绕梁的话盘亘在黄潘的脑海中,时过境迁依然记忆尤深。黄潘初时还没觉得潘旭随口说出的画龙点睛的金句有什么了不起,直到突然有一回,因为班级里最不怯场能说会道的文艺委员生病请假了,她被抓包临时主持班级里的一次小的诗词朗诵活动,上台前的候场间歇,腹内提前打好的腹稿感觉应该勉强能派上用场,结果等到真的上台主持了,腹稿通通被丢到了爪洼国了,毫无因果关系的句子被生拉硬拽凑在一起,说话时还颤音那么重,紧张时声音更是像蚊子一样嘤嘤哼,她偶然瞥见眉头紧锁的老师和不怀好意的后排几个男生,当时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腿不自觉地颤抖,即使想钻地缝也使不上逃走的力道。一场班级诗词朗诵活动总算在黄潘贵在坚持的荒腔走板的主持下勉强结束了。
      当家方知油盐贵,自那次惨败的亲身实践以后,后来每当台下的黄潘看着主持各种活动时游刃有余随机应变毫不怯场的潘旭,眼里流露出的崇拜仰慕之情跃然纸上绵绵不绝,所有活动晚会她不管身边的人如何玩世不恭嬉戏打闹,她始终看得很认真投入。
      潘旭看着黄潘脸上那诙谐无奈聊以自嘲的表情,嫣然一笑,说:“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又不了解你,至少我就认为你是蛮优秀的一个女孩。”
      “哪里优秀了?”
      “你很能吃辣。”
      “这个不能算优点,最多算是基因缺陷,所以才对辣不敏感。”
      “你的风筝是自己亲手做的,放得比买来的风筝还要高。你拼装的木船灵巧又实用,装上两节电池,装有螺旋桨的木船在水面上行驶得顺风顺水。你采摘桑籽苹果桃子时总能爬到最高的枝丫上丝毫不胆怯。还有你打弹珠打羽毛球时总是那么迅捷无比出手不凡。”
      “这些也能叫优秀?”
      潘旭挽着头发,挑动眉毛,态度认真地说:“这些当然能叫优秀。即使抛开不谈这些闪光的优点,单论一点别人就比不过你。”
      “什么?”
      黄潘听着潘旭一本正经地称赞自己的优点,不觉绯红了脸颊,莫名有点小小的害臊,她突然发现潘旭被所有人公认是镇上最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孩子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潘旭能发现别人都以为是差生的坏孩子身上极易被人忽视的小小优点。
      “一群人路上遇见教过自己的老师,别人纷纷作鸟兽散,避之唯恐不及,你却是那个大着胆子跟老师问好的人。”
      黄潘喜欢和潘旭在一起,黄潘爱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喜怒哀乐,潘旭就抱膝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听着,当聊到学校里的哪个人喜欢哪个人时,黄潘有时会打趣地说潘旭是很多男生的暗恋对象,潘旭也不反驳,黄潘追问让她一定说出一个喜欢的人时,潘旭也只是浅浅一笑说她谁都不喜欢,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喜欢,她讨厌自己的人生,却又不知如何逃避。
      小学六年里,潘旭一直都是黄潘追赶学习的榜样,每次学校典礼主持的间隙,额头沁满汗珠的潘旭忙里偷闲跑到后场,黄潘早已经准备好了冰镇饮料递给潘旭,潘旭扇着风喝着饮料听黄潘用声情并茂荒诞滑稽的夸张肢体语言绘声绘色地说着笑话时,总能会心一笑。
      典礼终场时有几次潘旭拉着黄潘登上舞台唱歌,黄潘本来心脏怦怦跳,但是转眼看到潘旭珺璟如晔镇定自若的目光,她突然激荡起一颗勇敢的心去克服紧张惶恐与不安,她本来声音就充满磁性,一旦摒弃了紧张的心情,歌曲演唱的时候情感融入其中,引发场下一阵欢呼雀跃的轰鸣掌声,同学老师们渐渐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黄潘。
      潘旭学习好,音乐美术也不差,放假的时候黄潘常会带着一摞作业去到潘旭家里写,很多难题潘旭会耐心细致地讲解给她听,写完作业后,黄潘削好苹果切开摆在碟子里,潘旭低头调整吉他的弦,拨弄着吉他倾听着音色。
      “这根弦再松一点,会音色更好一点。”
      潘旭反复推敲着吉他每次调整音弦之后的声音,她做一件事情时常会以最饱满的精力,一丝不苟地全神投入。
      “可能我真的没啥音乐天赋,我听出来的声音都差不多。”
      “你的音乐天赋在于歌喉,这是天生的禀赋。而我唱歌是不擅长的,只是会弹奏一点乐器罢了。”
      潘旭调整好吉他的音弦,弹奏了一曲她们经常听的《挪威的森林》,美丽之中带着几分哀愁的旋律,天上的云朵在幽蓝空旷的天空之境极速飘走,野花散发出的芬芳在风中流淌,猫儿睡着懒觉,小狗在互相追逐不知疲倦,黄潘就静静地抱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聆听着属于两个小女生岁月静好之中的悲伤与烦恼。
      转瞬即逝渴望长大的小学时光在不经意间溜走,升入初中以后,开始黄潘被分配在普通班,而潘旭则理所当然分在了强化班。普通班整体来说是非常松垮的,不仅不上晚自习,连放学都很早。
      每次放学后,黄潘会趴在潘旭班级窗外听着拖堂的老师生生不息地讲解课文。课堂终于结束,潘旭走出门看到黄潘神情哀伤地在蹲在窗下抚摸着腿上皮肤,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些红斑。
      “蚊子真的很多。”
      “你等很久了?”
      “是啊,你们强化班的老师真能拖堂,哪像我们普通班的学生,老师也懒得管,放任自流不管不问。”
      潘旭拿过来黄潘臂下夹得一本书,是一本武侠小说,翻了几页,一枚书签掉落在地上,捡起来一阵幽幽兰花的香气。
      “你在学校里也看这些闲书?”
      “老师不管的,有时候上课无聊租几本书来看看打发时间呗。”
      “初中了,以后这些书还是少看。晚上我们晚自习你跟我一起吧,学习上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们老师的。”
      黄潘初中时第一次上晚自习,居然心里充满了愉悦欢喜,明亮的教室里她刚走进去的时候还有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毕竟一个中学的学生是由全镇几个小学的毕业生拼叠成的,偌大的镇上生长着迥然不同性格的人,但是爽朗自然熟的性格让黄潘只一节课的时间就跟周遭几排同学都聊开了,从她不爱吃橘子这一点思维发散开来,讨论橘子的各种话题,从橘子树开花到熟透,聊到橘子不同颜色的酸甜度。第二天晚自习黄潘特意带了几个橘子分发出去,她鼓足勇气吃上一瓣橘子,酸得她睁不开眼睛,一旁的潘旭却橘子时的样子却很是沉醉。
      原来再好的朋友,有时候也会有各自不同的饮食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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