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忆浅眠》紫色金牛座

3、潘旭

　　黄潘印象里的潘旭还是那个曾经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主持各种文艺晚会的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的女孩。
　　小学时代的潘旭长着一双水汪汪惹人怜爱疼惜的眼睛，坚挺的鼻子，搭配白皙的面颊，个子高挑，又因为丰富的阅读，说出的话总是温婉典雅匠心独具，所以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她都是当之无愧的司仪。
　　黄潘虽然和潘旭生在同一个镇子上，起初却并不熟识，三年级前两个人似乎属于两个平行不同的世界。黄潘偏爱和一群男孩子玩各种游戏，弹珠画片拔河躲猫猫冲城爬树抓虫养雏雀，无一不是行家里手，常常玩得一身汗还意犹未尽。
　　每次黄潘踏着黄昏夕阳的余晖回家时，经过潘旭家屋后常能看到她美丽与哀愁的茕茕孑立身影，捧着一本书在屋后窗台下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墙角的海棠窥见少女身上的光，躲在角落的桔梗承受着少女低身时手掌的轻抚。
　　玫瑰色少女的侧脸剪影轮廓，属于古老年代里岁月斑驳的浪漫，一段段书写进泛黄纸张里的才子佳人式的不朽传奇。
　　黄潘看到潘旭手中极厚的大部头的书，常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时常在梦里，黄潘梦到自己在写字或玩耍时，突然被厚厚的大书劈头盖脸压下来，然后自己化身成了一堆齑粉，在一堆齑粉里渐渐幻化出一只昆虫试图飞走，扑腾着翅膀用力想要飞走，却怎么都飞不脱大书的覆盖。
　　几次黄潘看到潘旭就那么静静地托着腮帮子蹲在碎砖破瓦间发着呆，书就在微风中一页页自顾自翻动。
　　“你在想些什么？”
　　黄潘看着潘旭兀自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走近几步，影子覆盖住了潘旭整个身子。
　　“喂，潘旭。”
　　“哦，怎么了？”
　　潘旭神游物外突然回过神来，看到黄潘一双妙目正在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眼中流露着一种稍纵即逝的戏谑的色泽。
　　“潘旭，你听过影子刺客的故事吗？”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黄潘突然发现自己某些方面的天赋还是比潘旭略胜一筹的，就是异想天开编故事的能力。潘旭作为整个小镇上各家父母口中在教育孩子时脱口而出的别人家的孩子，她的优秀珠玉在前，常常鞭策着其他同年龄段的孩子，那段被潘旭支配的几年小学时代是黄潘幼年时一抹岁月里的阴影。
　　“过去有一个人和邻居有仇，常念兹在兹想着报仇，但是总也打不过人家。一次偶然翻箱倒柜得到一本书，翻了几页他感觉到一阵按耐不住的激动，据书中所讲，只要正心诚意，就能念动书中记载的咒语驱使影子。”
　　“驱使影子？影子怎么驱使？”
　　潘旭皱眉牵动着鼻子，她居然不知不觉跟着黄潘的思路入了港，但理智却又告诉她故事的荒诞。潘旭家素来以书多而闻名小镇，镇上的孩子任谁提起潘旭家，起始语不是我上次看到潘旭跟着她爷爷一起读西游水浒三国聊斋东周隋唐，就是我上次看到潘旭一个人在读西游水浒三国聊斋东周隋唐。
　　总之，据各方面第一手真实见闻传达出两个重要信息，第一，潘旭任何时间段里无时无刻不在读书;第二，潘旭家书真是多。
　　“正常人当然影子是不离左右的，但按照书中的修炼方法念动咒语，影子就会离开身子，按照主人的意志去执行刺杀任务。”
　　“所以那个人就念动咒语让影子去给他报了仇？”
　　黄潘噗嗤一笑，说:“你看我的影子现在就罩住了你，所以你要小心了，我可能会用影子刺杀你的。”
　　“你真的很荒缪！”
　　“那你告诉我刚才为啥发呆我就放弃刺杀任务。”
　　“没什么啦，只是看到一条蜈蚣从地砖草缝里爬出来，又爬走了，不知它要去到哪里去。”
　　黄潘听完如此朴素无华的发呆理由不由得呆了。
　　自从潘旭听了黄潘瞎编的影子刺客的故事之后，潘旭每次见到黄潘会情不自禁地朝她抿嘴微笑，轻启朱唇皓齿皎白，想要说话却又三缄其口。直到当年的盛夏，野外水边砖窑里烤鱼的滋味弥漫的悠悠午后，她们彻底成为了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姐妹淘。
　　黄潘记得那个盛夏，天气格外闷热难耐，空气中的热浪常让人从早上太阳刚爬出海面就开始昏昏沉沉浑身乏力，冷粥搭配拍蒜蓉黄瓜或者麻辣龙虾才勉强调动起一点食欲。
　　盛夏似乎没有哪个童心未泯的小孩能抵挡住水里的乐趣，但是大人们总不许小孩下水游泳，于是好多版本的水鬼妖怪在水底抓人脚，把人拉拽下水底淹死的恐怖故事，在孩子们中间生了翅膀一样口口相传历久弥新。
　　正如没有一只猫能抵挡住小鱼干的澎湃丰沛的味道诱惑，也没有一个小孩能抵挡住盛夏光年里的水里洗澡嬉戏的诱惑，虽然水鬼妖怪的故事在他们脑海里扎下了根，但是他们相信自己会是得到神明庇护的侥幸例外。
　　黄楠黄潘付于田三个人常在父母午睡后的时候偷偷溜出家来到水草摇曳水色清浅的河塘玩耍，从浅滩逐渐欢声笑语游向水深到脖子的深水区。一次黄潘刚来到池塘边就看到了潘旭兄妹居然也在，潘鹏在水中一边慢慢蹈水行走，头发湿漉漉的，当脚底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他便扎进了水中，片刻功夫再出现水面上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河蚌，潘旭就拿着一个水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哥哥身后。
　　黄潘偶然不经意间看到几条青草蛇，伸着头颈游荡在水面上，蛇是黄潘夏天里经常看到的。还有几次，黄潘亲眼看到在蜕皮的大蛇，但是游荡在河面上的蛇，而且一次还是四五条，这是她很少看到过的现象，黄潘想可能他们正在游弋捕食青蛙吧，毕竟她曾见过花蛇箍住青蛙的场景。
　　在一块水中沙洲上，下课后一群孩子朝青蛙的惨淡叫声望过去，大蛇正一圈圈收缩箍紧青蛙，隔水的人们同仇敌忾地拿着瓦片碎石砸向大蛇试图驱赶走大蛇，无奈最终还是失败告终，看着青蛙被大蛇吞噬，每个人眼中不由心生出无限怅惘怜悯。
　　“快点上岸来，有蛇…”
　　“什么？”潘旭听到黄潘断断续续的呼喊，起初感觉到困惑，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条蛇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她们兄妹的方向游弋过来，忙不迭叫着:“哥哥，那边有蛇。”
　　“妹妹，快上岸。”
　　“哥，那你呢？”
　　“我就在你后面。”
　　黄潘看到惊慌失措游上岸的潘旭兄妹两人时，不由胸口一块大石落了地，潘旭兀自弯下腰大口喘着气，湿漉漉的衣衫上，水珠不停滴落，脸颊红扑扑像熟透了的番茄。
　　“黄潘，刚才谢谢你。”
　　“不会啊。”
　　“我最怕蛇了，刚刚我看到蛇向我们游过来的时候，当时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幸亏有我哥哥在。”
　　“我还好啦，不是那么怕蛇。”
　　付于田看着黄潘莞尔一笑，说:“你真是有一颗强壮的狂野的心，每次电视上看到蛇，你居然还看得那么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黄楠附和着付于田的话头，笑说:“我妹妹啊！我真怀疑她前世里一定是个一身蛮力无所畏惧的屠夫。要知道，除了蟑螂，她真的是啥都不怕，一次拿着蛇吓哭了三个同龄小女生，后来人家见到她都绕着走，深怕她书包里又藏着小花蛇小壁虎之类的。”
　　“蛇有什么好怕的，有一次我家屋后一些砖瓦放了好多年了，那天清理砖瓦的时候，我揭开一块瓦片的时候，看到红色盘成一团的好大的一条蛇，我眉头不皱一下，直接拿起了蛇尾巴。”
　　“那条蛇没有咬你吗？”
　　潘旭听得挢舌不下目瞪口呆，食指弯曲抵住唇边，羡慕的目光看向眼前瘦瘦小小的女孩，她从未曾想过黄潘居然如此有勇敢。
　　“没有咬。”
　　“那然后呢？”
　　“我转了两圈就把蛇扔开去了，落地的时候，还没睡醒的蛇头也不回赶紧桃之夭夭了。”
　　黄潘走到潘旭水桶边，看到桶里有小半桶河蚌，硕大饱满显然是水里生长了好几年了，年深日久，黑郁郁的蚌壳那纠缠的纹理上覆盖着绿色的苔藓植物。
　　“潘旭，你桶里居然有这么多河蚌，亏你们花心思一个一个捡。”
　　“本来我在看书的，也不大愿意大热天出来，我哥非拉着我出来，他说这个池塘淤泥里生长了很多的河蚌，一个下午就能捡一桶。”
　　潘鹏伸手捋掉头发上的水滴，耸耸肩，说:“这次以后，我妹估计再也不出来跟我一起捡河蚌了。”
　　“潘旭，这些河蚌捡回去要怎么吃？”黄潘拿起一个河蚌掂了掂，挺重的，蚌肉一定很丰富。
　　“我哥说了，先将河蚌放在清水里沉淀一晚上，清水沉淀可以让河蚌吐出泥沙杂质，第二天再剖开蚌壳取出蚌肉，不管下锅做汤或者配上竹笋炒，味道都是很新鲜的。”
　　付于田做吞咽状，仿佛此刻一盘竹笋蚌肉就摆在他面前，笑说:“还没炒蚌肉，我已经在脑海里大快朵颐一顿了。”
　　黄潘伸手摘掉潘旭发梢上的水草，说:“潘旭，你们身上的湿衣服不如先到我家里换了吧。”
　　“不碍事的，大太阳下一会儿衣服就晒干了。”
　　“不用太客气，我穿的衣服你也合适的。”
　　“黄潘，我真的不用。”
　　黄楠打了个响指提议，说:“蛇还是在水里游，估计是没法下水了。既然反正没法下水游泳了，不如升起一摊篝火几个人一起烧烤吧，同时湿衣服干得也更快。”
　　潘旭:“这边什么都没有，怎么生火烧烤啊？”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
　　黄潘笑着走开到不远处，进入一座野草参差不齐长满四周的断壁残垣的废弃砖窑里，片刻后出来向一群人招手示意过去。
　　当潘旭走进砖窑内部时，突然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应有尽有的锅碗瓢盆就摆在了一堆砖头后面，还有一个用竹竿镂刻成的称，称砣居然是用碎砖打磨而成，小巧精致玲珑仿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