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忆浅眠》紫色金牛座

2、小白

　　黄潘坐在付于田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朝着草莓园的方向前行，双脚一荡一荡地摆动，风吹乱了她长长的头发，有几绺发丝黏在了嘴唇上，黄潘伸手轻轻撩开发丝，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分外的轻松，沉郁悲伤的心事也随风而逝。
　　风景在眼前流转，熟悉的乡间小路野花盛开，黄潘每当遇到无法排遣的悲伤心事的时候，梦里曾经不止一次，梦到她跟在哥哥黄楠的身后屁颠屁颠天真无邪地奔跑在田间小路上，扎着两个冲天髻，笑声清越。
　　父亲有一年从街市上捡回来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狗，身材小小只才出生半个月的光景，黄潘觉得它很可怜，这么小就要和大狗分离，从此有生之年恐怕母子再难相逢，在茫茫的无涯岁月里孤独地活到生命的结束，对小白狗的怜爱之心不由愈发澎湃恣肆了。
　　小白狗周身的毛色白得像极了雪花，黄潘给它取名叫小白。有一次她和黄楠打赌，因为黄潘信誓旦旦地认定小白身上毛色全部白色，黄楠矫正她的观点，说:“不要那么武断嘛。”
　　“那我们就打个赌。”
　　“打赌什么？”
　　“如果小白身上毛色全是白色的，你就给我写一周的作业。”
　　“放心好了，即使你输了，我也不让你替我写作业，你那蝇头小楷根本不像我那力透纸背洋洋洒洒的字体。”黄楠似笑非笑托着下巴思索片刻，笑说，“你输了，中饭不论，你爱怎么吃都可以，但是一周的早饭和晚饭只能就着榨菜下饭。”
　　“好毒的人啊！虽然如此，我明知山有虎，还是要入虎穴与虎谋皮，早饭晚饭吃榨菜无所谓。我最爱榨菜的滋味了。”
　　黄潘一手拍着桌子打了个响指，抓过小白也不管小白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拨弄翻找着小白身上的皮毛。黄潘胜券在握却还要表现得诚惶诚恐没有十分把握的模样用以麻痹哥哥黄楠。
　　其实黄潘对于自己打赌一定能赢这一点他是毫不怀疑的，因为在一个大雨倾盆的下雨天里黄潘曾经抱着小白一绺一绺地用梳子梳理着它的皮毛，她想知道小白是不是一只没有杂色的百分百的小白狗。
　　一整个落雨天的那个下午，小白静悄悄地躺在黄潘的臂弯里，呼吸均匀睡姿可爱，它眷念信任着抱着它的小主人，到哪里都一路跟随，而黄潘动作也变得温柔细腻，沉浸在这让人有安心感的落雨天的幸福之中。
　　黄潘每次数一小戳小白的毛色就推黄楠的手臂问他看清楚了没确认好了没，数到后来黄潘干脆也懒得让黄楠确认了，直接梳理过一小戳毛色自顾自地说:“嗯，这块毛色全是白色的，这块也是白色的，这里也是…”
　　“细数完毕，小白毛色全是白色，没有一根杂色毛。”很久之后黄潘抬起头来拍了拍手，气宇轩昂的神态像极了刚打完一场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她瞥了一眼见黄楠丝毫没有心情起伏和神态反应，她感觉自己在唱一曲没有观众的独角戏，板起脸孔认真地说，“你的眼神好像充满了怀疑。”
　　黄楠噗嗤一笑，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刚才闭着眼睛在想心事，你怎么就能看到我眼中的怀疑了。”
　　“虽然没看到，但是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打赌的结果就是哥哥黄楠在随后的一周时间里，每晚写完自己的那份作业之后，腰酸手麻之下又要模拟妹妹蝇头小楷的娟秀字迹再写一份多余的作业，虽然对他来说每道题每个词汇都驾轻就熟毫不损伤脑细胞神经元，但是累在伤筋动骨。
　　记忆里印象很深，好几次黄潘跟着哥哥一路逶迤走去学校，偶然回头看到小白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跟随在兄妹的身后，怎么撵都撵不走。
　　“哥，小白好像有点舍不得我们。”
　　“真受不了你，我们晚上又不是不回家。”
　　“如果能带它去学校就好了。”
　　“你开什么玩笑，没睡醒吧你？”
　　“怎么不可以了？我记得你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爸妈不在家，我跟着你一起去上课的，一整个下午我就躲在你身后的。”
　　黄楠在妹妹恳求的目光下，走去抱起了小白，还不给黄潘一个反应的时间，就将书包挂在了她的脖颈上，瞧也不瞧地往家的方向走。
　　“你就在这里别乱走，我马上就回来。”
　　小白在当年晚秋的时候生了一场病，黄潘把它抱在手中只是感觉到瘦骨嶙峋的小白很轻，小白恹恹地蜷缩在主人的手中很乖，眼睛却显得那么浑浊颓丧。
　　黄潘一晚上都将小白紧紧地包裹在烘热的棉布里，她天真地想大概明天小白就又变成那个她熟悉的精神满满时刻不停息地追逐游戏的小白了。
　　然而当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黄潘醒来看到黄楠抱着小白告诉她，小白已经死去了。她呆了很久，心里感觉到重重的胸闷发慌，但却没有哭，或许她潜意识里早就已经知道小白将不会陪在她身边太久了。
　　到了草莓园的时候，黄潘刚刚跳下车腿脚微微有些酸麻，一只肥硕的老花猫已经跑到她脚下蹭来蹭去。
　　黄潘抱起花猫，当年付于田雨中捡回的羸弱消瘦的小猫如今也变得很老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黄潘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小伤感。
　　“跟我来，我带你看看我种植的草莓。”
　　黄潘跟着付于田来到一个草莓棚中，一垄一垄精耕细作的草莓红彤彤地生长，着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黄潘摘下一颗草莓送进嘴里，浓稠的汁液在舌尖绽放开来，咀嚼草莓的质感，似乎能品尝到一个季节的味道。
　　“喵喵…”
　　花猫灵动地闻着黄潘的手指，似乎在找寻着指尖残留的草莓的芬芳，胡须触及处痒痒的。
　　黄潘又摘下一颗草莓咬了一口，剩下半颗喂给花猫，花猫轻嚼慢咽温文尔雅地吃着草莓。
　　“自从你走的时候把猫托付给我喂养后，耳濡目染时间久了，它就学会了吃草莓了。”
　　“当然还有吃对虾。”
　　草莓棚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却显得淡薄瘦癯，眉宇间却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只是一只眼睛显得苍白无神，黄潘看出来那是一只假的眼睛。
　　“黄潘，我听付于田说了，你今天要来看他种的草莓。”
　　“嗯。”
　　“你过得还好吗？”
　　“就那样。”
　　“你呢？过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把日子活下去罢了，养养虾子钓钓鱼打打牌，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着。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生活淡淡的。”
　　付于田忙摘了几个草莓扔给那人，说“黄潘，你大概好久没有见过周武龙了，他如今养对虾，虾塘就在我的草莓园旁边，他养的对虾比我们小时候钓的龙虾还要大。”
　　周武龙抿嘴一笑，说:“黄潘今晚一起吃对虾吧，潘旭也在。”
　　付于田抢着说道:“我亲自下厨烹饪。”
　　黄昏之时几个人已经聚集到了周武龙家宽敞的院子里，烟囱在夕阳里袅袅升起炊烟，炒菜的香味弥漫扑鼻，周武龙在灶台下烧火，付于田就在洗菜切菜炒菜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自如，黄潘想要出点力被制止。
　　“你就不要上灶台了，等着开饭就好。”
　　“其实我打小做饭的天赋也是不错的。”
　　“除了蛋炒饭，我真的不敢恭维你的厨艺。”
　　周武龙笑说:“厨房里烟熏火燎的，黄潘你还是去堂屋等着开饭就好了。”
　　黄潘踱步到堂屋，窗前放着一本相册，她翻看着一张张泛黄斑驳的相片，翻到一张合照，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盛夏的午后几个人脸颊稚嫩地站在屋后的梧桐树下笑靥如花，她看到黄楠手里拿着一个青壳龙虾，付于田和潘鹏勾肩搭背抿着嘴憨态可掬的模样，她和潘旭一人手里拿着网兜一人提着水桶，两人身边的周武龙双眼炯炯有神。
　　关于盛夏的回忆是一群人坐在荷塘边吃着零食垂钓龙虾，黄潘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勇气去切割蟾蜍肉，然后将蟾蜍肉一块块绑在棉线上。
　　懂事之前原来自己居然那样的无惧无畏。
　　“你在看什么？”
　　黄潘猛然抬头，看到潘旭就站在她身边，淡淡的妆容搭配齐耳的短发。
　　“阿旭，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