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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成百上千个我(四) ...

  •   陈壹梅塞进胃里的粥,因为胃痛全部吐了出来。
      她约莫在教室里坐到了晚上八点半,浑身冷得冒汗,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宿舍。
      急匆匆地洗漱,没等到舍友们回来,就在浑身酸疼中昏沉沉地睡去。
      陈壹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摇晃晃的车上——
      白色的车。
      不对,有人穿着白色的衣服。
      消毒术的味道,耳边还有什么滴滴答答的。
      陈壹梅拼命地抬起自己的眼皮,终于思绪回笼,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是在救护车上。
      舍友彭冉冉凑过来说道:“医生,她醒了。”
      “我先看看。”一个白衣服的医生拿着手电筒向她走来,灯光照进她的眼睛。
      陈壹梅觉得世界天旋地转,然后她再一次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了。
      陈壹梅一抬眼就看到了在病床旁的彭冉冉。
      她张开嘴想和彭冉冉说话,却发现开不了口,手上也扎着输液管。
      彭冉冉倒是反应快,一下子就发现了陈壹梅醒了过来,然后立马按了铃。
      医生检查完之后,彭冉冉才给陈壹梅说话的机会。
      陈壹梅就着彭冉冉的手喝了一杯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彭冉冉略带气愤地回应道:“你自己身体不舒服你都不知道吗?”
      “今天早晨,我和小静喊了你半个小时,真的是吓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好我上你的床铺,拉了你一把,发现你浑身烫得和火炉一样。你没烧死也是万幸。”
      陈壹梅想着,烧死也不出错。昨天她虽然浑身酸痛,但是一夜无梦,睡得其实不错。
      在睡梦中溘然长辞,其实也算是幸福的。
      但这话她不能和彭冉冉说。
      她内心十分歉疚,用自己嘶哑的声音对着彭冉冉说道:“对不起,冉冉,给你也添麻烦了。”
      “可别说这屁话了,这么多年舍友了,你又不是没帮过我。”
      “我和你讲,医生说你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然后身体发炎,再加上日常营养不良,总之,医生说你这破身体一堆病。”
      “你自己也不上心。”
      “我知道啦,冉冉,真的谢谢你。”
      点滴冰凉滴滴答答地流进陈壹梅的身体,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要是在家里,那个村口的赤脚大仙,会把手指搭在她的胳膊上,然后神叨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娃娃,心情不畅,心绪郁结啊。”
      中医和西医最大的区别就是,西医冰的器械和冰凉的检查只能给出科学但冰凉的数字,而中医会稀里糊涂地说到陈壹梅的心中。
      她觉得再怎么伤病,不过是心伤罢了。
      不过是快溢满她身体的悲痛情绪,在她的世界里游荡,正找着时机准备把她一拳打死。
      窗边黑了下来,第四瓶药水也已经挂完。
      陈壹梅看着窗外的月亮,只有一角,遥遥地挂在一旁大楼的顶上。
      她想: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陈壹梅看着以班主任为首的班级负责人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傅恣杨很高,所以虽然是在班主任身后,但陈壹梅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
      陈壹梅将近一天没进食,只喝了几口水,面色苍白没有一点气色,嘴唇干得起皮。
      彭冉冉看出来陈壹梅说话的费劲,立马站起来迎接这些人的到来。
      “老师你们怎么还来了?实在是辛苦了!”
      班主任是个刚工作的本地女生。
      她坐下来问了问陈壹梅的情况,陈壹梅很累,所以说话很慢,解释得就很慢。
      彭冉冉抬头,猛地就看见了傅恣杨的表情,那是不耐烦的,无语的表情。
      彭冉冉在心里嚼舌头:“梅子怎么得罪这个大班长了呢?”
      肚子咕噜一声,彭冉冉今天也一口饭没顾上吃,她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觉得他们应该还能在这里待个半小时,于是她说道:“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梅子,我去买个饭。”
      她推开病房的门,快速地闪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个空间尴尬得要命。
      拎着自己买的小米粥和包子,彭冉冉一边唱歌,一边推开病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下没推开,等她闪开之时,门却被傅恣杨从里边推开了,傅恣杨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彭冉冉回头去寻傅恣杨那矫健的身影,却只寻到一抹衣角——快得和兔子一样。
      “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了,老师他们呢?”
      “先走了。傅恣杨是回来拿自己落在这里的东西的。”陈壹梅解释道。
      “这么不靠谱的吗?你还输着液呢?我还想着让他们帮你盯着看看。”彭冉冉一边把餐食摆出来,一边吐槽。
      她抬头去看陈壹梅的药水瓶,幸好自己回来得早,还有一点点就要流尽了。
      陈壹梅看她那个担心的表情,安慰道:“我又不是什么动不了的大病,我会自己叫护士的。”
      彭冉冉塞包子,然后瞥了一眼陈壹梅,一边嚼,一边说道:“你猜我信不信,你巴不得这东西把你的血抽干了,你好快去死。”
      陈壹梅的心事被彭冉冉几句话扎住,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开始喝自己的粥。

      傅恣杨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傅恣杨自己折返是什么意思,当她听到傅恣杨说来拿落下的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松了口气。
      夜已经完全黑了。
      傅恣杨出了医院大门口,看见了在等着自己的同学们。
      “丢了什么?”有人问道。
      “校园卡。已经捡回来了。”怕有人再问,他先补上了一句。
      “那就行。”
      天上的月挂在楼顶,月光融融。今夜起了风,竟然有些冷。
      他其实不是回去找东西,是他总觉得彭冉冉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出了病房,快走出医院,他才想起,那个隐含的任务,是注意看着一点陈壹梅的输液瓶。
      他本来是想着,陈壹梅又不是傻子,自己知道叫医生,但是又一想,陈壹梅本来就是傻子。
      他要是不回去的话,陈壹梅极有可能在一旁等死。
      于是他又折返,看到那药瓶里的药水还有些余量,他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倒是没有所谓的心疼或者是恻隐之心,只是觉得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干好。
      “是吗?傅恣杨?”
      “嗯?你们说什么,刚才没听见?”
      “问你呢,珊姐你再说一遍。”
      郭珊咳嗽了一声说道:“就是,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和我朋友好几次看到你和陈壹梅走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你有对象了,就是那个时候,我们真的觉得你在和陈壹梅谈恋爱哎。”
      “你真的要开这种玩笑吗?”徐凯说道,“傅哥现在的对象可比陈壹梅好太多了吧。”
      “陈壹梅看着病歪歪的,何鬼一样。”
      “我当然知道,所以说是以前了。”郭珊解释道。
      傅恣杨吞吐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一的时候,班主任让我多照顾照顾她,所以走得近一些。”
      这话题在瑟瑟风中结束了。
      徐凯和另一个男生白林凑到傅恣杨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不过是说——
      “嫂子真好看。”
      “嫂子还会跳舞,弹琴,还懂这个游戏,这也太幸福了。”
      郭珊回头看了林姝一眼。
      林姝快步跟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前边聒噪的几个男人,忽地想,爱情到底是人前显赫的装饰品、是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利器还是纯粹质朴的感情呢。
      她心里想,爱情是一种让渡,所以必定涉及考量,一点考量起来,那就难免比较。
      一比较,天外总是有天,人外总是有人。
      爱这个人的时候,也许忽得就会遇见“更好”的人。

      陈壹梅在七天后出院,医生对她说,让她近期减少运动,不要劳累,不要多思。
      陈壹梅拎着药点头,近几天是另外一个室友龚静陪着她。
      龚静人如其名,无人问询的时候会显示出一种异常的安静。
      但是她一直在用自己一个人的时光观察生活,并且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细致。
      陈壹梅每次一看到龚静抬眼睛就会觉得害怕,总觉得龚静那眼睛就和扫射机器一样,一下子就能看透她的所有。
      不过现在陈壹梅倒是没有昔日和龚静相处的害怕和谨慎了,毕竟龚静也是和彭冉冉轮换着来看她的“朋友”。
      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简短的“谢谢”。

      出了医院门,她就在他们申报贫困补助的那个群里收到了贫困生救助名单——
      的确没有她的名字。
      龚静也在那个名单上,刚好是最后一名。
      陈壹梅扫了一眼龚静手里的苹果手机,心里品出一股子莫名的讽刺意味。
      龚静也打开了那个名单,从头扫了一眼名单,转头去看陈壹梅。
      她倒是坦荡,但是突然地来了一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自己看错了呢,看来你和傅恣杨真的在一起过。”
      陈壹梅的心顿了一下,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龚静。
      但她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没在一起过。”
      龚静轻笑了一声。
      “这点钱我一点都不在乎。就是试试看罢了。”
      陈壹梅想,龚静不仅眼睛毒,嘴巴也毒。
      心里的感觉很难言语。
      大概很多人不能理解陈壹梅对这几千块的补助的在乎。
      但其实,陈壹梅小的时候也觉得申请这个就是贫穷,而贫穷是可耻的、丢人;她甚至还因为小学的时候连年申请被老师责骂过“过分贪心”。
      她那个时候是没有概念的,只是听父亲说要举手,于是就举手了,但是老师这次的话狠狠地扎了她的自尊,她哭着回家。
      父亲拍着他说,“爸爸再多多挣钱,咱以后都不申请了!”
      陈壹梅真的连续很多年没再申请,父亲也没说什么,但是她慢慢长大就慢慢的知道。
      她申请的哪怕只有几百块,也可以让父亲免于一星期甚至更长时间的辛劳。
      她多申请一些,父亲就轻松一些。
      贪心吗?
      那她可贪心死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可惜现在是,即使她很穷,即使她很困难,但是她却难以自证。
      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悲苦,无法证明生活对她的劫掠。
      那把握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命运的无力感就像潮水一样把它淹没。

      今日的阳光格外得不错。
      陈壹梅是一个理科生,学的生物学,最喜欢的方向是林业研究,喜欢种树,也喜欢看树。
      所以她文科不是很好,政治、历史成绩就一般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忽然想起了一个历史论题。
      那就是国家的“社会保障”制度。
      这个制度减缓了矛盾,稳定了社会,但同时也养成了一种人张嘴等救济,不懂得自己努力的怪毛病。
      陈壹梅突然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制度豢养的小孩。
      等别人来救有什么意思。
      大街上的人流拥挤,车潮不歇。
      阳光晃得陈壹梅睁不开眼睛。
      陈壹梅想:
      如果你觉得自己穷,张嘴等救济是没有用的,咱自己去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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