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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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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一墙之隔的次卧,罗佳正目光呆滞地坐在书桌前。她单薄的身体全被寒风浸透了,藏在发间的雨水也顺着齐耳的短发滑落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座失去生机的木偶人。
纪晴烦闷地穿梭在阴郁的房间里,忙着寻找空调遥控器,但她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听着外间不断响起的高亢声音,不由得火从心起。但当她的目光落在仍僵立着的女孩身上时,她心中狂乱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清冷的雨水一把浇灭。
她小心地靠近女孩,她心疼地帮罗佳脱去湿掉的外套,见她没有反抗,才轻柔地帮她脱下所有潮湿衣物。
她掀开被子,扶着罗佳坐回被窝。这时,她突然看到床头柜上连着一个插座,她吧嗒一声熟练地打开隐于被角的电热毯开关。
而罗佳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双腿坐在床头,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淡蓝色的围巾,她不言不语,不知不觉。
纪晴的眼睛湿了又湿,她难忍地却又自抑地将眼泪咽了回去,她抬手摸了摸包住女孩脑袋的围巾,所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潮湿。
她又将盖在罗佳肩上的棉被往上拽了拽,轻声问:“你要不要躺下来,睡一会儿。”
纪晴问完,等了半天,罗佳也没有回应,她固执地将自己塑成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
咚咚咚——
常屿敲完门,隔了两秒,才打开门,他将两杯热水放门口的置物架上。他没有出声询问,但他关切的视线却一直落在纪晴身上。
纪晴在听到水杯置于桌面的声音后,才回头看他,她浅浅对他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常屿仔细地看着她,他艰难地点了下头,他也想对她笑上一笑,可是,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他隐下忧伤,又看了一眼她笔挺的背影,才将门关上。
等他关上门后,纪晴起身端起那杯——不知裹了几层白色面纸的玻璃杯。她又坐回床边,她将热水放到罗佳手里,她虚虚握住女孩双手,轻轻地哄:“你跟我说说话好嘛?就当是陪我聊天呢。”
罗佳仍旧没有言语,过了半晌,她僵住的目光,忽然落在纪晴洁净的手背上。她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动了动恢复温热的手指,下一瞬,她忙将泛着青紫色的双手紧紧扒在滚烫的玻璃杯上。
一番挣扎后,她低头看向握在手里的热水,那股潮湿又温暖的白烟像是不知疲倦般,滚滚上涌。
过了好一会儿,罗佳才哑着声说:“纪老师,你回家吧,我明天,会去上学的。”她说完,便把水杯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转瞬,她便扯起被子,钻了进去。
她的身体,彻底地背对着纪晴。
她鼓起来的身躯,形成自卫的盾牌。
“那你要是想说话了,就来找我好吗?”纪晴俯身,万分小心地深深拥抱住她。
“嗯。”沉闷又压抑的回音,顷刻即失。
纪晴听她答应后,她坐直身体,轻抚起女孩后背,她呆呆看了半天,像是坚定好某种决心。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热闹的客厅,在听到纪晴开门时所发出的声响后,瞬时沉寂下来,唯探究的视线伸了过来。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纪晴关好卧室门,放缓声音说:“她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罗妈妈一听,嘴一张便要奚落起来。
纪晴望着她刻薄的模样,忍下触动,面不改色地轻声劝道:“罗佳妈妈,其实我觉得罗佳的情绪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您可以带她去看下心理医生,毕竟心理医生会更专业更全面……”
而罗妈妈不知为什么,在纪晴看向她时,便怔怔地回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苍白的女生。她恍然被那坚毅的视线定住。
现下,她听到这里,她一下子醒过神来,她原本是打算说完感谢的话语后,便和声和气地将人打发走。
那知她竟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罗妈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怒火攻心地冲纪晴怪叫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心理医生!你有病吧?她不是好好的嘛,能吃又能睡的!上次那个画画比赛,我是看在你们校长的面子上,才没跟你继续纠缠。你不感恩就算了!你现在竟然还敢跑到我面前,跟我说什么心理医生,你心里才有问题吧!”
面对着罗妈妈无端的指责,纪晴倒是不以为意。她只是没想到,一晚奔波后,罗妈妈竟还是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反省。
她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无话可劝,她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情绪激昂的罗妈妈。她只见那红艳艳的嘴巴,张张合合,那景象,仿若是能吞人的怪物。
常屿见状,忙上前一步挡在纪晴身前,只听他冷声说:“作为家长,你逼得自家小孩有口不能言,有事不敢说。你觉得,你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孩子身上吗?”
罗妈妈闻言,不屑的从上而下地扫了他一眼,她嫌弃地直撇嘴,仍气势汹汹地嚷:“哼!我错哪了?我错就错在我没生个男孩!我要是生个男孩,她奶奶就不会逼我和她爸离婚了!我要是没离婚,我还会管不住她嘛!我就是看她没爸爸了,我可怜她,平时才管得不怎么严!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还没结婚还没生小孩呢,等你有了小孩就不会觉得我管得多了!指不定,你管的比我还紧呢!再说了,这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管小孩的……”
在这一刻,罗佳妈妈紧锣密鼓的话语,霎时,幻化成细长绳索,全都严严实实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纪晴脆弱的脖颈上。
她急忙动了动手指,向身旁挣扎去,嗖忽间,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常屿衣角。
常屿见纪晴身形虚浮起来,他忙紧握住她的手心。
他的手掌,干燥而宽厚,此刻,正暖暖地包裹住她冰凉且发颤的指尖。
纪晴缓了缓,她回握住他的右手。她定下心来,看着罗妈妈,语态坚定地说:“罗佳妈妈,希望您以后能对罗佳好一点,毕竟,她是你的女儿,是你唯一的女儿。”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自己教育。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也不早了。”罗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直接下起逐客令。
一行三人,沉默地转着圈地出了单元楼后,这才发现细密的小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只见潮湿的地面上,反着点点水光,那道水坑旁还落着几叠枯叶,它们被雨水和泥土侵染成泥水的颜色。
纪晴茫然地看了眼那叠落叶,又聚神,抬头看向罗佳房间,她望着黑黢黢的窗户发起呆来。
此刻,下弦月正高高地挂在远远的天边。
它的光芒,冷冷清清。
风,吹的树叶沙沙响。
又起风了。
纪晴下意识地将吹到眼前的长发,拨到耳后,她转脸看向种在窄窄楼间距里的高大树木,那些不知名的树丛里竟混着一棵身形笔挺的银杏树。
她顺着流畅的枝干,向上望去,这才发觉,因它藏在密密的楼栋和树丛里,它顶端,那些没有被风吹雨打下来的落叶,安安静静地挂满分叉。
只看那些扇形叶片,早已被风雨摧残成黑漆漆的细长条,而此时,它们正直直地飘荡在浓郁的黑夜里。它们寂静喑哑,它们聚合在一起的身姿,宛若,在参加某种仪式。
思及此,纪晴赶忙收回视线,快步走回常屿身旁。她又看向走在前面的余老师,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却是在这种情形下,所以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用来寒暄,全都沉默着。
快走到停车点时,常屿问:“余老师,你住哪边?我们送你回去?”
余老师叹了声气,摇头道:“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我们开车来的,怎么都是顺路。”纪晴说完,才发现嗓子有些干哑。
余老师也是心累,他点头应下,不再推脱。
“真没想到,罗佳的家庭竟是这样的。她平时,看着也挺活泼开朗的啊,成绩也好,可惜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妈妈呢?”余老师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坐在副驾上的纪晴冷冷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接了句:“毕竟,不是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哎!真是太可怜了!”
余老师说完这句话,小小的车厢便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汽车,缓缓驶入夜色深处。
是啊,世人听闻这种俗事,无不例外,皆叹一句可怜。可叹完之后呢?所有的叹息,皆止步于此。无人再去追问,无人再去在意。
只剩身处其中的人,还在挣扎,还在拼命逃离这个旋涡。如果侥幸拼着全力爬了出来,可能有人喝彩,可能有人唏嘘,但更多的人还是在假装无事发生,假装他们本不存于世。那些人从来便是这样,他们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自我构建下的虚假且脆弱的美好幻想里。
而那些挣扎不开,只能被旋涡反噬的人,再也没有机会站出来说上一句话。也再也没有机会,在他们无声的沉默里听上一句指点。那些人从来便是这样,他们用无言遮掩住他们潜于在心底的漠然,以至于时间久了,他们欢笑着携同着自己的那份沉默一起融入更浩大的无声之中。
在恍神中,纪晴回到家。她晕着脑袋脱下雪地靴,在弯腰放鞋时,她看到常屿大衣上的泥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一直都陪在自己身旁。
“你的大衣怎么脏成这样啊,快脱下来!咦?你的围巾呢?”纪晴立即去摸他的手,“你冷不冷啊?”
“不冷的。”常屿放好钥匙,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他温柔地单手解下她围在脖颈上的围巾。
“啊,怎么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给我的啊?”纪晴好奇地看着他。
“在天台。”常屿挂好她的大衣,又推她去卫生间,“快去洗澡,你今天还得洗头发呢,你先进去,我去给你拿衣服。”
见他不愿多说,纪晴下意识地开始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