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落雨北山晴》游知

84、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当车刚驶入罗佳所在的小区，纪晴便看到某栋单元楼前有人影晃动。

　　常屿见纪晴失神地看着那群人，他忙打开车门，拉起她向人声处跑去。纪晴在奔跑的瞬间，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楼顶，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直直地立在风里。她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她不忍再看下去，她赶忙集中精神跑进楼道里。

　　聚满冷风的楼顶，那三人正僵持着。只见他们形成一个不太稳定的跷跷板模型，罗佳仿若神游般地站在石头砌成的护栏上，而罗妈妈和余老师则位于她的斜对面。

　　罗妈妈喊了半天，也不见罗佳转过头看她一眼，她愤怒地想要扑过去，将她捉下来。但她看着女儿静止在夜空中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激起一瞬慌乱，她站在原地，又声嘶力竭地嚎哭起来：“罗佳，你快下来啊！你到底想干嘛啊！你是想逼死我是吗？你就见不得我日子好过一点！你快给我下来啊！！！”她边喊边大力地拍着护栏，仿若这样便能将隐于心底的愧疚，随着生理性流露出来的眼泪，一并消遣至无边夜色中。

　　余老师见罗妈妈如此激动，他还尚未腾出时间劝慰罗佳，现下，他只能先拦住罗妈妈，他生怕她动静过大，会引得那女孩玉石俱焚，他在心中急切地期盼警察的到来。

　　这一幕，让纪晴刚稳住的心神又开始崩溃，她觉得她的心都要被那刺耳的声音炸碎了。她定定地看向站在高处的罗佳，她觉得那女孩摇摇欲坠的模样，像一片被正风雨击中的枯叶。

　　被余老师硬拽住的罗妈妈只短暂的停歇片刻，她挣扎着，她不愿理会余老师的劝告，只自顾自地叫嚣道：“你以为你跳下去就解脱了吗？罗佳，我告诉你，警察马上就来了……”

　　她的愤懑的话语，直白又残忍的将这难堪彻底撕裂开。那本该是如山般的母亲，却急忙把那消退的，明晃晃的太阳打捞回来，她任由滚烫的光线落满山脚下干枯的河道里。

　　纪晴瞬时移开视线，她放弃最后一丝幻想。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地紧紧盯住那道暗色背影，她脑海中猛地闪过好多话语，就在这时，她清楚地看到罗佳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一时间纪晴什么也顾不上了，忙大喊道：“罗佳，不要啊！”

　　罗佳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茫然回头。

　　纪晴见罗佳回过头来，心便稳了下来。她赶忙跑到余老师面前，对他说：“你能先把她带走吗？让我和罗佳单独谈一谈。”

　　罗佳辨清来人后，她瞬时仓惶地跌坐在护栏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这时，常屿突然冲了过去，快而准的将女孩半拖下来。

　　纪晴看到后，她紧提着的心终于滑落下来。她转脸又对余老师说：“你能给警方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吗？告诉他们不用过来了。”

　　看着他打通电话后，纪晴才拖着瘫软的手脚跑到罗佳面前。

　　也不知这女孩在天台上冻了多久，纪晴望着将脑袋深埋在胳膊里，瘫坐在潮湿地面上的罗佳，只想将满身哀痛的她护到怀里。她见常屿脱下大衣披到罗佳身上，她也抖着手指将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像呵护刚破壳的雏鸟那样，她把围巾轻轻盖在女孩露在风雨中，已结满一层晶莹的脑袋上。

　　“没事了，你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安慰，过于苍白，过于自以为是，但还是要说，万一，万一真的好了起来呢？

　　罗佳低哑又无力的声音从她颤动着的身体，传了出来：“对不起，纪老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有，你没有不好。”纪晴含着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们先下去好吗？”

　　这边罗妈妈见女儿平安无事的下来了，她停止哭嚎，又开始颐指气使起来：“你又窝在那磨蹭什么呢！你都多大了，该懂点事了吧！你知不知道余老师他们跟着你在这吹了半天风，淋了半天雨！你要是知道，那还不赶快起来回家！还在那磨蹭什么呢！”

　　落在地面上的雨水，一闪一闪的共振起来。罗佳早已麻木的内心瞬时又揪成一团，她难以置信的又习以为常的将泪水蹭到衣袖上。不过片刻，罗妈妈便一抬手将罗佳大力地扯了起来，她嫌弃地挥去常屿的大衣后，才拽着罗佳往一旁走。

　　那件黑色大衣忽地一下落到地面上，瞬间，沾满雨水。

　　罗佳晦暗的眼睛动了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的妈妈，她反手抱住纪晴，大声地哭了起来，那哭嚎声，无助极了。

　　纪晴的心被她的哭声惊得砰砰乱跳起来，她抱着怀里尚存一息余热的女孩。她绝望的眼泪，终于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被罗佳用尽全力推开的罗妈妈啪的一下摔倒在地，余老师看到后忙去扶她。罗妈妈硬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恶狠狠地扑上前，揪住罗佳的胳膊，将那女孩凶残地拽回手里。

　　她在起身后便做好准备，她本以为罗佳还会反抗，于是便紧掐着罗佳胳膊上的嫩肉，谁知罗佳竟平静地垂下双手。那是一副予取予夺的形态。她看了女儿一眼，不屑地笑了起来，但她手下的力道却并未松减半分，她扯着轻如纸鸢的女孩往天台门口走去。

　　就在罗妈妈放松警惕，两人快要走到门口时。罗佳突然顿住，她回头定定看了一眼纪晴，这深深的一眼中，有愧疚，有不舍，还有许多蓬勃愈发的情绪。

　　纪晴站在薄薄的夜色里，就着余老师握在手里——扫向前路的那束微弱手机光线，看清女孩眼眸。她霎时猛地一抖。她被那空洞的眼神惊到心窒。只见那女孩眼里一丝光亮都没有了，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些不甘，在黑夜的驾驭下全都跑了出来。

　　纪晴望着她的眼睛，深深地惶恐起来，只因那些不甘全然是这次没有成功，下一次总会成功的决然。

　　这种觉知，让纪晴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罗妈妈的家位于六楼，也就在天台下面。这个家并不大，是标准的两室一厅。一进门，客厅靠墙处便摆放着一组笨重沙发，沙发正对面的壁柜里放满了罗佳的各种奖状和奖杯，一眼看去，满目璀璨。

　　这种回迁居民楼的墙壁总是很薄，隔壁说话的声音全都能透进来。

　　客厅旁边的小次卧，即便关上门，也依旧能清楚地听见罗妈妈在和余老师抱怨：“也不知道罗佳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时都好好的啊！谁知道她今天抽什么疯！”

　　她尖锐的声音，哐哐当当，全砸在地上，只因无人回应。

　　片刻后，常屿平淡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在家的？”

　　“我这不是做好晚饭，喊她吃饭嘛，这才发现她不在卧室。我还以为她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呢，然后我就给她同学打电话，结果人家都说没跟她在一块。我这一着急，就赶忙给余老师打了电话。”说到这，罗妈妈望着余老师谄笑起来，“今天真是辛苦您了，让您见笑了。”

　　余老师见罗妈妈又看向他，他的视线也从一排排奖状上收了回来，他想了想，斟酌道：“她怎么……”

　　“哦，你是说跳楼啊！”罗妈妈不以为意地随口说出余老师特意避开的词语，“谁知道她怎么了！我跟你说啊，自从她上了初中后，她的性格就越来越糟糕了。她每天放学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把门关起来，除了吃饭上厕所会出来一会，其余时间全都躲在卧室里。我也不知道她天天关在里面都在捣鼓些什么！有好几次啊，我故意没敲门进去，结果发现她不是在做作业就是在做作业。哎，你说，她又没干嘛？干嘛，非要关着门呢……”

　　常屿听到这，不由得看向一脸无畏且自顾宣泄的罗妈妈，他无语地移开视线看回紧闭着的卧室门，忍了又忍，他忍不住提示道：“那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哦，那可能是……”罗妈妈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她假意揉了揉脑袋，“可能是我今天趁她午睡时，看了眼她的日记本吧。主要是她这段时间啊，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怎么问也不说！我这才想着看看她的日记本，这要搁平常，我才懒得去看呢！”

　　听到这，常屿和余老师全都明白了。

　　罗妈妈却毫不在意的继续狡辩：“其实那日记本里啊，什么都没写，都是空的！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说，我们这当家长的不就是要关心小孩嘛！要是真不管她，那不就乱了套啦！对吧，我们这都是好心，这还不是为了保护她嘛，她还小，她还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呢。哎，余老师，我跟你说哦，她现在这个脾气啊，真是越来越大了，你看，现在真的是说都不能说了，一说她，她就闹着要跳楼，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您家水杯在哪里？我能接点热水吗？”常屿突然出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指责。

　　罗妈妈自觉聊得正开怀，见常屿扰乱她的兴致，她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都在厨房，我家热水得现烧。”

　　“那没事，我可以自己来。”

　　这句话说得极其不合时宜，果不其然，罗妈妈冷笑着冲他翻了个白眼，她不再搭理常屿，转身继续和余老师哭诉自己多年来的的委屈和辛酸。

　　常屿也不在意，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厨房。他打开水龙头接了半壶冷水，他像是在做手术一样，专注地严丝合缝地盖上电热水壶的盖子，他缓缓把水壶放到底座上，等到接口对稳后，才啪嗒一声按下电热水壶的开关。

　　几秒钟后，嗡嗡嗡声由壶内传出，这声音很吵，却盖不住罗妈妈的愤慨声。

　　很快，热水烧好了。

　　常屿拎起水壶，将开水倒入玻璃杯，白色烟雾瞬间涌起，虚虚实实间，遮住他的视线，同时也无法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倒完水，便直接伸手想要将它端起来，那热度瞬时惊得他心脏骤然一缩，他赶忙松开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