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春见春》梅酝

13、13

　　十二月初的S市，天气预报上有一天显示小雪，而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因为S市已经好几年没有迎接过雪。

　　和大部分南方城市一样，S市一年到头除了晴天便是雨天，哪有人会记得下不下雪。

　　但在许见春的印象中，有一年的雪，下得不同寻常，春天落下的，也是她记忆最深刻的，是在下了三天的雨后才有的雪。

　　那年春天，按理说三月底本该是阳光明媚的时间，可那年接连三天都是阴沉沉的，下着瓢泼大雨，不管是什么时间点，天空漆黑，像是大人们口中形容的世界末日。

　　高大的树木被拍击得吃不消，树枝纷纷弯下来，有的掉落在车上，有的在夹缝中生存，有的掉在地上顺着水流滑走。

　　道路上被挂起来的红绿灯在空中摇摇欲坠，栏杆砸在地上出现长长的坑，时不时地打雷，让躲在家里不外出的人们吓一跳。

　　雨水不停地从天上掉下，再好的城市地面下水道系统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降雨量，路面上全部都是积水，都漫过汽车轮胎。

　　大雨影响到了交通，那三天全市都是停工停学的状态，整个城市道路上很少见到人，就连市场都关闭，不让铺主进去。

　　许见春父母对于糟糕的天气除了叹气便没有别的，休息一天就意味着没有钱，一天的开销也很大，可再怎么埋怨也出不了门。

　　而上学的许见春正高兴着，不用去上学是个多开心的事情，成年人和孩子的世界全然不同，前者为了生计，后者只要自己开心。

　　可远在偏远山区森林需要足够的水，想方设法去寻求上级帮助，谁承想结果不尽如人意。

　　这一年对于S市和远在几千公里外的L市，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事件发生，前者是连续三天的大暴雨，所有人都在家里安然无事，后者是发生了连续三天的山火，十几位森林消防员牺牲在那片土地。

　　后来许多人提到那场火灾便会想起S市的大雨，也有人说当初雨要是落在那里便好，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离开，就不会有那么多家庭悲剧，更不会出现一个个光荣之家的牌匾。

　　比起那些没用的称号，更多人都希望自己的父亲平安归来，希望能够在缺失父爱的年纪得到赞扬的安全感，希望一家子能够再聚齐。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小男子汉，但最终都还是会成为男子汉。

　　“诶，你们看天气预报了吗，说今天有小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里下雪别想了，就算有那也是雨夹雪，怎不要妄想见到那种北方的鹅毛大雪。”

　　“梦想还是可以有的，要是哪天真看到了呢？”

　　许见春趴在桌子上听着张瑜和她前桌同学的玩笑话，接近半个学期的相处，已经摸透了周围同学的习性，他们是越来越熟悉，可以随意地开玩笑，但是她自己还是放不开，无法和其他同学像张瑜那样交流。

　　学习和生活依旧充斥着许见春的每一天，在她认为早已要忘记程星传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他。

　　许见春不知去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态，总是抱着期待，却又都是失落，像个打不死的小强坚韧地爬行。

　　学校说大不大，就在同一楼层，班级互相挨着，可无论怎么去刻意地寻找，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背影，有几次许见春都萌发出他是不是转学了的想法。

　　天气变冷也没有人愿意外出，就连窗户都不打开，每个老师进入教室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

　　许见春在靠窗的位置，还是在前排，见到老师的动作后，她迅速地缩着身体，脚搭在桌下横排的铁条处，双手互相插入衣袖中，整个人缩成一团，嘴里嘟囔着好冷。

　　“冷吧，和你说春天剪头发，你还不信。”张瑜神情嘚瑟说道，许见春尴尬地笑了笑，“剪得不算短，到肩膀这儿，还能保护住脖子。”

　　老师嘴巴上说着开开窗户透气，可实际上又把前门敞开，两边的风呼呼往教室里吹，引得许多同学嚎叫。

　　“老师，太冷了，快关掉。”

　　“好冷啊，我要死了。”

　　“老师你行行好，开条缝就行”

　　一阵阵喊叫声被老师那怒目的双眼收住，“不开窗，你们都在里面憋死了，一天不进教室，这里面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不难受吗？”

　　许见春无奈盯着讲台前的老师，虽然她也怕冷，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裹着，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认下。

　　跟随着老师的节奏开始上课，原先僵硬的手指也因为写字活动而变得暖和起来，写出的字没有那么扭扭捏捏。

　　许见春一笔一画地在本子上记录老师所讲的要点，再加上有张瑜这个数学课代表的存在，对这门学科有了那么一丝丝的自信，但也就一点。

　　怎么也没有想过，后来的某一天，会因为某个人，变得突然开窍，将数学这门学科变成一个强项。

　　那个人就如同动力般的存在，始终在她脑海里，学不下去的时候，想起他，便又有冲劲。

　　后来上了大学的许见春，回想起高中努力的自己，还觉得有些好笑。

　　只有老师说话的课堂是安静的，不过教室外的走廊突然传出很小的说话声，许见春恰好在开小差，眼睛向外瞄了眼，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下楼梯往操场方向去。

　　走在人群中最后面的是许见春日思夜想的人，她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程星传剪头发了，和之前不同，这次直接弄成了板头，给人精练的感觉。

　　许见春也找到了两人目前唯一的共同点，都剪了头发，仅仅是这个凑巧就让她心中一喜。

　　许见春很是好奇他为何突然剪头，原先的发型虽然在学校撞型概率挺高的，架不住程星传脸撑得住，现在突然换了发型，着实有些不大适应，就像她自己面对现在的发型也无法习惯。

　　不知是她的错觉，冬季校服那么厚重的一套，穿在程星传身上有棱有角的，看起来像大一码，但就是很贴近身体。

　　可能因为天气不好，没有太阳，从许见春的角度去看，感觉程星传变黑了。

　　身后突然嘈杂起来，许多人的视线也都放往窗外，看不清是雨还是雪，后排的男生伸出胳膊，几秒后雪落在手心才敢确认。

　　“下雪了！”

　　同学的惊呼声打断了老师还未说完的话，一时间教室掀起惊涛骇浪，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有的还站起来看向外面。

　　讲台上老师瞅了眼腕处的手表，差不多也快到下课时间，便不出声，这节课也就默认结束。

　　“他们说见到初雪要许愿，我们快共同许一个。”张瑜欢快地说道，手摇着许见春的胳膊，然后又拉拢着前后桌的同学一起。

　　许愿这种幼稚的事情，许见春从来不会去做，可今天的她，心思有些动摇，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所以悄悄地面朝窗外，缓慢地闭上眼睛，脸朝着天空，默默地在心中许下一个愿望，只有她自己一人知道的愿望。

　　下课铃声响起，许见春和张瑜到长廊上站着，雪看起来似乎越来越大，实际碰到东西却又融化，短暂却足以惊艳。

　　许见春胳膊肘搭在不锈钢扶手上，低着脑袋随意乱看，下面小亭子里站了几个人，最靠近她的，则是程星传。

　　他站在亭柱边，身体一侧微微靠着柱子，背对教学楼，双手放在口袋里，腰板挺直，手指了个地方。

　　许见春看不清在哪个方向，但她明显感受到，人群中的程星传，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孤独。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程星传始终是开朗的男孩，他就没有脾气，像个玩偶一样，别人让他做什么便听话地去做，纯粹的快乐。

　　此刻许见春特别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便又开始胡思乱想，她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没有一个是对的。

　　“看什么呢。”张瑜这个马大哈把手搭在许见春的肩膀上，“走了，太冷有点受不住。”

　　许见春神情慌乱，然后点头转身回教室，张瑜先她一步，眼瞅着人进去，她又扭头望向小亭子，没几秒的时间，人已经不见了。

　　夜晚天气好的时候，便会出现几颗闪亮的星星，睡不着的许见春拿手机记录下来，偶尔还会翻看。

　　这天晚上许见春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天上的星星隔得很远，一个在左上方，一个在右下方，中间的月亮将两颗星星隔开，就像她和程星传的距离摆在这里。

　　对一个近乎没有交集的人的喜欢，是说不出口的，是有着近乎让人唾弃的，是明明一样的种子，别的可以发芽，而她只能烂在泥土里。

　　她曾目睹表白墙上的告白，曾亲眼看到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被扔到垃圾桶，曾亲眼看到男生如何婉拒别人的邀请，这些都是她过去在初中所遇见的。

　　于许见春心中，幻想与现实最大的差异并不在于真与假，而是不可能和可能，所有和程星传有关的想法，都是不可能的，更是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