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断线【下】 ...
-
“……太好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能够回来,能回来了,公子和我就放心了。”
“我回来是公子的安排,”卧在床上的人儿不住叹息了一句,“时机成熟了,一切都要开始了。”
“唉,命数总有走到头的时候,总有要面对的。”
“我明了,只是可惜了姑娘们。”
“不要这样说,当年公子将她们买回来,要走还是要留都是她们自愿,她们现在所做的,她们未来所面对的,她们比我们还清楚,那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只是,只是于心不忍,毕竟都是女子。可是我看着公子这么多年坚持过来,自然希望他所期望的能够实现。”
“天水,你为公子做的已足够,你离开的这么多年,公子也是时常记挂,只恨这时间太长,如今你回来了,一切就都看我们的,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留在公子身边,让他安心。”
琼玉吃力的坐起身,缓缓叹息:“真的太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太看得清公子了,能让他安心的是什么,我也再分辨不清了。”
情娥轻覆上她的手,温和道:“不,公子没有变,变的只是计划。”
琼玉望着她半响才底下头,无奈道:“我无数次祈祷过公子能够放弃过去,安稳走现在的路,可是……想起当年他逃离时的痛苦神色我就不忍阻止,说是复仇也好,是理所当然也罢,他想做的我都无法不顺着他。”
“路走到这一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随着公子就为他做一切,姑娘们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从来没有畏惧与抱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两个女子不知公子是为何而留下。”
琼玉沉思半响,才道:“你觉得公子对这两人信任如何?”
“不好说,那个谭若香是个脾气娇纵的大小姐,直来直去,那个你口中的楼兰……我便不清楚了,神情多变,对公子更是如此,我原想公子留她下来或许是有别用,可是……公子每每对她都……”
“……都很特别,对吗?”
情娥为难道:“若说特别倒也不是,公子对那谭若香倒真像是一往情深,对她……我真的很难说。”
“楼兰是个好人,”见情娥不解,琼玉肯定的点头,又道:“但信不信她,便是公子的事。”
情娥起身端起桌上的药,道:“算了,别想那些了,你一个人从郄叶逃到中原实在是不容易,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重事。”
琼玉接过苦药一口闷下,道:“明日姐姐把楼兰叫来,我想与她聊聊。”
“为何?”
“如我所说,她是个好人,而公子也不会留下不值得留的人,现在这个事态下,留她总有公子的原因,公子从来不愿多说,那我只好问问她本人了。”
“好吧,我自会为你叫她来,只是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看不出,你也多留份心眼才是。”
两个女子相视而颔首,情娥嘱咐了几句便开门而出,门外正是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她快步走到对面房中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了下来,春秋靠在侧墙边,捏着已经熄灭的灯笼,缓缓拉不回神。
疑惑在心头而不敢肯定,那么这团疑惑注定越滚越大,疑惑大而无人解时就只能靠自己。
至少她的理论是这样的。
琼玉刚要躺下身,门外一阵叫声随着炸雷响起,她唤了几声,却无奈无人说话,便只好起身亲自开门,门外正瞧见春秋蹲在地上捂着耳朵。
“楼兰?”
春秋一个起身冲进房里,抓起桌上的水杯狂灌水压惊,谁知头顶又一个炸雷,炸的她噗的一声全部喷了出来。
见她模样狼狈,琼玉连忙上前抚了抚她的背。
开口比春秋想的难,多日不见难免尴尬。
她擦了把嘴角的水,笑着说:“中原的雷声大,我实在受不了,方不方便和你同住一晚?”
琼玉看着眼前女子虽满脸笑意却异常肯定的神色点了点头。
才刚坐上床,春秋便转头道:“我每次出现,不是你有麻烦就是我要给你带麻烦,难不成我是灾星?”
琼玉笑意更深,淡淡道:“并非每次都是,这次若不是你,恐怕我要在外淋一夜雨了。”
“不要这样说,若不是我鸠占鹊巢,我又怎么会发现你。”
琼玉轻笑了两声,忽然从枕边取出一瓶膏药和一卷纱布。
“雷声大作,我也无法入睡,可以帮我换换药吗?”
琼玉在眼前揭下上衣,她背后被纱布缠绕成一层又一层,见不到一寸肌肤。春秋帮她揭下纱布,才发觉她背后都是淤青。
“能问问你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沙漠的吗?”
琼玉轻笑道:“用脚喽。”
春秋停下手,望着她一头顺溜的发梢道:“原本泠舟是和你约好一起回中原的,对不对?”所以他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要等等。
见身前的人轻点头,她便无奈一笑,“看来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恩,事情我都知道,不怪公子也不怪你,我只是好奇你居然会随着公子来这。”
“我自己也好奇。”
见琼玉侧过脸不明所以的看她,她便耸肩笑了笑。
“姐姐没什么想和我聊的?比如……我留下来做什么?”
琼玉清透一笑,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坐着。
“想留便留了,有什么好问的。”
春秋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分明觉得这女子心思比自己还密。
却见琼玉捂着嘴轻笑:“方才说的不过是打发情娥罢了,她心思比谁都细,我若不找你,她便会去找你的。”
“这么说姐姐早知道我在门外?”
“你知道吗?闪电之夜不要躲在门外,人影太重,不注意都没办法。”
话既然说开了,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
“你家公子到底是你家的公子,我没你了解的多。”
“既然不是你的公子,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何必要去了解?”
春秋看着她无法接话,根本是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琼玉看着她片刻叹气道:“其实……我知道你会随着他,还记得我说过你帮了公子便会一直帮下去吗?都是命数,就像你和他五年前的遇见一样。”
春秋惊异的看着她,“你……你如何知道的?”
“五年前我就站在公子身后看你躺在柴堆上。”琼玉回望她,清眸微动,“世上偶然自然有,但多数不过是必然会发生的。你来找我,不过是想知道公子的事,可你要以怎样的身份来了解?是打算加入我们?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以任何身份,我只想了解他所要做的。”
“我相信你这样聪明的人一定是想到些什么,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说,能告诉你的只有公子,你若是愿意便去问问他吧。”
春秋垂下眼睑,淡笑几声,颇有些疲累。
“我不会去问他,”她坚定道:“但我会自己弄清楚。”
她极快将琼玉上好药,很快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唯独留下床上的人神情复杂望着她。
留在这里越来越累,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游荡着什么。
没有人陪着她,没有人和她说几句话,连嗤之以鼻的几句话都没有,女子们占有欲太强,似乎觉得当下的敌人成了谭若香,便也不和她多说一句。不过这对她或许是好事,她安静考虑了几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曾听闻人说,夜半三更正是人睡意最浓时。她躲在这门下,将昨天走了一天去黑市买来的迷香点燃了,然后点破窗纸,将香插在门上,她躲在黑暗里许久,直到在外的半截烧断掉了下来,她这才拍拍衣袖起身用力叩响了门。
敲一敲,再侧耳听,扣一扣,再侧耳听,寂静无声。
很好,起效了。
她从袖里掏出小刀在门扉中一滑,正打下门闩。
房间里乌黑一片,她索性打开窗子让月光照进来,月光正落在床上的帘帐上,应约可见一个背对她侧躺的身影。
然而不知怎么,床上忽然有了动静,她一个俯身差点下巴磕在地上。
她这时才想,泠舟是会武的,听人说会武的人静脉极韧,如果这迷香没用怎么办?自己这样做是否鲁莽了?如果某人忽然醒来,岂不是……讲不清了?无奈走到这里,不走也要走。
她捂着口鼻小心爬向床,然而到了床边她却心口一紧,停了所有的动作。
床边的地下,正可见规矩的摆着两双鞋,一双男子的白色布靴,一双女子的绣花小娟鞋,那是谭若香的鞋。
她坐在床边看着床铺,忽然害怕起来。
她没有想过,这个床的位置是有人可以替代的。他还以为他的举动都是偶然,或者是在隐忍什么,或者是演戏,原来即使没人看他还是演的那么真。
走吧,别再往前了。别去看一只紧搂他腰间的小手。
可是既然是这样,看与不看,有分别吗?
她看着月光下惨白的帘帐想要离开,然而转念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懦弱,从来不是决定的事情就要去做吗?不管对错与否,不管结果好坏。
何况……她只为一个答案。
她闭眼又睁开,神色坚定的往前再爬了几步,小心掀开帘帐,跪在床边,小心探进半个身子。
真的不用确定了,是两个重叠的呼吸声,而眼前的一幕叫她忽然觉得四周空气被抽空,半张着嘴却半天喘不上气。
那只手和另一只白皙的小手紧握着,刺眼的是那相扣相缠的十指。他们的肤色都是中原的颜色,那么相配,仿佛这样合在一起便再也无法分开。
那个和她嬉笑怒骂的男人,那个用血喂她的男人,那个暗示她,一切都是假,只有他是真的的男人,那个只要她看着他的男人,现在却抱着别人安睡,那么安详。
她见过无数男人抱着不同的女人安睡,其实模样是一样的,那种沉静也是一样的,只因为他们怀里的都是妓,既然是片刻风流又何须不享尽春晓时刻?那么她有什么好揪心的,难道……她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人?
耳边到底响起谭若香尖刺般的声音:你们是青楼出身的下贱身子,怎么也敢和我这个谭家小姐比!
随后是琼玉的笑语:若是公子信你,他便会告诉你。
一个沉稳的声音泛出水面:你觉得谭若香如何……你要信我。
信你什么?如果你什么都隐瞒,我还要信你什么?
十指无力,仿佛那原本像木偶一样牵着揪心的线,现在却全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