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一跌,再跌【上】 ...
-
某位老人,也许是哪位公子,具体是谁说的,她也不记得了,总之是有人说过的:变化是人几世轮回的主旋律。想她几个月前还过着整日觥筹交错的生活,现在却换了另一番景象,真是今昨如隔两世。
这几日,他也不那样守着她了,总是和她说了没几句就给其他女子唤走了,笑声透着墙没完没了的钻到她耳中,叫她整日心神不宁。于是她终于决定耍耍脾气,对谁谁都爱理不理。
同车的三个女子说笑着,偶尔和她搭上一两句话,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应着。
“你叫什么名字啊?”
“春秋。”她朝车帘的缝隙看去。
“哦,你在哪儿遇到公子的?你也是青楼女子吗?看你不像中原人呢,是不是公子从大漠带出来的?”
“恩。”
“公子已经好多年没买回来姑娘了,你也算是幸运的了。”
“恩。”
“我还记得当年他走进花满楼时,点名要买我的模样,那种气宇,我现在都忘不掉。”
和她同车的女子年纪不大,比她还小个一两岁的模样,三个女子纠缠在一起,翻来倒去真是鸦声大作。
三个女子看她坐在对面也不看她们,也不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也逐渐不再和她多说什么。
即使马车狂乱颠簸,依旧听得见前面马车上的笑声,怎么恍然让她觉得自己快要开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不知道他坐在哪辆车上,总之是没有来找她。果然,身边佳人多了,其它的什么就变得不值钱了。
“骗子。”她低声唤了一句。
车厢里三个女孩子吵吵闹闹的,满心言论都围着他,好像他就是神的存在,春秋实在听不进去她们把他说的那般温柔,好似他的温柔谁都感受过一样,果然,他说他不知道怎样是对人好是真的。对谁,他都是一样。
“过分洁癖,喜欢砍人,见一个爱一个,”春秋打断几人的话,面无表情的哼笑,“你们是不是被蒙了眼?他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好?”
一边着花衣褂的女子一愣,马上愤慨道:“你怎么这样能说公子,你还真是二皮脸,一点感恩的心态都没有吗?”
“你若是看不惯公子,还随他来做什么?真不明白公子怎么买了你回来!”
“正是,大门随时敞着,你大可以走,谁也不会拦你的!”
春秋被说的一愣一愣,看着三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对着自己嗤鼻以对,顿时一股无明火窜到眉梢。
“我倒是想走啊!我走他追,我躲他找,我有什么办法?你们以为你们喜欢随着他,我就愿意随着他啊!鬼才乐意!他有钱也买不到我开心!”她咬着牙一口气呱呱说完肚里的气话,对面的三个女子已经被她的爆脾气训斥呆了。
马车突然连连狂颠,车里的人再也坐不稳了。春秋打开车窗往外瞧,正想瞧瞧是怎么了,却正是一匹黑马略过车窗,正可见泠舟跨在马上,回头冷眼看她,一脸不温不热的表情,很快又朝前走远,显然听见了她方才的话。
心情,果然是糟糕的可以。
夜深正到了驿站,春秋刻意站在门外不想和他人多做攀谈,奈何几个女子不识趣的将她连拉带扯的拉到大厅里。进门正瞧见泠舟和几个女子谈笑风生的从楼上下来,春秋很快撇过脸,索性当看不见。
三桌人刚入座,便是泠舟突然手扣响桌面,女子们都看向他,便见他手指离他最远的那人。
春秋苦着脸扫了一眼,全然当自己是盲的,低下头狂塞饭菜。一旁的女子用胳膊捅她,示意她过去,她也全当没知觉。
低着头一会儿,便感到身边换了人,抬头一瞧,正是泠舟捏着木筷侧眼瞪着她。
“吃饭。”他垂着眼帘轻说了一句大家才纷纷开动。
桌布下一只手正卡住她的膝盖,春秋伸手去抓,却反被抓住,十指紧扣。
她用力掐他,他却面无其色,依旧淡定自若。
两只手在桌下纠缠着扯来扯去,动静止不住有些大,一桌子的人终于全数安静下来,万般表情的看着两人。
一旁一桌子的姑娘们忽然齐齐举起酒杯,吵闹道:“公子,快过来一起喝酒。”
那个叫紫苑的女子起身走到泠舟身侧,一手环住她肩上,直直坐到他腿上,仰着身子笑道:“公子,我可想好了如何罚你,今晚就好好喝个痛快,怎样?”说着便将酒杯凑在他嘴唇上。
谁知其他人忽然笑道:“哪有这么简单,公子走之前承诺的事现在都还没完成,那欠下的交杯酒是不是当现在还了先。”
“对啊,不如公子现在就和紫苑姐姐饮了这交杯酒,不然今天就罚你不准睡。”话毕,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泠舟叹气道:“看来今日不遂了你们的愿,我是别想安生了。”说着便已有人满起酒杯,递了上去。
这是多让人尴尬的情形,分明和她十指相扣,他却要和怀里的人喝交杯酒。虽是嬉戏却足够叫她上火。春秋用另一只手将手抽出,突然冷脸起身,哐当重重放下碗筷便举步离开了。
不满的情绪终于叫谁都看出来了。
不知道自己在房里呆了多久,直到听着楼下离散的人声,那个脚步才近了,没有叩门声,那人便兀自开了门。
她躺在床下看着那双脚走近,停下又绕开,不住心里大快,直希望谁也找不到她。
她轻微翻了身,闭上了眼。
不多久,脚步又移了过来,一只手环住她的肚子,拦腰将她拉了出来。
看着身边继续装死的人儿,男子索性也倒下身,躺在她背后。
两人躺在地上安静了很久,仿佛在比试谁的忍耐力,终于还是她先破了功。
“这是我的房间,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良久,才有一声低低的回应,“生什么气?只是嬉闹罢了。”
“不喜欢。”
“她们都是好姑娘,接触几日便会好的。”
“不必,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她睁开眼,脸沉得更厉害。
“我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他的话轻如风,飘到耳边却像是责备,“告诉我你不喜欢什么?”
“全部!”
“我呢?”
不知是迟钝了还是在思虑,她愤愤道:“一样!”
身后没了声音,她却后悔了,唯一的回应便是闭上眼装睡。身后的温度陡然消失了,那人轻开了门,关了门,离开了。
十三人,七间双人房,她独自呆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就要赶路,春秋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行尸走肉一样晃荡。
路线很长,颠簸了好几个时辰,人终于都累了,马车停靠在一条曲折的土路边,路上有少量来往的徒步者和马匹。女子们都一一下了车,坐在路边的露天的茶铺上点了几壶茶和几盘点心。
春秋独自在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勾着车帘,只见众女子中一个穿鹅黄长裙,盘流云髻的女子缓缓端着点心走了过来。
“春秋姑娘,”她笑着半坐在车沿边,“不下来歇歇脚吗?”
春秋勉强笑道:“不了,外面热的厉害。”
那女子将点心递过去,笑道:“我叫情娥,是公子的管家,你不用拘束,在公子身边的人,我都会仔细照顾着。”
“多谢。”
情娥笑笑,“我昨日见你似乎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委屈?是哪个姑娘欺负你了吗?”
“不是的,多谢姐姐你费心了。”
仔细端详情娥,确实是绰约多姿,眉目温柔,是个好性子的人,春秋只好应付着闲聊了几句,忽然情娥端详她转而笑道:“你的脸上居然刺着只凤凰,很美呢。”
春秋尴尬笑了两声,又听她道:“你可知道公子很喜欢凤凰?”
“这个我是知道。”
情娥笑着含了一口点心,“怪不得呢。”
只是这几个字,春秋便一怔。之后云云她不记得了,情娥何时走的她不记得了。
她抬手再次掀开车帘,只见远处泠舟在马上接过情娥递过去的茶具,他垂眼笑的那样轻,翩翩公子的模样。一旁紫苑忽然凑上前和他说了两句什么,他便笑着一手抱着她的腰,把她抱上马放在身前,贴在她耳边亲热的说什么。
两人笑的那样开心,春秋看着看着就愣住了。他的手也环住那女子的腰,或许也早不是第一次了。
自己何时变成了一个贼呢?这样躲在车帘后看着他人的快乐。
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怪不得他会那样亲近她。
如果……她想是如果,如果她的脸上没有凤凰,没有他能识别的标记,他是否还能在当初认出她,是否还会记得她?
这已是个未知数。
或许没有凤凰纹身,在当初,在他眼里,她便也是个普通平凡徒有脸蛋的女子,根本……不值得分毫的留意。
耳边蝉声嘶叫,她却全然没了心思听。
泠舟在谈笑间侧头看向最后一辆马车,正对上车里那对亮晶晶的眸子,笑容到嘴角突然一顿,紫苑抬手在他肩头捏了一下,又说了什么,他忽然收回神色,甜腻一笑,抱着她一起下了马,坐到众女子之中。
谈笑似风,此刻却分外刺耳,春秋悄无声息的放下车帘,打开侧面的窗户,看着黄土飞扬的路面再也笑不出来。
路的一边正走过去一个人影,她心还乱着,便心不在焉的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而再瞧一眼猛然发觉那行人背影好眼熟,无须片刻,她便大惊起来——这不就是个毁了容貌的布铺展柜吗!然而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影已然走远。
她小心留意车外,乘着她们不留意从马车后面溜走,猫着腰跑过几部马车,便飞快的朝前追了起来。
前面正是两个拐弯,第一个弯道,还看的清楚他的身影,然而第二个弯道后,那人便消失在直直的路面。春秋追到前方,喘着气停下脚,一把拉住路边一个卖瓜的老伯,急道:“大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毁容的男子跑了过去?”
“毁容?没看见,不过倒是有个戴面纱的从前面那个岔道跑下去了。”老伯指了指前面几丈深入树灌的一条小路。
春秋来不及道谢,急急走上前,拨开茂密的树枝正可见一条窄窄长长被人踩出的小道,只是这小道比正路要低,春秋无奈提起裙摆就要往下跳,突然后面一只手提住她后衣领把她拽了回来。
“干什么去。”泠舟站在她身后,冰冷的问了一句。
她抬脚还要跳,却突然停住,回头正色道:“公子不在那陪着你的姑娘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不在那陪着公子我,自己独自溜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淡淡回了一句便拉着她要走。
春秋用力挣脱道:“公子还是去陪着你的知己们吧,可别为了我这一颗小草,丢了一片花丛,犯不着。”
泠舟抱着手臂冷笑一声:“公子可觉得这颗草比那些花难伺候多了。”
“既然难伺候就不用费心了。”
话到这,她也不顾他的脸色有多难看,硬着头皮往小道上跳,一跳之下便顺着松散的土滑倒在地,摔得颇有些狼狈。
泠舟随着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拉起来,用衣袖擦着她脏兮兮的手心,用力拉着她往路上走。
春秋脚下如生钉,立在当场,就是不随他走,“不要你管。”
“不管也得管!”他一把将她扛起来,用力在她臀股上打了一下,怒道:“你以为这里是大鸿吗,中原这样大,走丢了怎么办!”
春秋被他丢上马,她气得要跳下去,却被他用力锢住腰。
“就算是走丢了也不要你管!”她吼了一句。
泠舟怒火已然中烧,“对!你若是走丢了,我绝不去寻你!”
春秋一口气憋在胸口,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句也不说了。许久,泠舟突然将她架起,翻了个身,强迫她面朝着自己。
她垂着双眼也不看他,双眼迷糊的不知在看什么。
“她们先走了。”
泠舟幽幽说了一句,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她们只是到边陲来迎我的,你根本犯不着生气。”
耳边无回应,他双眼直视前方,轻声道:“有什么不对不满意不开心的,就和我直说,不许一个人生闷气。”
春秋没有应声,歪着脑袋看着飞快远去的尘土,想了很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