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59、一跌，再跌【下】

　　女儿家的心思，男人果然是无法猜透的，也不是说了就可以解决的。
　　尽管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子都走了，尽管她又坐在他的马上，可是却不知为何感到没了精力，没精力和他笑，没精力和他嬉闹，没精力认真听他说只言片语。
　　想来想去，自己总是没有理由生气的。
　　谁也没给谁承诺，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几天下来，春秋逐渐不太言语，更多时间就盯着路边的风景，发着傻呆。
　　心情还停顿在某些时候，可是路还是要走的。
　　路走到暂时的尽头，眼前正是一条江，江边是美不胜收的清景，春秋终于看到了泠舟画里的景象，真的美的有些过分。
　　泠舟到前方去联系渔家，留她一人在马上，在渡口边有不少人，挑着扁担，扛着箩筐，带着儿女的，都是等着渡船的人们。
　　一个天真的女娃娃站在马下仰面望着她，她只看了一眼那俏皮的眉目便不住笑了一下。中原的人果然比较水嫩，连这样的孩童却过分的可爱。
　　她回头去找泠舟的背影又回头看，这个小家伙还在马下看着她。
　　再看泠舟，再瞧马下，这小家伙还在看她。
　　春秋弯下腰，展颜一笑，朝她伸出手。
　　“小家伙，要不要上马来玩玩？”
　　女娃摇摇头，递上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道：“姐姐，这是刚才一个大哥哥叫我给你的。”
　　春秋有些迟疑的接过手，一头雾水，只晃了晃小盒子，道：“大哥哥呢？什么样的大哥哥？”
　　小女娃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了想，道：“白衣服的大哥哥。”
　　着白衣的人太多，这算是什么特征？春秋还想再问，却见小女娃像个小兔子一般刺溜一下跑走了。
　　打开盒子一瞧，白碧色的一颗珠子滚躺在盒子里，正在背光的阴影下熠熠发光，是夜明珠。
　　她急急朝四周望去，在人群中却不见那个淡若的身影。
　　夜明珠被牵上一根长绳，她小心将它系在颈脖上，藏在衣领下。转头再望，已见泠舟走了过来。
　　远处的渡船已然靠岸，它十分大，周身棕黄，上面还挂着灯笼，船身上有两侧阁楼，倒像是流动酒家，和春秋想象的一叶小舟完全不同。她举步走上船才发觉上船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样子，其它衣冠平平的等渡人都眼巴巴望着，满心都是羡慕。
　　船上笑脸迎来几个小二打扮的人，牵走了他们的马。很快又有人来引着船上的新客到阁楼里。
　　春秋靠在窗边望着远处青蓝的滚滚感到心口一阵轻松释怀，江两边正是重叠高山，墨绿的一片，时不时还有飞鸟掠过江面，啼鸣几声之后便是不断的回声，她看着竟有些入迷。
　　而此时，泠舟正欲进楼，却在船头巧遇到几位同商的友人。他并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为商的多是虚伪，他亦是如此，便更加不愿多加几丝这种让人不快的感觉。
　　“泠舟？泠兄！”本想绕开，不料三个衣冠华贵的男子在后追上，“呦！真是你，真是巧了！”
　　无奈身后有人叫住他，他只好停下步子，转身换上温婉的笑脸。
　　“在这居然能遇到谭兄你们，也真是算巧了。”
　　“哎呦，可不是巧了吗？这都多久不见了，怎样，近日可好？”这叫谭青的男子衣冠楚楚，却长着一对凤眼，无论看谁都像是在算计人。
　　跟在其后的章公子是个肥头大耳油腻腻的男子，此时也笑道：“听人说你最近少走中原的生意了，怎么，又去关照大漠里的人了？”
　　泠舟不愿多纠缠，便点头笑而不答。
　　一旁的谭青将手搭在他肩头，笑道：“之前很早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难不成你现在还没考虑好吗？我小妹可是真的对你倾心许久，赶早不如就赶巧，今次就同船去我府上住几日如何？”
　　泠舟推辞道：“恐怕这次不行，我并非孤身一人。”说着就朝阁楼小窗看了一眼。
　　只见小窗台上正有一人探出半个身子，一对魅惑的双眼望着对岸高山，柔唇微张。娇柔水袖随着徐徐江风飘摆，一头青丝落到肩头，顺着风似有似无的碰触着她纤长的睫毛，惊为天人的是她眼边的那一只彩色的图腾，居然是一只凤凰，衬的那一面肌肤更加柔和。
　　“这样的美人从哪儿找来的？下次可要给我找几个这样的货色。”说话间，双眼还不住往女子胸口扫。
　　泠舟依旧不做声的笑笑，并不愿多说几句。
　　谭青一边看着那女子心痒，一边又急道：“我说，你现在是有了美娇娘在怀就不打算考虑我小妹了是不是？”
　　泠舟转身挡住几个男子的视线，淡笑道：“泠某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家中佳人甚多，恐怕令妹也是知道的，只怕会叫她心中不快。”
　　“她那个丫头……”谭青匆忙将把她拉到一旁，拍胸脯道：“唉，其实男人谁不是家中有个三妻四妾，不过不是我说什么，你家里那些美人儿确实是多了些，话说回来，老头死的早，长兄为父，我来决定，只要其它的都做小，让我妹妹做了大，那便是什么都好说，咱俩的丝绸生意那便也可以并在一起，对你可是个大便宜。”
　　泠舟墨色的眸子缓缓一沉，却也不因这些唯利是图的人深感惊异。
　　“不如谭兄再容泠某考虑几日。”
　　“一年前，对我二妹你也说考虑几日，结果呢？丢下她一个人在家，害的她整日以泪洗面，”谭青正色道：“我和你说，我二妹可不比你那些佳人差，之后还不是嫁给了太仆。我说，这次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再不考虑清楚，指不定我小妹这次就会嫁给哪个皇亲国戚呢！”
　　泠舟听完缓缓道：“谭二小姐嫁给了太仆？”
　　一旁一直未开口的王公子插嘴道：“不错！他宅子现在可是光鲜了，要多少马来多少马，要什么宝马给什么宝马，你说这妹夫添的好不好？”
　　泠舟望着船头劈开的滚滚青水，思量片刻，嘴角突然缓缓上挑。

　　春秋正望着窗外景色，夜明珠从衣领里落出来，撞到手背，她放在手心不住揉了几下，心中正想入非非，突然身后便有几人走进，一个滑腻腻的男子声道：“姑娘，我们可不可以坐在这儿？”
　　回头正是三个打扮华贵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她一瞧见那刻意讨好的眉目就一阵不悦，马上蹙眉道：“不可以，这里有人了。”
　　“姑娘何必这样小气，位置这样大，我们三个也不算多啊。”这三个男子毫不客气的坐下，转身对着春秋笑。
　　春秋原本心里就乱的厉害，干脆不争辩，转身就坐到另一桌去。
　　其中一个油皮粉面的男子冲她招手笑道：“都是自己人，何必那样见外，快过来同桌坐。”
　　“谁和你是自己人！”
　　“春秋，不要这样无礼。”
　　只见泠舟缓缓走上来，满面和善的笑着，“谭公子说的不错，自己人，坐一桌便好。”
　　春秋挑着眉看了过去，搬来凳子坐在泠舟身后，故意和其它三个男子避开一些距离。
　　三人盯着她扫视，看的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便听泠舟笑道：“春秋，来见过三位公子。”
　　她皮笑肉不笑的对着三个色迷迷的男子点了点头，很快就坐下身。那谭青眯着细长的眼道：“姑娘可是蜀国人，可来新都玩过？”
　　“怎么会？公子看不出春秋是小地方的无名小辈吗？”她翘起芊芊细腿，笑着。
　　“姑娘别这样说，既来了就是客，我一定好生招待二位。”说着就举杯，示意春秋喝酒。
　　春秋刚要接酒杯，却是泠舟拿了过去，放在桌下往脚边倒掉半杯才递给她，见春秋朝他眨巴双眼，他轻轻软笑，“快敬谭公子一杯，这几日到公子舍下，可要叨扰了。”
　　“呵呵，莫要客气，以后待到泠舟娶了我妹妹，春秋你和我便也算是亲戚了。”
　　话一出，春秋脑里嗡的一响，转头去看泠舟，他居然还面色平静的看着她。
　　春秋沉默片刻，陡然露笑道：“不管怎么说，春秋在这敬公子一杯，也希望公子的妹妹能和我叔叔享尽良缘。”
　　对桌的三个男子呆了一下，纷纷开怀大笑起来，“哎呀，原来是泠兄的小侄女，看我们，都给误会了，”他伸手握住春秋手上的酒杯，往里倒酒，拇指轻佻的触碰她的手，“以后别客气了，小侄女想要什么谭叔叔都给买，可好？”
　　对着这滑腻腻恶心的嘴脸，春秋谄媚一笑，端着酒杯便一口饮尽，低头去瞧，正见泠舟瞪着她皱起眉目。
　　凭什么……这样看我……你这个……哼……
　　到了中原，一切就都变了。
　　所有的一切，一跌再跌。
　　这豪华长舟是一个歌舞升平的酒楼，舞女一上红台，整个场面便热闹开了。
　　春秋第一次坐船，哪知这船身会晃荡的这样厉害，尽管泠舟有意阻拦，她却还是不看他脸色，一次次满杯入喉，给灌了一肚子酒。这会儿一行人酒足饭饱，昏昏欲睡，她却恶心的捂住嘴冲出船舱，靠在木栏上狂呕不止。
　　一晚上的东西，带着酸楚全数吐进了江里。人却晕的更厉害，天色已暗，江风吹得人轻暖欲睡，看着这柔弱的江水，居然有一种魅惑，她头一栽正要落下去，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拽了回来。
　　一下撞到一个软绵绵的身上，她猛然清醒，举头去瞧，不迷糊唤了一句：
　　“终……终狸。”

　　附：太仆为古代官名，为九卿之一。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掌管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