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痕沙》不终朝

22、暗夜返内城【下】

　　月如银盘，映亮一圈墨一样的天。
　　一夜未眠，她辗转反侧之后终于还是悄无声息的起了身，无力靠坐在床沿。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鼾声如雷的人，不住心口一阵恶心。
　　套上外衣，起身推门而出，这夜又是谁忘记点灯，一路冰凉蔓延到脚下。
　　冰冷的石廊里毫无一人，她沿着路途走到窗边，低头往下望。这一处这么高，若是跳下去，只需一个动作，或许这些身心折磨都能解脱。
　　可是……她答应过他，会一直随他左右。不离不弃。
　　后面突然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只是了了几声便突然停在一线黑暗中。
　　她谨慎的回头，望着黑白的分界线。
　　“谁？”
　　短暂的沉默一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低问：“你？是你？”
　　眼前从黑暗中走出的女子，长发简单束在脑后，腕白肌红，细圆无节，这女子此刻瞪着大眼看着窗边的佳人，低声道：“琼玉？你怎么在这儿？”
　　“楼兰！”琼玉大惊，一把抓住她，将她再度拉近黑暗中，“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回的？”
　　春秋取下腰间一块镶金玉佩晃了晃，道：“这还要多谢商掌事。”
　　“为什么回来？”她猛然想起什么，举头看白月，一把抓住春秋的双手：“是不是公子？公子出事了？”
　　春秋没料到琼玉比她还慌张，她低声道：“他身上有什么问题，我相信你是比我明白的。今夜发病，恐怕他自己已经没有寒石散了，我回来就是想看看能有什么办法。”
　　琼玉低头思虑半响，片刻便拉着她往暗夜里狂奔。
　　“之前姜掌事那里还有一些，我几次乘深夜无人去偷了一些，可是……”她突然停顿下来，又道：“可是没剩下多少了，要想拿到，就必须再去偷。”
　　春秋怎么会不知道她话语间的停留。恐怕上次之后，她也染上了毒瘾。
　　琼玉在前一步不停快步走上石阶，却不想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下来。
　　春秋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板道：“你不能去，你还要在这里呆下去，若是被抓住了，姜掌事一定不会放过你。”
　　琼玉默默看着她，突然无力一笑，道：“你根本就是局外人，你不需要为公子做什么，若是连你也一并牵扯进来，我们都会难以安心。”
　　“笑话，我已经不是局外人了，”春秋举手将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她轻松一笑，望着对方迷蒙的双眼道：“就算让我脱身，我自己也难以做到。”
　　琼玉看着眼前的她，莫名心头一散。
　　春秋看她一眼，快语又催促道：“快走吧，这件事我原本就打算自己来做，你不用担心我，事成之后我自会想办法出去的。”
　　“不行，是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如果你执意要孤身前去，我至少要为你把风。”
　　春秋仓促一笑，道：“这么倔强的人，除了我之外原来还有一个你。”
　　两个女子在黑暗中相视一笑，似乎这份信任，原本就是应该有的。
　　已经到了路口，两个女子屈身在角落，琼玉低声做最后的嘱咐：“记住，寒石散在里屋第二个柜子的第三格，用羊皮纸包着的便是。”
　　春秋挽着又长又大碍事的衣袖，快语道：“我知道了，对了”她扫了琼玉一眼，“你是怎么从石牢里出来的？”
　　却见琼玉眼中一沉，仿佛比夜的颜色还要深，她启齿低声回道：“我从了商掌事，现在……也算是半个商夫人了，姜掌事迫于与商掌事属同级，便无奈放我出来。”
　　她眼里要说的话，春秋曾在初次来玉楼春的女子眼中见过，那叫什么？是否便是生身不由己？
　　时间不等人，随着琼玉一声“多加小心”，春秋便朝着眼前那扇承重厚实的木门移步过去。
　　姜掌事的寝室正在路的尽头，路只有一条，春秋回头看，正见琼玉站在路口担心的看着她。
　　举手轻推门，门居然没有被掩上。
　　门吱呀一声，却吓的春秋汗毛都立了起来，她蹲在地上，一步一步移着，然而在看见床铺的霎那她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床铺整整齐齐，纱帘规矩的挽在雕花床柱上，墨蓝色的房间里没有一丝人的气息。房中居然毫无一人。
　　真是老天助她。春秋很快转身掩上门，轻手轻脚的摸进里屋。
　　然而进入之后，她就呆在当场，姜掌事的里屋不是普通房子的模样，而是一个非常之大的储物室，里面高高的全部都是木柜，横纵交错，放了无数稀奇古怪的物件，春秋甚至看到有几节人的指骨和几个人的下颚骨，上面均连着干瘪的人皮人肉。
　　春秋侧身小心不要碰到任何东西，穿梭着摸到第二节木柜，掀开上面半透的纱，找到第三格，然而上面空荡荡的，毫无一物。
　　春秋上下翻找了几次，整个第二节木柜只有了了几块金属物件。
　　春秋心一急，正要把其它几个木柜也翻个遍，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春秋立即蹲在狭窄的过道里，贴着一面柜子。
　　那脚步声直直冲进里屋，大跨步过来，一把将春秋拽了起来。
　　是琼玉。她模样大惊，焦急道：“姜掌事和姜夫人快回来了，快走。”
　　春秋一把将她拉回来，冷静道：“不行，东西还没找到，你先走吧。”
　　“还找什么，既然东西不在柜子里，那就一定已不在着了，留在这只是自找麻烦，快走。”琼玉不顾春秋再多说一句，拉着她就往外冲，谁知熟悉的说话声已经到了门前。
　　春秋左右扫视，视线落在那巨大的床铺下，她作势拉着琼玉一起滚进床底，便听门已大力被人推开，哐的一声打在墙上。
　　“放屁！那些个下贱的胚子，不好好管教是不会乖乖做事的。”姜夫人尖细的嗓音叫嚷开了，“瞧瞧他们那个样子，真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喂给那些沙漠里的狼崽子！”
　　姜掌事油腻腻的声音劝道：“算了，算了，犯不着为那些角色恼了自己，时日也不早了，赶快歇息着吧。”
　　“歇什么歇！今晚我看我是没办法睡了，”房里安静好一会儿，姜夫人突然又开口，声音异常低沉，“对了，那几个中原人的底细盘查的如何，有没有可能是继任城主？”
　　床铺突然一沉，似乎是姜掌事躺了上去，春秋轻轻滑动了一下身子，在床边听的更加清楚。
　　“不可能，派出去的眼线都说没什么奇异的动静，似乎不像。”
　　姜夫人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道：“那……会不会就是……泠舟？”
　　“清涛传了字条来，道是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对她说些什么另人怀疑的。”
　　姜夫人闻此言似乎立刻放松，轻快道：“我早说不是他了！看来这事还得重新查办。”
　　却听姜掌事闷闷的冷哼一声，缓缓道：“是不是他，或者是不是他身后的人，还有待查证，不是能这么早下定论的。”
　　“对了，”姜夫人幽幽又道：“那么其它几个呢，泠舟身边的另一个丫头，还有那几个眼线呢？”
　　却听姜掌事道：“另外那丫头，我从来没指望她能做点什么，只不过是看她聪明点，能和清涛有个照应，至于那几个眼线的消息，不必急，万事都需慢慢来。”
　　两人又闲聊了无关紧要的话，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从床铺上缓缓传来闷闷的喘息声。
　　有一会儿没了动静。春秋在黑暗里拉了拉琼玉，用手朝上指了指，示意离开。
　　见琼玉点头，她便屏住呼吸，一点点用手推动着慢慢平躺着从床下滑到床边，甚至可以看见床铺上姜掌事半滑下的衣带。
　　这个位置离木门有十几步，春秋试着看能不能爬过去，却在一眨眼间望见两步远的圆桌上放着手掌大小的羊皮纸包，纸包上破裂了一个小口子，里面正是泛着微黄的白色粉末。那正是寒石散。
　　她回头冲还在床铺下的琼玉做了个手势，让她暂时不要动，她一边回头看着床铺上的动静一边小心用手腕的力量将自己送向那木桌，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几声呼吸声，简直是落针可闻，就到了木桌下，只要微微起一个身就可以拿到了，却在此时，腰间那块刻着“商”字的玉佩突然滑落，叮当一声滑落在地面。
　　这一声如此清脆，在此刻声音显得异常大，却叫春秋心里既可漏掉几拍。
　　春秋屏住呼吸，浑身的冷汗立刻渗了出来，她甚至感觉已有两道目光直愣愣盯着她的后脑。
　　没有动静，春秋不住喘了一口气，就在此刻——
　　“谁？”一声幽深的女音从床上传来，姜夫人醒了。
　　春秋惊慌的望着床铺，仿佛此刻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异常刺耳，眼看着姜夫人慢悠悠的起了身，床下的琼玉在黑暗中突然朝门指了指，又朝自己指了指，春秋顿时明白她要干什么，还来不及阻止，只见琼玉利落的滚出床铺，起身大喇喇的夺门而出，动静都十分之大。
　　伴随而来的正是姜夫人猛然起身的尖叫，和姜掌事的怒吼，两人立刻在黑暗中追了出去。
　　一切来的突然，春秋来不及多想，飞快起身抓了寒石散便要从门口冲出去，然而却听门口又是一阵嘈杂声。
　　姜夫人的嗓音在怒吼，随后是一个犀利的巴掌声，外面有不少人，似乎是琼玉被守卫擒住了。
　　出不去，门口只有一条路，出去也是一条死路。
　　春秋着急之余，正要在躲进里屋，却有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后抱住了她的腰。